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石走進法庭的時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不是因為他在上欠開庭時的出色表現,而是因為他懷裡抱著一條腿,一條塑料模特腿。嗯,就是服裝店櫥窗裡經常擺的那鐘。
「為什麼要抱著一條腿呢?奇怪!」
所有人都這樣想,李文東也不例外,昨日在最後時刻被阻止登記,但肖石並沒說破案,只是告訴他今天重新開庭,他不清楚肖石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認為罪證並沒有被找到,否則警察會直接抓人。
肖石走到辯護席,將模特腿入下,沒了這條腿,眾人才注意到,肖石居然窗著一件老式的米黃色風衣。
「這小子怎麼回事兒?怎麼穿了這麼件衣服?哪個年代來的!」大家更奇怪了,也是,這種風衣實在太老了,本世紀只在三、四十年代和八十年代初曾兩度流行,不僅早就沒人穿了,而且現在是大冬天,季節也不合適。
「呼!」肖石瀟灑地脫掉風衣,鄭重地放在一旁,露出一套深藍色的西裝,向旁聽席上的月如姐姐望去,凌月如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帶著款款深情和一絲促狹。威嚴的法庭上,兩人眉目傳情。
肖石心中暗笑,轉身坐下,臉上多少有些發燒。這件風衣是昨晚離開前,姐姐親手穿在他身上的,他當時的表情絕不亞於現在法庭上眾人。
「我說姐姐,你幹嘛讓我穿這個?弄得跟保密局的似的?」他上下看著自己,奇怪的問。
「姐姐喜歡,小時候看老電影,我就喜歡看裡面穿風衣的特務,覺得忒神秘,忒酷。」凌月如拍著他的臉頰,雙眸含笑,「明天,就是你一戰成名的時刻,怎麼也得給大家給個不尋常的印象。」
「不尋常也不至於打扮成特務吧!」肖石不禁失笑,他想到了兩人的第一次見面,那時候他就覺得姐姐像個軍統女特務,現在終於明白了,原來姐姐好這一口。
「這件衣服我早就買了,就想以後找個好男人親手給他穿上。」凌月如幫他繫好扣子,做了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前兩個都沒福氣,只好便宜你這個傻弟弟了!」
肖石柔情滿懷,輕輕將姐姐擁到懷裡。動情的道:「姐姐,我能走上法庭,全賴你的信任,我保證,這輩子我只要出庭,就一定穿這件衣服!」
凌月如「噗」一笑,望著他道:「夏天呢,三伏天你穿不穿?」
肖石:「這個……」
開庭的時間到了,法官檢查官魚貫而入,法庭自動肅靜了下來。肖石收回思緒,以微笑迎對鍾偉祥的頷首和才婧婕的飛眼。
「嗯咳!」鍾**官以他特有的聲音,宣佈了宣判的開始。「鑒於辯護方及時提請了新的證據,我們還沒有上報最高法院,因此,本案第二次開庭。辯護方,請出列證據。」
法庭的注意力集中在肖石身上,尤其是李文東,眼珠都要迸出來了。
肖石站起身,向法庭施了一禮,平靜地道:「審判長,請容我解釋一下,證據一直在刑警隊的證據房,但遺憾的是,警方和我們一直忽略了這個重要的證據。前日庭審結束後,東西讓被害人的家屬取回,昨天剛剛上交技術科,血型已經化驗完畢,為了慎重起見,又進一步進行了dna檢測。」
說到這兒,肖石看了下手錶,又抬頭道:「大約一小時後,技術科將會將證據和檢測結果一併送到法庭。」
「完了!」李文東心一沉,一種絕望湧上心頭。但只一瞬,眼光又驟然亮起。「不對,他說了半天根本沒說是什麼東西,會不會是他根本就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只是在故弄玄虛,想設個套誑我?」
肖石看都沒看他,又道:「審判長,如果法庭允許,我想利用這段時間將本案的整個過程,完完整整的向法庭陳述一遍,也便於大家更透徹地瞭解本案。」
