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用三人同去武當這一路上,梅用可算是苦不堪言。這邊謝鶴語的火氣未見減弱,反而愈燃愈烈,一提及冷重或武當便如點燃的炮仗,辟辟啪啪地一發不可收拾,梅用幾次三番規勸,也都彷彿泥牛入海,路上幾次更因旁人無意提及武當、道士等等便幾乎與旁人動起手來,幸而梅用在旁出手,才令謝鶴語罷手,未至有人平白丟了性命。那邊的酸齋生這幾日卻不知撞上哪門子邪,終日不發一言,眉頭緊鎖,不是默默地看書便是叮叮咚咚地彈著瑤琴,這幾日難得其如此清靜,梅用倒反而懷念其往日那些酸溜溜搖頭晃腦地言語。
三人一連趕幾日路,這一日終於趕到城鎮客棧投宿,眼見武當不出二日即可達到,今夜正好趕上宿頭,當真應該好好歇息歇息。
說來梅用幾日也著實疲累,梳洗完畢便早早上床安歇。
睡至半夜梅用卻逐漸醒來,因為他聽到陣陣琴聲,似有還無,十分縹緲地傳來,曲調音律卻越聽越熟悉。梅用迷迷糊糊地欣賞半晌,忽地驚醒想到這正是那日滌垢林初遇酸齋生他召喚二人時他所彈的樂曲,看看窗外,此刻正值三更,不由得暗道:大哥這幾日定是遇到麻煩事,否則又怎會連日奔波,這般夜了仍不肯安睡?梅用忙暗下決定:無論是何事這般難為,等到武當事情一了,便一定要替大哥分擔才是!
梅用又側耳傾聽片刻,卻不由得奇道:大哥明明便在隔壁房間,怎的聽聲音彈奏之人似乎早已出了客棧?忙又留心傾聽,忽地領悟到:這曲中暗含召喚之意,莫不是大哥乃是在召喚我不成?想到此忙起身穿戴整齊,又想謝鶴語一向與其不睦,不敢走房門,恐驚醒對面而住的謝鶴語,悄然從窗子躍到窗外,尋琴聲而去。
奔了半里路,穿過片樹林,果然見到酸齋生悠然坐在樹下,正在專心致志全神彈奏。
梅用忙急走幾步,到酸齋生身旁道:「大哥!」
酸齋生輕輕點頭道:「為兄夤夜召喚可攪了二弟美夢?」
梅用笑道:「便是佳人在懷,又哪裡比的上我們兄弟肝膽之情?只是如此深夜卻不知找小弟到底所為何事?」忽地腦中一閃念,忙問道:「大哥這般避著語妹找小弟出來,難道說可是已查出滿堂嬌牡丹的底細?」
酸齋生竟然有些苦澀一笑道:「牡丹一事為兄已有些眉目,但還不到時候,今日喚你相見我亦實在不得已而為之。」
梅用道:「小弟知大哥每舉必有深意,願聞其詳。」
酸齋生正色道:「我三人目下連日趕路乃是欲同上武當尋武當掌門玄真道長冷重,但是現在當真聽為兄句勸,武當此刻已草木皆兵,凶險異常,萬萬不可前往。」
梅用聽聞心下一驚,畢竟酸齋生手眼通天,此刻他說危險,自然不會假,只是如此便回去,烈玉娘的苦又有何人來申?再說就算自己尚且可以忍耐數日不去武當,語妹那等性子又如何忍得了?
豈料未等梅用答話,一旁忽地衝出一人,手舞長劍直取酸齋生要害,怒喝道:「臭窮酸,莫要在此灌用哥哥迷湯,本姑娘今日定將你這附骨之蛆剝皮銼骨,看劍!」卻正是謝鶴語!
