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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195章: 文 / 梅靈

    第195章:

    淡淡的晨靄中,厚重的晨鐘響起,這是起朝的聲音,肅穆莊嚴。

    天際的一抹金光灑落,穿透了晨霧,絲絲金光,萬千流麗,炫目奪人。

    乾清宮中,依然潔淨無瑕,充滿了厚重的帝王氣息,但是今日雍正的龍椅空懸,黛玉盛裝華服,與弘歷坐在龍椅下面的位置,俯瞰群臣。

    這些官員,整齊地進來,雖然愕然,可是卻沒有無措之舉。

    「微臣參見皇后娘娘,太子殿下,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太子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雍正不在,他們自然要拜國母和太子,這是禮數。

    雍正為何沒來,他們能問,卻不能懷疑,昨日的家宴他們自是知道,雍正沒有出面,他們也知道,皇太子的冊封也是他們心之所向,滿足了,自然無話可說,倘若雍正不來,自然是弘歷代政。

    羅列乾清宮中,兩排的親王郡王貝勒以及文武朝臣都不言語。

    本就是寂靜肅穆的乾清宮中,越發地萬籟俱寂一般,一地淺碎金光。

    黛玉坐在比帝位低了一級比太子高了半級的後位上,朝服冠帶上的珍珠寶石閃閃生光,越發烘托得她如同神仙妃子一般,彩繡輝煌,肅穆莊嚴,好像她就是理所當然該坐在這裡。

    黛玉淡淡地道:「萬歲爺龍體微恙,須得歇息,皇太子年過弱冠,多年來處理政務井井有條,今日亦已皇太子身份代帝行權,諸位大人可有意見?」

    黛玉儀容淡麗,臉上雲淡風輕,瞧不出什麼異樣來,話語之間亦是十分嚴謹,況誰不知道皇后有國母鳳凰令,可抵半個朝綱?

    群臣也只是一剎那的面面相覷,畢竟已經習慣了十幾年來龍椅上坐著的是雍正,不過雍正冷酷,弘歷溫和,且沒有雍正不擇手段的剛硬,自然是更擁護弘歷多些,忙都俯首稱是:「臣等不敢有異!」

    除了張廷玉等老臣以及允禮允祿弘曉等親王郡王之外,餘者臉上都是老臉燦爛如花,看到弘歷,就像看到了親爹娘一樣,誰讓雍正的鐵腕政策,壓得他們素日裡都不敢有絲毫異議呢?

    嘖嘖,雍正畢竟上了年紀,雖說是龍體微恙,但是誰都明白,素日裡那樣強壯健碩的人,怎能說病倒就病倒?況且,連上朝都力不從心了,心裡大概也都覺察了,必定是已病入膏肓。

    乾清宮外,絲絲金光閃閃,照得琉璃瓦燦爛如煙花,可是絲絲的陰霾,卻也讓裡裡外外的人都明白,這一回,大清朝,真的是要變天了。

    弘歷畢竟久經朝野,面色沉靜如水,翻開奏折,聽群臣奏事,竟是沒有一絲兢兢業業,反是理所應當,溫雅的臉龐上更是迸發出一種霸氣和威勢。

    群臣心中都是揣測不已,畢竟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們心中也是兢兢業業,唯恐得罪了弘歷,新天子會像當初雍正處置康熙朝的舊臣一樣。

    弘歷瞥了下面各人的神色一眼,淡淡地道:「諸位大人各司其職便好。」

    他還不是帝王,當然不能稱呼愛卿,可是話語不多,卻極清楚明白,也讓那些朝臣像是吃了一粒定心丸一樣,巴不得將素日的豐功偉績告知弘歷。

    黛玉畢竟是後宮之主,朝中極多邊境事務她亦不大明白,也不會幹政,看著兒子有模有樣地氣派和風度,眼裡不由得含著淡淡的讚歎之意。

    她與四哥的孩子,已經長大成人了。

    乾清宮中井井有條地,並沒有讓群臣有絲毫慌亂,養心殿內,雍正卻斜著身子臥在龍榻上,面色卻轉為蠟黃,眼睛也深深地凹了下去。

    養心殿黛玉下了禁令,弘晝不懂,身子又機靈,守護養心殿的侍衛又不敢傷他,竟讓他鑽了空子,跑到了雍正的龍榻前,圍著雍正團團轉,蹦蹦跳跳的,臉上都是笑,嘻嘻,皇阿瑪陪他玩!