「法庭批准!」鍾**官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肖石轉過身體,第一次把眼肖向李文東望去。李文東迎著他的目光,但卻讀不出這個老朋友的眼神。
兩人對視,肖石緩緩道:「本案真正開始,應該追溯到一年半之前……」
「一年半?!不是才一個多月嗎?怎麼變成一年半了!難道另有隱情!」此言一出,整個法庭全部一怔,就連高春娥、鍾**官都吃驚向他望來,才婧婕也不再眼波款款了。
肖石轉回頭,目光變得滄桑,語氣也低沉起來:「有一對相交十幾年的兄弟,我假定他們一個叫s,一個叫d,他們是警校同學,關係非常要好,那段風華正茂,同學少年的日子,在他們心裡都不可磨滅。畢業後,他們在一個城市工作,s在刑警隊,d在某分局。雖然不在一個單位,但他們還是經常會見面,一個月總會有六、七次之多。兩人喝酒談心,像很多好朋友一樣互相笑罵。
可隨著時過境遷,社會的複雜,人心的變化,他們漸漸很難找回當年的那份真實感了,見了面多半是說此客套話,再加上兩人工作都很忙,見面也就少了,不過即使如此,直到一年半之前,他們仍會兩、三個月見一次面,直到有一次,d去刑警隊看望s,那時s剛好交了一個女朋友,是個漂亮的小警花。s熱情地把女朋友介紹給d,只是他沒想到,就是這次見面,d深深地喜歡上了s的女朋友,並為之著魔。」
旁聽席一片寂靜,都在豎著耳朵聽著,諸女及很多公安部門的人已經明白肖石在說什麼了,很多認識李文東的人不時向他望去,李文東閉闔雙眼,面無表情,彷彿在追懷那段暗戀的日子。
肖石也情不自禁地向常妹望去,眼光很溫柔,小女人有些害羞,不自覺低下頭。
「從那以後,d不可收拾地愛上了s的女朋友,但他知道兄弟之間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他把自己的感情深深地埋在心裡,d一直沒交女友,或許他期待著s和女朋友之間能發生點什麼意外,自己會有機會。
與此同時,s漸漸地厭倦了警察生涯,一年後,他藉著一個機會辭職了,d蠢蠢欲動了,覺得自己的機會可能來了。因為s的家庭條件很差,又失去了工作。哪個女孩兒願意和這樣的人在一起呢?他忍不住借公務之機單獨約會了s的女朋友,但他沒做錯事,只是旁敲側擊了一番,結果他失望了,s的女朋友對s很忠誠。
不久之後,d和s的女朋友在一個婚禮上相遇,婚禮結束後,d又找出s,大家一起吃了一頓飯,當時s為了生計,正在修自行車,可s的女朋友仍然很忠誠,d很沮喪,很不平,本來就說話比較刻薄的他,對s說了很多尖利的話。s其實也知道d喜歡自己的女朋友,他理解這種感情,但很無奈。所以s並沒有怪d。因為d從未做錯什麼。」
說到此處,肖石向李文東望去,李文東睜開眼,對他笑了一下。
肖石無奈搖頭,繼續道:「帶著這種沮喪的心情,d在第二天偶然遇到了一個長得很像s女朋友的女孩兒,他把這個女孩兒當成替代者。這個女孩兒就是本案的死者之一,梅芳芳。」
原來如此!法庭一陣轟然。聽了半天,總算和本案聯繫上了,眾人恍然大悟。
肖石拿出了梅芳芳的照片,向法庭出示,盡琿上一次與張凝對比,他已經出示過了,但眾人還是表現出極大的興趣,只有李文東,又緩緩闔上了眼睛。
常妹睜著大眼睛,使勁地盯著這張照片,脖子都快抻斷了,肖石對她伸直了手臂,笑了一下,好像在問她:「像不像?」
常妹仔細看了看,很力用的點著頭,隨即露出不屑的表情,好像在說:「像是錫,不過我比漂亮多了!」
肖石笑笑將照片收起,繼續陳述道:「兩個人相愛了,不過出於某種不可告人的原因,再加上周所長不同意,d和梅芳芳的愛情一直處於地下狀態。令人遺憾的是,d的愛情繼續的時候,s的愛情卻因為一次、一次意外吧,或者說是上天跟他們開了個無情的玩笑,他們分手了。」
常妹撲閃著睫毛,眼圈紅紅,有些愧色,有些責怪,更多的是委屈。