原來幾日趕路謝鶴語也頗為疲累,亦早早便上床休息,只是睡至半夜,卻迷糊間做起夢來:夢中她看到一張淚眼哭面,那是一張因冷重始亂終棄、翻臉無情而黯淡下來姨娘烈玉的臉,忽地在夢中的姨娘,無助四望,竟然拔劍而出,轉而逼向自己候頸,欲圖自盡!謝鶴語心中一急,便即驚醒,這一醒便再也無法睡著,只反覆想著姨娘與冷重的恩怨情仇,越想越氣,乾脆起床收拾好行裝,便想喚起梅用與自己連夜趕路,早些殺了冷重洩憤!卻不想她推門之際,正好看到梅用跳窗而出的一幕,謝鶴語心下好奇,便也未出聲喚住梅用,只小心跟在梅用身後。後來見梅用深夜竟然如此鬼鬼祟祟地與酸齋生相見,心中自然奇怪,忙躲在一旁暗自偷聽。卻不想酸齋生沒說兩句,便勸說梅用萬不可上武當,心中一氣拔出劍便衝出來。
梅用知大哥梅念只會些輕功,拳腳打鬥是半點不會,而謝鶴語一副拚命的架勢自然不妙,如此情形大哥定當吃虧,當即不敢怠慢手中梅花針飛出,直直纏住劍身,謝鶴語長劍受制,對梅用怒道:「用哥哥,這臭窮酸從那日認識起,便處處透著邪門,這一路又死皮賴臉相跟,心中必懷歹意,莫要阻我殺他!」
酸齋生苦笑道:「謝姑娘誤會,小生實在是出於一片真心!」
梅用也忙解釋道:「大哥必定無惡意,語妹莫要如此!」
謝鶴語怒道:「哪個要他真心!」又對酸齋生道:「本姑娘現在給你兩條路:第一立即去死,第二立即滾開!」酸齋生面露無奈,又見梅用暗暗對自己使眼色,除了示意讓自己暫且離開外,也毫無他意,如此看來方纔所勸二弟也是並未聽進去,心下也知今日已無法繼續相勸,只得收拾地上瑤琴,略略看看梅用,獨自黯然離去。
梅用這才放下梅花針,責備謝鶴語道:「大哥號稱百曉,這般深夜喚我來相見定是打聽到些許情況,語妹如此實在太失禮。」
謝鶴語卻倔強道:「哪個要他好心!就算武當上下已布下天羅地網,刀山火海等著又如何?」見梅用似乎有些動怒,語氣也不覺軟下來道:「用哥哥,我就這樣氣走你大哥,你怪我是不是?」
梅用見其如此低聲下氣,氣也消了大半,語氣也不禁放鬆下來道:「無妨,只是日後切不可如此任性。」忽地瞥見謝鶴語雙目不知何時盈淚,已語現哽咽道:「我一想到那無良之人威風八面地做著一派掌門,苟且逍遙了二十幾年,用哥哥,二十幾年哪!二十多年可以讓你從個嬰孩變成現在我眼前這個長身玉立的青年,可以讓個豆蔻少女變的人老珠黃乏人問津,一個人匆匆一世又有幾個二十年!我原來只道我娘命苦,但至少娘到死還有我相伴,而且無論如何爹爹的負心到頭來也不過一場誤會,這般算來,姨娘的命才是真的苦,竟獨自忍受二十幾年的辛酸,只是一個人默默忍受一切,獨自在人後舔軾傷口!」言至此已是淚流滿面,忽地撲入梅用懷中,仍止不住雙肩抽泣。
見此情景梅用又哪裡忍心將謝鶴語推開,只在心中道:即使武當有所耳聞,當真布下天羅地網等我們又如何,娘的大仇不可不報!輕輕撫摩她的頭安慰道:「哪怕是前路凶險萬分,我與語妹同生死共患難就是!」
梅用又好言勸慰半晌,謝鶴語才終於破涕為笑,二人這才起身回轉客棧。此時天已泛白,店主、夥計剛剛起來忙活張羅,二人均無心睡眠,各自梳洗後匆匆用些早點便起程直奔武當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