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後。
武當後山自武當開山創派百年以來,始終冷清少人。而閉關室就位於後山峰頂,山勢險峻,自然一向人跡罕至。
此時卻有一個身影「噌噌」奔上山來,從步伐上看起來身手不錯,對四周道路也頗為熟悉,甚至不曾抬頭張望,只是腳下輕盈跳脫在崎嶇山路之上游刃有餘。只見此人身材卻不大,看來仍然是個孩子,大概十二三歲,一身道士打扮,此刻手中兀自提著個竹籃,卻絲毫不受其所阻。但見其腳步輕快眨眼間已經奔上峰頂,幾步來到閉關室石門前,放下竹籃,略略整頓衣裳,上前叩叩石門,聽到裡面傳來「近來」之聲,這才笑嘻嘻又挎上手中竹籃,雙手用力推開石門,快步步入閉關石室。
就在其剛剛反手關上石門之際,未等其站穩,忽地從屋內飛出一粒石子,直取其要穴!那小道士倒也不慌張,抱緊竹籃,身子斜斜避過!第二塊卻又飛速而出,眨眼間來到近前,他身形一矮又險險避過。
忽地屋內傳來聲音道:「好,第三招來也,看針!」說著一根烏黑的鐵針閃電飛出,卻正是梅花針!只見梅花針急速而出,那小道士翻身而過,想一步搶過內室門檻,正在其得意地笑嘻嘻道:「師父,梅大夫,我到啦!」之時,正欲再向前,卻發覺下身已經完全動彈不得,如此一來,猛然向前,上半身自然失去平衡,忽然向前直直倒去,那小道士眼看著手中的竹籃便要被自己身體壓扁,大叫一聲:「哎呦,不好!」忙雙手舉起,將竹籃高高托起,只聽得「彭」地一聲,那小道士重重摔倒在門檻之上,此刻正痛得齜牙咧嘴,那梅花針此刻正直挺挺插在後背腰間!那小道士正是當年武當山門的那個道童——道清!
看到道清這般慘兮兮的模樣,內室頓時傳來兩聲笑聲,卻是發自不同的二人,道清此刻臥在門檻上,動彈不得,微微抬起頭來可憐兮兮地看著屋內那二人,只見其中一個一身道袍,雙鬢微霜,容貌卻甚是秀美,此刻盤膝坐在床邊,當真彷彿神仙下凡一般,卻正是冷重;另一個坐在桌邊,一身白麻衣衫,十分樸素,卻俊美非常,實在比世上錦袍玉帶的王孫公子看來不知高貴幾何,此刻正輕輕的小心翼翼地擦拭著手中長劍,卻正是梅用,而手中所拿的長劍卻正是兩年前謝鶴語所留下的那一柄。
梅用邊擦拭著長劍邊打趣道:「今日非年非節,道清行此大禮,梅某如何敢當?」
那道清放下舉過頭頂的竹籃,噘嘴不悅道:「可惡,又是功虧一簣!這想做梅大夫你的徒弟簡直比登天還要難哩!這都兩年了,我還是衝不進這門檻,看看我這渾身上下這兩年不知被梅花針戳過幾百個洞,我這張人皮恐怕都可以當漁網哩!等將來死了下了地府,我這副模樣怕是閻王爺都不肯收呢!」
梅用聽聞此不由得眉毛一挑說道:「既然如此,看來今日我也就不必那麼費力逆運什麼玄虛心法為你拔針,倒要瞧瞧閻王爺收不收你這血盡人亡的小鬼。」
道清聽此言頓時小臉一垮,忙討好道:「收!收!梅大夫讓我三更死,閻王哪敢留人到五更!您大人有大量,還是運功幫我把梅花針拔去,我這裡給您作揖,我給您磕頭。」
梅用微微一笑,放下手中長劍,上前為道清拔出梅花針。剛一解開穴道,道清便如小猴子般騰地躍起,將手中竹籃放在屋內石桌上,訕笑道:「師父,梅大夫吃飯!今日的菜不錯呢。」
梅用在一旁遞過來個瓷瓶道:「拿去上藥。」
道清笑嘻嘻地接過瓷瓶,自顧自地解開衣服,熟練地敷上藥,用力推拿幾下,方纔那針眼便消失無蹤,道清這才邊穿上衣服邊道:「梅大夫醫術就是高明,若不是每天有這傷藥,我的皮怕是真的早就成漁網嘍!」說著小嘴一扁又道:「道清當真是做夢都想跟您學兩手,可這都快兩年整,您還是始終不肯。」
梅用此刻卻又回到桌邊開始擦拭那柄長劍,聽聞此言道:「我不是早已立下規矩,只要你能全身來到門檻之內,我便同意收你,時至今日你不是仍然只能進小半身子麼,可便怨不得我哦!」