    雍正咳嗽了一陣,以手帕捂嘴,雪白的絲絹上染上了薔薇之色。

    弘晝正好一眼看到了,立即大聲道:「皇阿瑪,你幹嘛偷吃我的紅莓?」

    雍正擦掉嘴角的血跡,看著弘晝微微一笑,張開手:「弘晝過來。」

    弘晝撲到了他的懷裡,咯咯笑道:「皇阿瑪,你好久沒抱弘晝飛飛了。」

    「你啊,吃得太多,長得太壯,皇阿瑪老了,抱不動你了。」雍正眼裡帶著笑,也帶著一絲痛楚之色,這樣可愛的孩子,日後不得相見,他鐵血剛硬的心也不由得泛著疼痛,捨不得啊,捨不得。

    弘晝嬉皮笑臉地摸著雍正的臉,口水親得他一臉,道:「皇阿瑪才不老!」

    雍正微微一笑,道:「傻孩子,跟你額娘一樣傻,人有生老病死,哪裡有不會老的人呢?皇阿瑪的頭髮都白了,就是老了。」

    弘晝執著地道:「皇阿瑪老了嗎?才沒有呢!皇阿瑪就是愛偷吃紅莓。」

    捂著小嘴偷偷地笑,親暱地靠近雍正的耳朵,悄悄地道:「皇阿瑪,你是不是偷吃了皇額娘嘴上的胭脂?我看到弘歷哥哥愛親漂亮姐姐的小嘴。」

    聽了這話,雍正一陣愕然,不覺失笑道:「胖小子,說什麼呢?」

    伸出手,往他屁股上拍了幾下,道:「這是皇阿瑪給你的懲罰!」

    父子兩個笑成了一團,弘晝越發開心,胡亂地親著雍正的臉,得意地大聲道:「皇阿瑪才沒老,皇阿瑪要陪弘晝玩兒!」

    雍正咳嗽了幾聲,含笑道:「弘晝啊,皇阿瑪不在了的話,你可是要好好地聽著哥哥姐姐的話,不許頑皮,不許胡鬧,仔細給你哥哥姐姐添煩惱。」

    弘晝撅著嘴道:「才不要,弘晝要皇阿瑪疼弘晝,還有額娘!」

    他雖小,卻不笨,聽著皇阿瑪的意思,似有不詳,他才不要聽!

    雍正唇邊帶著歎息,抱著他在榻上玩鬧,卻也只能如此了,捨不得也要捨得,他是父親,卻不是神,總不能陪著兒女走過一生一世。

    連他的玉兒,他都無法給予承諾,更何況還要陪著孩子?

    黛玉下了朝還未進來,便聽到父子兩個笑語之聲,不覺心中更是淒楚。

    臨到如今,往日的幸福,竟成了一場鏡花水月,越發易碎起來。

    李德全已陪著弘歷往書房去處理政務,黛玉身邊的貼心侍婢宜人可人媚人也早就趁著她們年紀正好的時候,許了人家打發出去了,自從進宮,十多年了,身邊竟沒有一個可信任使喚的人,自然更是形單影隻。

    黛玉抬頭看著碧空,又見紫燕回飛,徘徊柳絲之下,都是景由心生,此時自己心中竟是一片寂寞淒涼,越發覺得這欣欣向榮也似籠罩一層憂愁。

    「額娘,你在想什麼呢?」不知何時,小梅子已經走到了黛玉身邊。

    這幾年,經歷了很多事情,允祥去了,星兒和月兒也都嫁了,月兒遂了心意嫁給了弘暉,不但將北方蒙古之患去了,更是一雙神仙美眷。

    至於星兒,黛玉苦笑了一會兒,唉,這個淘氣的小丫頭,縱然如今長大了,也讓她這個額娘操心,偏生她也是倔脾氣,年過二十未出嫁不說,還大喇喇地帶著小娃兒漂泊江湖,就是不肯回來。

    剩下的,就是小梅子了,很貼心,不像弘晝那樣頑皮淘氣。

    黛玉凝望著小梅子,攬著她在懷裡,笑道:「讓額娘瞧瞧,額娘的乖女兒是不是又長高了。」盈盈水光浮上眼眶,越發心裡安慰起來。

    「額娘不用擔憂,皇阿瑪不會有事的。」慧性靈心的小梅子勸慰道。

    黛玉聞言微微一呆,隨即一聲苦笑,她知道很多事情瞞不過這些聰明的兒女,當日裡也並沒有打算瞞著他們,只是,會好麼?真的會好麼?

