梅用驚悉當年爹爹狠心丟棄自己的真相,此刻不禁已是汗出如漿,熱淚盈眶!原來真相竟是這樣!難怪自己會對金碧輝煌中一草一木,一磚一瓦,尤其是佛堂如此恐懼萬分,難怪自己會有一付那般無用幾近殘廢的手臂,難怪父親與自己會十年生離,卻又始終不肯露面,原來一切都源於這個他若干年前就早已忘卻的真相!
梅用盡力平復心緒,守住淚水,一句「爹爹」已經縈繞唇邊,眼看便要脫口而出。
就在這時謝鶴語卻忽地道:「但是當年楊用傷癒回家,對你可還似兒時那般哭鬧不止,死也不肯住在家中麼?」
楊蒙欣然笑道:「說來也是淒慘,十年前用兒剛剛傷癒,尚且來不及遣人通報家中,那鹿大夫卻忽地身染惡疾,暴斃身亡!用兒在遼東舉目無親,眼看留在醫廬也不是辦法,無奈下只得自行返家,從遼東到金陵,千里迢迢,這一路上用兒不知吃了多少苦,待其千難萬險一路來到家門口時,早已經與街邊小乞丐無異,十分狼狽。我當時初見用兒也怕他舊病復發,竟有些不敢見他,卻不想他回到家中以後,再見到我時言行正常,竟然絲毫也不再有恐懼之感,不過問起十年前發生之事,他卻也不記得了。他那時便對我言道:這十年來鹿大夫見其夜夜噩夢纏身,頗為痛苦,便不時與他些忘憂草服用,日積月累的用兒便早已將當年那場慘案已經幾乎忘得一乾二淨。我們父子少了這層隔閡,自然父慈子孝,十分和睦。」
謝鶴語聽聞他父子二人和好,自然也十分替楊蒙開心,忙點點頭道:「如此也好。」
一旁的梅用卻相當不平,衝口而出道:「你十年未見你兒子,那個人主動登門入室,隨便弄得破衣爛衫便說是你兒子,你怎的便立即知道真偽,就不怕有人冒名頂替麼?」
楊蒙聽聞此言不怒反而笑道:「梅小兄弟一看定是個未做過爹之人。父子親情血濃於水,又豈有認不出之理。」梅用一時語塞,竟不知如何做答。楊蒙又道:「用兒回家後著實孝順,不但每日為我按摩捶背,更時常親自下廚為我做些北方小吃,練功習武更是每日不輟,又何須我操半點心?我楊蒙能有此子,實在是幾世修來之福。」
謝鶴語心道:如此看來那楊用也算是不可多得,雖然謝楊兩家不睦,不過看來姐姐應該還算沒嫁錯人。
梅用猶豫半晌才道:「倘若我是您的兒子,可比得上那楊用?」
楊蒙郎然大笑道:「小兄弟說笑。這世上人才風流具佳者何其多,只有用兒才是我親生,又如何可同日而語!」
好糊塗的爹爹!梅用心中一痛,心道:我那愛子成癡的爹爹,怎的竟然被那假楊用的幾句花言巧語,一點小恩小惠便這般心滿意足地迷失心智,真偽不辨!好!我現在便告訴爹爹誰才是他真正的兒子!想到此梅用急忙離開桌子,來到剛剛與謝鶴語休息處,拿起包袱欲取出其內的那串作為他十五歲生辰禮物的珠鏈,也好讓爹爹驗明正身,看看到底誰才是他真正的兒子!
就在梅用離席的工夫,謝鶴語回想著楊家二十年前的那場滅門慘案,不禁頗為同情,不禁道:「楊前輩,算來滅門一事距今也大約有二十年,到如今當年的殺家仇人可是已經查出來了?」
楊蒙正色道:「這個自然,當年將滅門之事做的如此乾淨利落,捨祆教其誰?我與祆教謝家此生必定不共戴天!」又指了指身旁的夏雨晶與辛苦道:「我這兩位好兄弟夏雨晶、辛苦當年都曾為祆教堂堂一門的門主,在祆教那也是舉足輕重,可是他們正是看不過眼祆教如此倒行逆施的暴行這才棄暗投明跟了我。」那夏雨晶臉色一變,忙低聲對楊蒙道:「主公怎可曝露我等身份,倘若我二人就此暴露,恐怕祆教聞風對主公不利!」楊蒙卻只是笑笑安慰道:「無妨,兩位兄弟隱姓埋名躲在外面這麼多年,實在委屈二位了!今天我既然決定讓你們與我一同回家,今後便再也不會讓你們過的如此窩囊!」
梅用本來正在包袱中摸索的手此刻卻不由得僵住,直挺挺地半跪在那裡,心中只是反覆思索道:這……這難道就是所謂的「冤冤相報何時了?」先是謝家在十年前讓楊家一夜之間家破人亡,接著便輪到楊家處心積慮在十年後將謝家弄至妻離子散甚至父女反目?那麼然後呢?是不是輪到我這輩了?我是否該先將元氣大傷的祆教及謝家徹底打垮,最好是再與謝叔叔及語妹兵戎相見,拚個你死我活?然後呢?再等上若干年,再輪到語妹帶著一腔仇恨將我楊家一網打盡?
天啊!這是怎樣的一個深淵,一個可以預見的,必將同歸於盡兩敗俱傷的無底洞!
梅用只覺得此刻忽地頭暈目眩,險些栽倒當場!
那邊謝鶴語顯然聽到當年的真相也頗為震驚,一時恐怕也是心亂如麻,只低低道聲:「晚輩身體不適,此刻突然覺得很是疲累,明日我二人還要趕路,前輩少陪了,晚安。」說完急忙離席,只是心虛地過來拉住梅用的雙手,梅用可以感到,她的手此刻已經是滿手濕滑。
謝鶴語身體尚且虛弱,依偎著梅用,片刻便已睡熟。那三人見已夜深,便吩咐下人鋪好舒適床鋪,各自就寢,楊蒙臨睡前還提議分梅用二人一床棉被,梅用卻只是笑笑,婉言謝絕。
未過半個時辰,前殿、後殿眾人便傳來陣陣鼾聲,後殿卻有一個人雙目炯炯,聆聽著窗外雨聲,還不曾入睡,卻正是梅用。
他著實需要如此寂靜來理清頭緒。
許久,梅用黯然從包袱中摸出自己的那份十五歲生辰禮物,那份剛剛差一點便用來證明身份的那串爹娘定情的珠鏈。
殿內光線暗淡,梅用撫摸著每顆大如龍眼的珍珠,心道:只要我拿出此物,便可一切真相大白,我也立刻恢復楊用的身份,從此過上有爹有家的生活。可是……可是若真的如此,我便同樣面對的是一條斷腸路,一條從此與義父梅清忠心不二的祆教從此背道而馳的道路,必將今生從此無法再與語妹簡簡單單,快快樂樂的擁有一個簡單的微笑,哪怕就算勉強結合,楊謝兩家各自心存芥蒂,又有何來快樂可言?也許不過只是將語妹逼成另外一個謝琴音而已,難道這便是我想要的結果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