道清歎氣無奈點點頭,忽地一拍腦門,來到冷重身前道:「哎呦,竟然差點將正事忘記!掌門師父,最近江湖上傳言紛紛,據說崑崙派已經收到司晨宮宮主郭真已死的可靠線報,許多正派人士打算趁著現在司晨宮上下已經亂成一團之際準備集結攻打,今日崑崙派還派人送來信件詢問本派的意見。」
始終在一旁調息不曾言語的冷重聽罷點點頭,開口道:「知道了,今日你回去便告訴代掌門,武當於討伐一事定全力配合。」
道清道:「是,謹遵掌門號令!道清告退。」說完收拾起昨日的碗筷,起身告辭,走幾步又回身對梅用,滿臉堅毅道:「明天我定會更加努力,今生我叫你師父是叫定了!」說完才大步流星地離開閉關室。
梅用見道清出石門,又關妥石門,才回頭對冷重道:「冷叔叔,郭真那廝武功當真深不可測,用兒真的想不到這世上竟然有人身中梅花針,在得不到我醫治下竟還可以支持兩年之久!」
冷重歎口氣道:「兩年了,看來我的擔心是有些多餘了。」抬眼看看一臉不解的梅用,解釋道:「我只是擔心郭真命不該絕,被其得到那至寶——千年冰蠶甲。」
梅用沉吟片刻道:「用兒倒是也曾聽聞,此甲乃是至寶,穿著之人可保刀槍不入,莫不是還有其他妙用?」
冷重點頭道:「正是。此甲乃是千年冰蠶吐絲所織,寒冷異常,倘若穿在傷重將死之人身上便可減緩血脈流動,緩解傷勢,有時甚至可救人一命,在冰封下使機體有機會慢慢恢復傷勢。但是此物百多年前便已經絕跡江湖,不知去向,兩年前我就是擔心萬一機緣巧合被郭真找到此物,說不定當真可以救他一命!只是此物療效甚慢,兩年根本不可能痊癒,如今忽地傳來郭真死訊,想來郭真必定未獲此物,那麼想來是真的已經去世。」
梅用聽聞郭真那大魔頭果然死掉,心中自然十分欣喜,可是轉念一想,若當年得知此寶有此功效,自己倘若全力尋找此物,再配以醫療,語妹如今或許仍然在世,當年也不至於被郭真搶去後便隨意將其棄之荒野,如今已屍骨無存!思量至此不禁輕輕撫摸著手中那柄當年曾經跟隨謝鶴語的寶劍,暗自輕歎一口氣,一滴淚水順著劍背滾落而下!
冷重在一旁看到,悠然道:「兩年了,用兒還是放不下謝姑娘之死麼?」
梅用輕軾眼角道:「我當年答應過我爹從此不哭的,可是這兩年來每當我一想到語妹當年一顰一笑都只覺得心如刀絞,淚水也便不爭氣地出來了。她這樣一個小姑娘,從小便毀了容貌,小時候被人當作怪物,在從來未享受過一日正常少女應有的生活之時,便就如此匆匆結束生命!我當年答應過她三個月治好她的臉,如今也成了一紙空諾;我原答允謝叔叔定好好照料她,卻將她送上黃泉路。當年若非為我報信,她又怎麼死的這般慘!」
冷重道:「小姑娘對你傾心,此舉定是出自本意。而你這兩年不是也已經明白自己的心意麼?倘若易地而處,我想你也一定會為了她回去報信!」
梅用此刻更加難過道:「就是因為如此用兒便覺得更加對不起她,早知如此當初我便應對她再好些,早點弄清自己原來對其也早就日久生情,兩情相悅,不會僅僅只當她是個小妹妹或是弟弟般對待。」
冷重拍拍梅用道:「這兩年來你除每日為我療傷外,便是隨我修道,這執著二字放了兩年卻仍不肯放下麼?」望望梅用又道:「小姑娘的事如是,道清的亦如是。這孩子兩年來每日不輟地一心想拜你為師,這份心意無論誰看了都會覺得十分感動,而我也瞧得出來你是十分喜愛道清的,但是你卻還是始終不肯收納其為徒。」
梅用無奈道:「道清是武當弟子,我若收他豈非壞了武林規矩?那無疑是要他欺師滅祖,道清如今尚且年幼自然不懂其中利害,但是日後成年要他如何自處?」
冷重道:「我道家向來講求『寧勸十人還俗,不勸一人成仙。』即所謂『道助有緣人』。萬法講求一個緣字,得失隨緣,心無增減。多欲為鬼,寡慾才可為人,執著又何嘗不是種**?」
梅用點點頭道:「用兒記下了。可是這世上可真的有人無慾無求,冷叔叔可能做到?」
冷重輕歎口氣道:「多欲作鬼,寡慾為人,無慾成仙。若可無慾,我已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