    桃花如雨,心亂如麻。

    都說關心則亂,她也不會例外。

    小梅子認真地看著黛玉,輕聲道:「皇阿瑪霸道得很,經常和我們搶額娘,他怎麼捨得留下額娘一個人呢?不會捨得的,額娘會與阿瑪白頭偕老的。」

    黛玉眼裡含著絲絲的水色,撫摸著女兒的頭,低語道:「額娘就承小梅子的吉言了。」她也希望如此,可是她卻不敢抱著太大的希望,怕到最後的失望,重得她承受不住。

    小梅子反手抱著黛玉的腰,撒嬌道:「額娘放心罷,皇阿瑪要是敢拋棄額娘,小梅子頭一個對他揮拳頭,才不管他是不是小梅子的皇阿瑪呢!」

    「其實,皇額娘的一生,是天底下所有女人中最幸福的,這一生都是無怨無悔的,人生都圓滿了,也並不缺什麼。」

    黛玉長歎道,可是話語裡的落寞卻也讓小梅子明白。

    皇阿瑪與皇額娘,生活了近四十個年頭,這是多麼漫長的一段時間?天底下,也就只有她的阿瑪為自己養了一個小妻子罷了,這樣的情,親情,愛情,各種的情,都濃密得化不開了,當然也不會拋開。

    與女兒緩緩進了養心殿裡,看到弘晝還要吵著騎馬,雙手巴在雍正身上嚷嚷著,黛玉嗔道:「弘晝,下來,別累著你阿瑪。」

    弘晝不甘不願地爬下了龍榻,撲到了黛玉懷裡,笑道:「額娘,皇阿瑪偷吃了弘晝的紅莓,不然,就是偷吃了額娘的小嘴。」

    皇阿瑪臭臭的,都是苦苦的藥味兒,還是皇額娘好啊,香香的。

    說得小梅子十分好笑,忙扯了他的手道:「姐姐帶你出去玩兒。」

    眼裡也泛著一絲擔憂傷心之意,卻不敢讓父母看到。

    人在世,生老病死是輪迴,她雖小,去也看慣了這些東西,沒有什麼可怕的,她怕的,卻是皇阿瑪去了,皇額娘也沒有生留之意。

    黛玉卻是心中不由得一沉,這麼說,四哥又吐血了?

    好在小梅子帶著淘氣的弘晝出去了,黛玉坐在雍正床邊不說話。

    張望著室內,也不見有琴松,看來,他的確是認為四哥是病入膏肓了。

    雍正神色淺淺的,平和又安詳,穿過簾影輕喚道:「玉兒!」

    黛玉卻沒有回到,雖然坐在龍榻上,眼睛卻是望向窗外,聲音似是低喃如風中清歌:「我已經陪著弘歷去上朝了,他很像皇阿瑪,與你相比,他溫潤,而你剛硬,他很會做人,也懂得何謂帝王謀術,讓群臣對他服服帖帖。」

