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用不禁駐足回身望去,只見路旁有個十二三歲頗為俏麗的小姑娘正衝他招著手,示意其過來,梅用雖然心下納罕,不知其意,卻仍大步向其走去,來到近前更加略略施禮道:「不知小姑娘如此急迫招呼在下到底所為何事?」
那小姑娘上下打量梅用一番,小嘴一撇道:「姑娘就是姑娘,幹嗎要加個小字?明明便是鄉下人,還硬是打腫臉充胖子,裝什麼讀過書的人,羞也不羞?」說完更是伸出食指在臉龐上劃了幾下。
梅用今日無端端被人鄉下人、鄉下人嘲笑著叫,此番已是第二回,方才是些要高過頂的祆教門徒倒也還罷了,畢竟業還算是些江湖人士,如今竟然被這麼個十幾歲稚氣未脫的小姑娘這般冷嘲熱諷,梅用心中不免氣惱,只是對著這麼個小姑娘卻又當真無可奈何,總不能這便抽出梅花針辟辟啪啪地迎面狠狠教訓其一頓。當下也不願與其糾纏,捧緊懷中那盆綠牡丹,便就欲轉身揚長而去。
那小姑娘似乎也看出梅用欲離去,語氣不由得緩了緩,稍稍不再那麼盛氣凌人道:「要叫住你的不是我,是我家小姐。」言罷指指旁邊的轎子,直到這時轎簾才緩緩掀開,裡面赫然端坐著一位貌若天仙,艷若牡丹的絕色佳人!
丹兒!梅用險些脫口而出!
這……這轎中的美人竟與其日思夜想的鹿丹兒長的有著六七分的相像,眉毛、眼睛、鼻子,活脫脫便像長大了的鹿丹兒應該有的模樣!
那美人一襲淡綠色衣著,此刻恬淡地坐在那裡,更與其手中捧著的那盆綠牡丹相應成輝!不對!不應該是相應生輝,明明便應該是這美人更勝一籌,那綠牡丹畢竟只是一株傻呆呆的植物,又哪裡有活生生的美人這般活色生香?
梅用一時竟瞧的癡了。
小姑娘不耐煩地揮手在梅用眼前晃晃,嚷道:「看夠了麼,土包子?長這麼大沒見過吧!我家小姐可是并州城數一數二的滿堂嬌的頭牌花魁!今日算是你這個土包子幸運,能夠一覽我嬌小姐的芳容,要是在平常,沒個百八十兩休想見到我家小姐一枚衣角!」說到此那小姑娘微微昂著頭,滿臉驕傲地看向梅用!
那美人卻忽地輕啟皓齒道:「鈴兒住口!」轉頭微微低頭對梅用道:「下人沒個規矩,先生莫怪。」
美人開口,音調慵懶迷人,梅用本該如癡如醉才是,豈料梅用卻竟然只覺得彷彿被人迎頭一悶棍打來,竟然反而清醒了許多!因為他在那美人口中沒有聽到熟悉親切的,從方才便一直期待昔日鹿丹兒那一口總是嘰嘰喳喳的遼東口音,取而代之的竟然是一口地道的江浙口音!
這根本不是那個他念念不忘的鹿丹兒!
就在梅用覺得自己已經快要掩飾不住心底的失望時,那美人淡淡一笑,又開口道:「妾身牡丹,平生始終渴求一盆綠牡丹而不得。方才在轎中見到您手中這盆綠牡丹雍容華貴,甚是喜愛不已,因此才斗膽當街喚住先生,貿然詢問,卻不知先生可否割愛,讓妾身一嘗夙願?」
梅用微微掃視了牡丹一眼,看到那與丹兒頗為相似的容貌,還有那滿懷期待等著自己回應的眼神,彷彿又看到幾分昔日鹿丹兒那熟悉的神采,頓時只覺得心中哪裡還捨得湧出半個不字,自然是千萬個願意,因此忙點頭回答道:「小姐若要,在下求之不得。」
那小姐聽聞,自然喜出望外,嫣然一笑道:「多謝先生!只是想來這牡丹價值不菲,妾身今日出來的匆忙,若只拿著身上那幾塊碎銀,怕是要貽笑大方,還是麻煩先生這便隨妾身入城取銀子,如何?」
梅用原就想著嬌花配佳人,如何肯要一錢銀子?可是轉念一想,雖然牡丹並不是鹿丹兒,但是好歹二人看起來還有著幾分相似,此刻可與佳人能夠多聚一刻也好,便不再推辭,隨著佳人的小轎入了城。
轎子穿過集市不遠便就停下落轎,路旁一塊碩大的牌匾寫著「滿堂嬌」三字。
此時午時剛過,院裡的姑娘也剛剛起床正各自梳理,老鴇見是牡丹,大喜過望,快步走過來對牡丹道;「女兒你可回來了,柳門主派來的轎子早就等候多時了,我已經與其說你今日一大早區上香之事,他們卻不肯走,定然要等你回來不可!還是趕快收拾收拾,祆教的買賣你媽媽我可是長幾個腦袋也不敢往外推。」
牡丹卻只是平靜道:「知道了,告訴祆教的門人,女兒這就來。」回身看到跟在其後的梅用,繼續道:「媽媽,女兒剛剛在城門處看中這位先生的一盆綠牡丹,只是所帶銀兩不夠,尚未付帳,勞煩媽媽取一百兩給這位先生。」說著伸手接過梅用那盆綠牡丹與丫鬟上樓梳洗打扮。
老鴇見她二人走了,這才打量下梅用,見他粗衣敝縷,立刻換上一副面孔,露出不屑神情道:「鄉下土坷垃,一盆破花還敢要錢,去去去!別髒了老娘的地方!」
第三次!一日之中竟然第三次被人鄉下人地叫!但是這次梅用卻顯然沒有生氣,他此刻也實在顧不上生氣,只因他看見那牡丹傾國傾城花一樣的容貌竟然淪落風塵,做此送往迎來之事!當下頗為痛心,也不理會老鴇一臉鄙夷,更加無心給錢之意,只幽幽道:「卻不知為牡丹贖身需多少銀子?」
老鴇好似聽到個天大的笑話,冷笑道:「鄉下窮小子,倒了你的灶恐怕還不夠包下牡丹一個時辰的費用,瞎打聽什麼?」忽地這時一個容貌醜陋猥瑣,雙目淫光四射,卻一身綢衫公子打扮之人正緩緩步入滿堂嬌,那老鴇看在眼裡知道是份好買賣,急忙滿面堆笑,千嬌百媚地迎上前去,臨走還不忘對梅用喝道:「滾!」
梅用看到那老鴇如此前倨後恭之態,不由得心道:倘若剛剛來此的是方才在并州城外所遇見的那位滿身貴氣的公子,那老鴇怕是此刻早已笑的連眼睛都已經淹沒在臉上的肥嘟嘟的胖肉之中!而說起來自己論相貌身材根本絲毫不輸那位楊姓的貴公子,卻為何竟然有如此天淵之別?難道當真是人配衣裳馬配鞍,世人當真只敬衣裳不敬人?
梅用想到此,心灰意冷,不由得歎口氣,也不再與那老鴇爭辯,黯然出了滿堂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