肖石暗暗歎息,打起精神道:「對d來說,這是他等待已久的消息,終於能追求心中的真愛了,他很激動。可梅芳芳不同意分手,我分析還可能說了一些威脅的話,比如要死要活,比如到d單位鬧個滿城風雨諸如此類,d很苦惱。
直到案發那天早晨,兩個人再次爭吵,d被激怒了,他動手殺了梅芳芳。
這裡,我必須強調一下本案的關鍵之處,d並不是在失去理智下殺人,他的動機或許是因憤怒而起,但行為上,卻是蓄意謀殺,他想一絕後患,斬草除根。因此,他特意選擇了一種無形的方式殺人,比如用枕頭悶死,我猜應該是用枕頭悶死。」
法庭再度嘩然,梅芳芳明明是被槍殺,怎麼是悶死的呢?這小子是不是糊塗了!法官和公訴人也不解的向他望去。
李文東暗歎一聲,把頭別向窗外。
「大家稍安勿躁!」肖石看了他一眼,冷笑一下道:「我會給大家一個圓滿的解釋,這是一個意外,也是本案的關鍵之處,否則高春娥根本不會被當做犯罪嫌疑人。
d將梅芳芳『悶死』後,開始除掉自己留在現場的一切痕跡,這個時候,另一個死者周所長來了。d在出其不意之下,奪了周所長的配槍,並抵著左太陽穴將其殺害。
只是他萬萬沒有想到,梅芳芳並沒有被悶死,只是休克了,經過一段時間的自我恢復,再加上槍聲的刺激,她甦醒了,這才有本案的第二槍,這是謀殺過程中的一個意外,但這個意外,卻把周大嫂送進了深淵。d不失時機的把現場佈置成了通姦模式。兩名被害人幾乎同時被槍殺,再加上貌似通姦的現場,成了周大嫂難以洗脫罪名的關鍵之處。
或許大家會問,d怎麼知道周大嫂隨後會來到現場,很簡單,d與梅芳芳經常同居,已經瞭解了周大嫂的生活習慣,或者是事先從梅芳芳口中得知,這就是本案的全部過程是。」
「辯護人,請說明證據?」鍾偉祥法官高聲道。
肖石轉身面對主審席:「辯護人請示當庭做一個實施。」
眾人一愣,李文東已疲憊的心靈再度高漲起來,雙眼閃出光芒。這臭石頭,還做什麼實驗?他到底知不知道這個東西呀!看來還是在故弄玄虛。
鍾偉祥也是一愣,這臭小子,怎麼又做實驗。
「法庭批准!」
方雨若將那條模特腿遞給他,肖石接過,向身後的旁聽席揮了揮,笑笑道:「首先請允許我誠摯感謝我的、我的好鄰居、喜歡買衣服的楊洛女士,正是她的友情提示,才使我悟透了本案的關鍵。」
「刷!」整個法庭的眼光再度集體聚。
楊洛又羞又喜,把雙手夾在雙腿間,一張桃花般的美面,深深地垂下。身旁的肖凌狠狠地用胳膊肘兒拱了她一下,凌月如望著弟弟,笑靨如花,只有常妹很不是滋味,酸溜溜瞥了一眼,暗暗罵首「不要臉的女人」。
周海敏很不解,湊到凌月如耳邊,不知問了句什麼,凌月如似笑非笑,故意道:「你要是有興趣,可以算你一個。」
「去,沒正經,我才不像你那麼蠢。」周海敏白了她一眼,繃著臉看向前面。
「各位,這是一隻四十二號的模特腿。」言罷,肖石將模特腿遞給高春娥。
高春娥今天聽得很認真,因為肖石告訴她,今天會找出真兇,為丈夫報仇,並讓她回家。這個消息極大地激起了她對生活的唱詞,一個多月了,她放不下丈夫,可丈夫走了,回不來了,她更放不上身後的孩子。
「這是一隻四十二號的新鞋一。」肖石又接過方雨若遞過的一隻鞋,同樣交給高春娥。
整個法庭都直著身子,盯盯等著看這個別開生面的實驗。只有李文東例外,他的心開始沉下去了,他相信了,肖石找到了那個東西。
「被告,請你面對法庭,將這只鞋穿在這隻腳上。」肖石道。
高春娥依言照做,熟練地穿上。
「請問被告,你穿這只鞋吃力嗎?」肖石問。
「不吃力,挺容易。」高春娥答。
「謝謝!」肖石將東西取回,又拿出案情材料,對法庭道:「審判長,現在我手裡拿的,是被告人的口供,不是警方的口供,是我和被告人交談的記錄,裡面有這樣一句話:『我給他穿鞋,穿得很吃力,原來人死了身體真的會僵硬,我知道他真的走了。』
各位,人死了身體會僵硬,這是常識,可還是有個時間吧,我們這裡假定廠體僵硬了。可僵硬的屍體硬還是這只塑料模特腿更硬?」