    雍正身上只穿著明黃的睡袍,眼神似帶著一絲霧氣,臉上卻隱隱有些驕傲的神采:「那是當然,那是你和我的兒子,是我雍正大帝的兒子!」

    病弱之下,墨色雙眉飛揚入鬢,那神采也越發飛揚了起來。

    薄紗拂動,吹上了黛玉的嬌臉,瑩潤如玉,望著窗外的桃花綻放,似有憂愁,「當然。我知道,弘歷一定會做得更好,而且,他會很聽話,很孝順,不像你,好多事都瞞著我。」

    雍正臉上現出一絲苦笑的味道來,輕歎道:「玉兒。」

    他沒有多說什麼話,也許,是因為他也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了。

    他心裡在想著,身外的權勢富貴,他什麼都沒有,他這一輩子最值得驕傲的,不是什麼名垂青史,也不是因為他做了帝王,而是,他只擁有玉兒。

    黛玉沉默,語氣飄忽不定:「宮裡的桃花都開了,宮外的桃花,一定更是開得紅紅火火了罷?這麼些年,深居宮中,越發地看不到宮外的風光了。」

    原本明亮清澈的眼,此時,隱隱有些黯淡,竟沒了那寶石一般的光華。

    雍正心中一痛,修長的手穿過帳幕,輕撫著她雪白的耳廓,咬緊牙關,忍著心中刺骨的痛,輕聲道:「玉兒,四哥陪著你,去看桃花盛開好不好?」

    他身上的味道,一如既往,乾燥又溫暖,在這春寒料峭的時候,越發可貴起來,黛玉仰起頭,看著他,浩瀚的眼,深深的輪廓,是她的丈夫。

    「好,一同去看桃花。」那落紅點點,殷紅似血,到底是誰泣血的心?

    清冷柔和的春風吹進深宮,雍正的舉動卻是有些費力,穿著衣裳,也有些力氣不支,苦笑道:「玉兒!」沒想到,他竟然病得這麼重,沒有力氣。

    黛玉已經素衣白裙,收拾妥當,越發顯得清麗絕倫。

    聽到雍正的一聲輕喚,像是廣袤的原野中那深情又纏綿的初音。

    黛玉忍住了心中的悲痛,著手替雍正整裝,仰起臉,笑道:「四哥還是玉兒的四哥,不管怎麼樣子,都是好看得緊,比桃花還好看。」

    四哥是要走的模樣,前些日子還精神地與她說笑,今日卻舉動費力,說話也有些輕喘,那就讓她再任性一回,再任性一回。

    雍正笑笑道:「傻丫頭,什麼比桃花還好看?四哥又不是你啊!」

    手指穿過黛玉的青絲,揉著她的髮根,舒服得讓黛玉輕輕吁了一口氣。

    黛玉幽幽地道:「四哥當然好看,誰說只有女人才能比喻桃花的?」

    臉上的憂思一晃而過,卻是少見的歡欣,道:「四哥,咱們快些去,桃花開,也不過就是這麼幾日,雖避過了桃花節,只怕更好看了。」

    雍正輕輕攬著她的身子,像是半抱著黛玉,其實黛玉知道,他是藉著她纖弱的肩頭,支撐著他的力氣,一同上了侍衛備好的馬車。

    蹄聲錚錚,清風徐徐,馬車就這樣馳出了華麗皇宮。

    剛上了車,雍正的力氣像是用盡了一樣,半靠在黛玉的懷裡,微微瞇眼。

    黛玉也坐在車中的軟氈上,雙手抱著他的身,撫著他的臉。

    聽著風吹動了車上的風鈴,清脆動聽,像是黃鶯初音,黛玉忽然輕聲笑道:「四哥,你說,我有四哥這樣的夫君,好像,自從你做了皇帝,我很久沒有細細地看著你的臉了。」手胡亂地摸著雍正的臉,劃過他的眉眼。

    雍正慵懶地半躺在溫香軟玉的懷裡,輕笑道:「那是我太忙了。」

    「是啊,太忙了。」黛玉微微歎息,若是不忙,他的身體何以如江河日下?低眉看著他瞇眼的模樣,素日裡狹長的鳳眼此時瞇成了一條細縫,像是一隻狡猾的狐狸一般,滿心裡都是藏滿了心思。

    胡亂摸過之後,黛玉才細細地看著他的眉眼口鼻,眉飛揚,眼黝黑,鼻高挺,唇卻紅似鮮血,沒有方纔的慘白灰敗之色。

    「不過這時候,你可以用細細地看我,愛看多久,就看多久。」雍正的聲音低沉而暗啞,不再是方纔的奄奄一息,倒是越發灼熱得嚇人。

    黛玉輕柔一笑,不知為何,這些日子,她很喜歡笑,可是她的笑,很淡很淡,卻又飄忽不定。她願意看著他一生一世,可是有這一生一世的機會麼?

    低頭在他唇上吻了一下,黛玉的發,留了幾十年的長髮,從來沒有修剪過,長長地也披散在他身上,兩個人,就像是沐浴在清香之下。

    馬車走了很久,讓黛玉微微一怔,輕聲道:「這是去哪裡?」

    若是去素日裡賞桃花的山,不過就是在城外,不會這麼久。

    掀起車簾兒,風聲過耳,樹木花卉似飛一般往後倒退,可是依稀還是能見到遠遠的皇城金光閃閃,這是往北走的,為何?

    回眸看著雍正,雍正淺淺一笑,道:「帶你去個好地方看桃花。」

    黛玉低眉沉思了片刻,有些默然,也不說話。

    她雖知道四哥必定有什麼好地方,卻沒想到,竟是這所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越發讓人目不暇接,有些苦笑,有些無奈。

    越是往北走,離京城自然越遠,婉轉走了好些時日,卻走進了一所深山。

    登上一所山峰,衣袂蹁躚,越發如仙人當風。

    黛玉扶著雍正,兩人披著同色的披風,放眼看著此峰似鍾靈毓秀所凝,背靠山脈,腳環清溪,鬱鬱樹木,浩瀚蒼穹,越發顯得這裡尊嚴而大氣。

    「倒是好個所在,我未曾來過。」黛玉看在眼裡,點點頭。

    雍正一手環著她纖細的腰肢,笑笑道:「這座山峰,叫做灼華。」

    黛玉微一沉吟,輕笑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倒是好名字。只是有一件,四哥你可沒有想全的。」眼裡透著頑皮的靈氣,像是看透了雍正心思。

    雍正垂下頭,看著她,笑道:「我倒是不知道沒想全什麼?」

    「桃夭原是慶賀新婚,我們都是多少年的老夫老妻了,還要桃之夭夭做什麼?柳條縱然嬌嫩,桃花縱然鮮艷,可是我們不是新婚夫妻。」黛玉振振有詞,賣弄書本子功夫,她可比四哥精通了很多。

    在風中吹散了黛玉的長髮,飄在二人身後,像是一片烏雲籠罩。

    雍正摟著她,輕笑道:「我們如今,難不成也不算新婚?」

    黛玉嗔道:「哪裡算了?人家說,小別勝新婚,我們又不曾別過,怎會勝新婚?真格兒的,四哥,你越來越油嘴滑舌了。」

    臉上雖如春風,心中卻是一片苦海無邊,相知相許的四哥,如今

    唉,黛玉輕輕一歎,難道一切皆是命麼?她從來不信命,卻又走的如讖語所示,她說要將一生掌握在手裡,到頭來,手中什麼都沒有握著,連那最深最濃的情,也沒有留下一絲半點。

    說是桃花劫,四哥不就是她的劫?

    雍正眉眼間閃過一絲深色,也沒有說話,只是握著黛玉的手,溫言道:「玉兒,咱們下去看看罷,這原是我吩咐人弄的。」

    黛玉點點頭,與他相互扶持著下了山峰,沿著山間小道。

    大手握著小手,真是想一輩子都這麼走下去。

    晴空萬里,艷陽如詩,偶爾一兩道雁影掠過,風輕輕地吹著,山間越發幽靜了,唯聞山間鳥語嘰嘰喳喳,迥然便是一片天然風光。

    走到山腳下,可是黛玉卻給眼前的景色驚呆了。

    那是一片多美的桃花林啊?幾可媲美太湖之畔的那一片香雪海了。

    桃林一望無際,點綴著碧色山峰,那一片粉紅奪目絢麗,輕柔的風吹落了桃花點點,柔軟的草地上,紅綠相配,越發顯得鮮艷欲滴。

    桃林深處,隱隱約約是一角飛簷,淡黃色的琉璃瓦閃閃生光,像是一座宮殿的模樣,可是卻是巧奪天工,依山傍水,更顯得慧心巧思。

    黛玉望著眼前的一片絕色,眼裡有些不敢置信,輕聲道:「四哥?」

    「喜歡麼?我給這所山峰命名桃夭,至於這裡,就是桃源。」雍正臉上也是笑,那輕輕的笑,柔去了他臉上的鋒芒和銳利,越發顯得人也柔和起來。

    黛玉皺眉道:「喜歡倒是喜歡,只是未免奪了山川秀色,也不過是後天穿鑿扭轉而已,並非天然形成。況且,必定是花費了極大心血和財力。」

    「只要你喜歡,什麼都好。」雍正拉著她往裡走,笑道:「再說了,人可沒那麼些年自怨自艾,說些什麼天然什麼穿鑿,我們只要住得歡喜便是。」

    人生不過這麼些年,再說了,他要跟她的玉兒度過餘生,再不會如此迂腐不堪,雖算不上得過且過,倒也算得是人生得意須盡歡罷!