肖石邊說,邊拿模特腿在桌上敲著,寂靜的法庭內,傳來「邦邦邦」聲音。
這時,方雨若拿出手機,迅速按了一組號碼。
「只要不是傻子,誰都知道是這只塑料腿更硬,那為什麼被告給這只塑料腿穿鞋很容易,給生活二十幾年的丈夫穿鞋卻感到吃力呢?理由只有一個,因為周所長和兇手都是警察,都穿著配發的警用皮鞋。被告殺人後,由於高度緊張,錯誤地穿走了周所長的鞋,把自己的鞋留在了現場,只是不幸的是,周所長的腳比兇手大半號。」
「光!」法庭的門被撞開,法庭的視線被吸引。
柳眉風風火火地跑進來,將一張化驗單和一雙用不太透明的裝料袋裝著的警用皮鞋遞給肖石,這假裝小聲地說了兩句話,不住的點著頭,一付很神秘的樣子。
「這誰呀?技術科什麼時候來了這麼個小丫頭,我怎麼沒見過!這麼年輕,哪畢業的!」座中很多警察,心裡都在不約而同地犯著嘀咕。
「小丫頭演得不錯!」肖石心中暗笑。
這當然是一齣戲,演給李文東的一齣戲。柳眉一直等在門外,肖石敲桌子,方雨若打電話,一分鐘後她衝進來,全所三個人,合演了一齣戲。
「辯護人,請說出凶的的名字。」證據已經取來。法庭要結果了。
「真兇就是……」肖石慢慢地轉過身,「呼」地一下把手裡的鞋扔出。
李文東臉上掛著一絲殘忍的笑容,任憑飛過來的鞋砸在自己身上,直直的站起身:「沒錯,人是我殺的。」
此言一出,法庭先是瞬間的沉寂,隨即一片哄亂,周大嫂默默地垂著眼淚,周圍的警察憤怒地瞪著他,甚至有人在聲討,葉桂琴的表情木然而複雜。
肖石鬆了一口氣,蕭遠山鬆了一口氣,審判席鬆了一口氣,公訴席鬆了一口氣,最最松氣的是秦劍鋒隊長,他不停地擦著臉上的汗,因為那雙假證據的鞋,是他的。肖石觀察說,他的腳大小胖瘦和李文東差不多,為了逼真,借了他的鞋,蕭遠山也向他承諾,一旦肖石計劃失敗,則以刑警隊搞錯了證據,給他個「小小的處分」了事。
「***臭小子。黑鍋都是我背,差點害死我了!」他不停地罵著。
鍾**官的主持下,法庭恢復了秩序。
「你贏了。」李文東笑說。
「我沒贏,失去了一個兄弟。」肖石平靜地答。
李文東搖頭笑笑,忽然道:「石頭,能告訴我,你是怎麼第一時間想到我的?」
肖石低頭笑了一下,抬起道:「因為半年前,我偶然遇到了周所長,他向我打聽過你,雖然他話沒說完,但已經足夠了。」
「想不到半年前,我的命運就已經注定了。」李文東搖頭苦笑。又仰天長歎道:「天意啊,真是天意!」頓了一下,李文東又道:「石頭,其實你勁勁破這個案子根本不是為了周所長。」
肖石沒說話,只是看著他。
「你說我愛常妹,很大一部分因為她是你的女朋友,我心裡不平。」李文東手一提,冷笑道:「其實你也一樣,別***跟我說什麼冠冕堂皇的話,根本就是你的佔有慾在做怪。你被常妹拋棄了,你也不平,你看不得別人、尤其是我染指她,這才是真正的原因!」
肖石依舊沒說話,只是很無奈。卑鄙的人,總是以自己的思想揣度別人。
「哼哼,沒話說了吧!」李文東回頭看了看常妹,又轉回道:「石頭,說實話,在愛常妹這方面,我挺瞧不起你,你不如我,我愛她,可以為她離開任何女人,我愛她,可以為她殺人,殺兩個!你能嗎?你敢嗎?」
常妹怔怔地聽了半天,聽到「為她離開任何女人」這句話,才茫然而焦急地向愛人望去。
肖石別過頭看窗外,他不想聽了。或許他不懂愛,但至少清楚,愛一個人,不是以殺人的多少來衡量的。
鍾偉祥**官同才婧婕檢查官交換了個眼神,給法警打了個手勢。法警上前,將冰涼的手銬戴在了李文東的腕上。
李文東被帶走了,臨行前,向常妹投以深深的一眼。他很希望這個心愛的女孩兒能看他一眼,可常妹的眼光卻不在他的臉上。
案子結束了,一戰成名了,肖石卻並不輕鬆,有一種深深的疲憊。職業生涯中的第一案,他以特殊的方式完成了這次特殊的辯護,他得到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