    黛玉聽了,眼裡卻似含著一點晨露,轉過頭,看著雍正,聲音很低很低,卻又是柔和之極:「這裡縱然再好,那又有什麼用?倘若沒有四哥陪著我,便是錦衣華服,也不過是裹著槁木死灰的身,便是美酒佳餚,也不過填著無知無覺的口。沒有你,這些東西,再好再美,我都不喜歡。」

    她的聲音,散在了春風中,散在了桃香中,極輕,極淡,似是幾不可聞,卻響得比天雷更重,緩緩的,卻將雍正的人和心都震住了,魂魄亦隨著她的一顰一笑而纏鬥不休。

    雍正臉上的笑,剎那間散了開去,轉而是一層濃重。

    「傻丫頭!」一聲低低的叫,再也顧不得侍衛亦跟在身後,雍正緊緊地抱著她,唇也肆虐地吻著她的一點嫣紅,像是掠奪著春天最嬌嫩的一抹清蕊。

    黛玉仰著頭,承接著他的霸氣和溫柔,纖細的手摟著他的腰,眼角,卻是一滴晨露劃過,心裡很酸,很痛,也很甜蜜。

    不管日後如何,讓她貪戀這一時的甜蜜和溫馨!

    她想著,她再也不用擔憂著日後的事情了,四哥倘若不在,她也不會幸福,那麼,她也不用告訴四哥什麼,她會義無反顧地隨著四哥一同走!

    就讓她這一生,消散在她的任性之中,罵她自私也好,說她殘忍也罷,她不願意,一個人面對著寂靜空冷的養心殿;她不想,一個人面對著年年的桃花芳菲。

    重重的喘息,在彼此的唇齒之間,纏綿無盡。

    直道黛玉快喘不過氣來,雍正才將唇離開她的唇,額頭抵著她的額頭,輕歎道:「玉兒,我放不開你了,一直都放不開你了,怎麼辦?」

    黛玉卻嫣然一笑,似漫天的芳菲落在眉梢眼角,「那就一起走!」

    雍正深深地看著她的瑩潤潔美的臉,那眼中的狂烈,像是火一樣捲著他的心,有著不顧一切的熱,讓他心中的悸動,再也掩飾不住了。

    走進桃林深處,一路上,白衣上都落滿了碎碎的桃花,染得黛玉臉上帶著絲絲的紅暈,比桃花更為驚心動魄的華美和瑰麗。

    當桃林走盡,卻是一所小巧玲瓏的宮殿映入眼簾,籬笆牆,除了一角飛簷是琉璃瓦所制,餘者竟是江南的屋舍樣式,烏瓦白牆,清瘦淡雅,牆角一股清流圍著,一株芭蕉綠得發亮,兼著一株老梅,果然是巧奪天工之作。

    跨進籬笆牆,黛玉不覺輕聲低呼。

    高高的籬笆牆,說是籬笆,倒不如說是一叢叢的荊棘,比人還高,綠油油的一叢,刺兒尖利葉兒碧,濃密得竟沒有一絲縫隙,偶爾夾雜著一兩株玫瑰點綴著綠葉,越發顯得好看起來。

    只不過讓黛玉微微有些詫異,為何籬笆牆卻是這麼高?高得竟然比宮殿還高三尺,外面的人,再望不進去裡頭的風光的。

    她心中的疑惑,待得她走進去才恍然大悟。

    籬笆牆內卻是冒著絲絲的熱氣,竟是一道甬道貫穿門庭,旁邊卻是一個清水池,那池子冒著熱氣,竟是溫泉,清澈泛白的水色晶瑩剔透,不斷地吐著泡泡,池子裡幾片漂浮著的翡翠荷葉,一枝枝珠玉蓮花。

    粉玉白玉紅玉雕琢成各色並蒂蓮,或是含苞待放,或是雨後新綻,或是結著翡翠蓮蓬,幾朵亭亭玉立的並蒂蓮上,竟是有幾隻蜻蜓粉蝶盈盈而立在花團上,越發熱鬧逼真起來。

    溫泉池畔,也有一株虯曲如畫的桃樹,竟是褐色的玉雕琢枝幹,那枝幹上一簇簇的桃花嬌嫩柔弱,花團簇簇,竟也是粉玉雕琢出來,偶爾也夾雜著一兩隻金黃色的小蜜蜂,鼻端似聞花香,耳中似聽蜂鳴。

    如此的溫泉池,如此的玉雕,倘若人在泉池中沐浴,卻是不讓外面的人看到,才會有那麼高的籬笆牆,絲絲的熱氣,熏得綠葉更加油亮起來。

    黛玉見了,輕輕歎息出聲,道:「四哥,這些,太奢華了。」

    雍正樸素一生,儉省一生,為何臨到老來,卻如此奢華?

    雍正輕笑了一聲,環著她走近,才笑道:「你沒發覺麼?這所宮殿,墨玉之瓦,白玉之牆,碎玉之路,除了芭蕉野梅,荊棘玫瑰,餘者皆是玉質。」

    黛玉聞言不覺奇異之極,細細打量過去,果然如他所說,不覺愈加詫異起來,疑惑地問道:「四哥,你這是做什麼?耗費這樣大的財力,卻造這麼一所宮殿?便是揮霍,也不是這般啊!」

    雍正卻是有些得色,道:「這些也不算什麼,要知道,這些上好美玉留在外頭,依然是會惹得無數是非,並不會為國帶來安康祥和。我留在這裡,造就你我的桃源,也是修身養性之所,也算是物盡其用罷了。」

    人養玉,玉養人,美玉精華,盡在此處而已。

    黛玉放開他的手,走到溫泉池邊,回眸望的時候,卻原來侍衛等人都已經得了雍正之令,只守護在桃林外圍,不准入內。

    春天的風,還是冷冷的,而這裡,卻是帶著濕潤的熱氣,讓黛玉不覺頑皮心起,脫掉了繡鞋羅襪,坐在池邊,將雙足踏進了水中,溫熱的水,剎那間如同一股暖流,襲入心扉。

    雍正做了十幾年的皇帝,說起享受來,他比弘歷自是不遑多讓。

    看到黛玉瞇起眼,很是舒服地笑著,長髮也落在了水中,飄蕩自在。

    雍正走近她的身邊,並沒有如她一樣坐在池邊,而是坐在她身後,笑道:「怎麼?這溫泉,我吩咐人看過,比當年我們在玉泉山的溫泉,更好些。」

    輕歎了一聲,道:「我到了年紀了,自然不及年輕的小伙子那樣壯健,聽有琴先生說,多泡泡溫泉是對身體極好的,我便將這溫泉開闢了出來。」

    黛玉的雙腳在水裡踢著水花,溫泉裡絲絲的熱氣烘著,心裡的一點涼意也被烘得散開了,而暖意卻是從四肢百骸透進,越發舒服起來。

    仰起頭,閉著眼,也不看雍正,只是靠在他身上,道:「很舒適呢!」

    她想,只要對四哥的身體好,不管花費多大的財力,她都願意。

    雍正揉著她的頭髮,彎腰替她在溫泉裡搓揉著,像是握在手裡的一縷柔絲,滑得讓他的手握不住,而且,柔絲水滑,黑亮如漆,沒有一根銀絲。

    黛玉笑著,她很喜歡現在的情景,塵俗往事都拋到了一邊,而且這裡,只有她和四哥,哪怕只是一些繁瑣的言語,她也甘之如飴,喜在心頭。

    「四哥,我記得書中曾記載,楊貴妃鍾愛洗華清池的溫泉,而且也會在華清池中放置著各色華美玉雕,你是就此而來的麼?」黛玉轉頭看著雍正。

    雍正聽了眉眼有些壓抑,熱氣也烘得他臉上透著些血色,沒有往日的蒼白,最終卻是笑笑,道:「我不是唐明皇,你也不是楊貴妃。而這,只是你與我的鴛鴦池,不是他們的華清池。」

    說得黛玉捂嘴而笑,這個四哥啊,心眼兒也鬼得很。

    明明就是從華清池的由來才造了這所宮殿泉池,卻說這些前言不搭後語的話來,讓她不知道是笑還是惱。

    不過四哥說得對,他們不是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的唐明皇和楊貴妃,他們的愛,比天地還久長,又怎麼會是唐明皇的愛可比的呢?

    鴛鴦池,還真是會說,讓她好生羞怯,又好生歡喜。

    替黛玉洗乾淨長髮,用手巾絞乾,用一根紅絲繩鬆鬆地繫著。

    雍正低頭在她頭上一吻,才道:「怎麼,看到你的影子映在水池子裡,就已經讓我看到你在偷笑四哥了,該罰!」

    「罰什麼?」黛玉吐了吐粉色的舌頭,幾可與池中的粉色荷花相媲美。

    雍正重重地吻在她的唇上,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因為人生都到了這個地步,讓他越發貪戀起她的幽香,她的一切美好,就像她也一樣,貪戀著這放肆的愛,狂野的情,不管任何外面的人和事。

    桃枝在籬笆牆外搖曳不休,濃淡不一的花影,伴隨著飄蕩的花瓣也落入了鴛鴦池中,像是劃破了淺淡的寂靜,更是含笑凝望著池邊這一對鴛鴦交頸,看到最後是否能白頭偕老。

    輕吻著,濃咬著,像是想將一生濃烈的愛都釋放出來。

    人生短短,不過數十載,求情的,情已有,求愛的,愛已到。

    看天邊,大雁掠影北回,雙雙對對,沒有孤單落影。

    軟軟地癱倒在雍正的懷裡,讓黛玉微微有些詫異,他不是重病無力了麼?為什麼,他的吻,那麼重,那麼烈?像是能將自己揉進他的身體裡?

    雍正抱著她,也喘息著,似乎有些力不從心,剛毅的臉上,也有那麼一絲絲紅暈,這樣剛強的氣勢,竟是有一種妖異的光華之美,令人屏息。

    黛玉揚起眉看著,緩緩撫著他的臉,笑道:「四哥,好像出了宮,你的神色就好些了。」心中有些懷疑,可是他吐血卻又不是假,有琴松的話,也不像是撒謊,讓她不自禁地心中琢磨著,也忖度著。

    雍正聞言一愣,笑得雲淡風輕:「這鴛鴦池,溫泉水,美玉雕,水養著玉,玉養著人,別的沒什麼,唯獨養人氣血罷了。」

    黛玉聽了這話,不覺有些歡喜地道:「既然如此,那我們就多住些日子。」

    說著,也不禁皺眉道:「有這樣好的地方,為何你今日才帶我過來?若是早就知道了,也時常與你一同過來,也不至於如今你重病在身,沒精打采的。」

    說到最後一句話,黛玉的淚,倏然落下,在溫泉中蕩起陣陣漣漪。

    雍正心裡的感動是極濃烈的,可是他還是歎了一口氣,道:「這裡今年年初才建好,你讓我從哪裡給你變出來這麼個地方養人去?」

    抱著她,輕歎道:「玉兒,不用太過為我擔憂了。」

    這幾日,黛玉的擔憂和傷心,他都看在眼裡,他比她更難受。

    鳳凰簽,解的莫名其妙,更是讓他知道,她的確是有桃花劫。

    愛玉兒的人,不止自己一個,最愛她的會是誰?自己說自己最愛她,可是也會有旁人說,他比自己更愛她,無論如何,他要幫著她渡過桃花劫啊!

    其實,他比玉兒明白得多,玉兒遲鈍,他可不會遲鈍。

    允禟,允祥,允禮,允祀,這些,都不愛玉兒麼?那些都是瞎話!

    比黛玉還小的斗影,其實,為了什麼才會這般赤膽忠心的?默默無聞地總是在身後保護著?是因為玉兒那雪中送炭的情誼麼?騙鬼去罷!

    哼,玉兒是他的,永遠都是,那些人,可別想一絲一毫不能想的東西!

    黛玉聽到雍正這般說,忍住心中的痛,仰臉笑道:「四哥,這樣好的天,這樣好的景,還有好山好水,我歡喜還來不及呢!」

    雍正輕笑,知道她在笑,可心卻在滴血,抱著她落入溫泉,臉上帶了些邪邪的狂肆,道:「既然如此,那就陪著夫君我好好洗個鴛鴦浴!」

    黛玉的臉,一下子紅了,這個四哥,越來越讓她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熱氣氤氳,纏綿不盡,明明是玉雕的花兒,卻分外靈動起來。

    雍正突然輕輕地驚異了一聲,盯著黛玉雪白的額頭,那裡,一點嫣紅暈散開來,亦讓他想起了林如海舊信中的話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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