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絢麗的雨後晨霞,照著洗過的琉璃瓦,益發閃閃生光,似天宮莊嚴。
黛玉並未穿著花盆底,只是一雙軟軟的繡鞋,因此走路也極平穩,細細地打量著從身畔往後的殿閣朱牆,心裡不由得湧出一股歎息:「這樣壓抑人心的地方,我終於還是住進來了啊!」
雨後的風更涼了一些,平地而起,她髮髻上的流蘇飄帶被封帶起,掃過蒼穹歲月,清新淡麗,如同在江南的水鄉中重現。
李德全原是吩咐人給黛玉預備了車輦,偏生黛玉道:「好容易能走一些路,活動活動身子也好。」
因此便步行走向胤禛居住的養心殿,身後跟著大群的宮女嬤嬤,龐大的辟邪竟是貼著黛玉身邊晃悠著,讓眾人皆是十分害怕,不敢近前,誰讓牠感應到了主子會有危難,只好從暖呼呼地地毯堆裡爬出來跟著。
突然一隻波斯貓跑到黛玉腳下,瞅著風華絕代的黛玉,一雙琉璃一般晶瑩剔透的眼珠子骨碌碌轉動著,對著黛玉喵喵直叫。
黛玉心中霍然一跳,也不知道是敏感還是怎麼著,總之,只覺得波斯貓來意不善。
忽而腿上一暖,辟邪已經依偎了過來,讓黛玉笑了笑,道:「辟邪最乖了!」
說著粉拳攤開,手指細細地劃過辟邪耳朵,摸了摸他的腦袋,親暱一如幼時。
辟邪鼻子裡哼了一聲,縱然只是深秋,卻也是一團白氣噴出,嚇得那波斯貓立即瑟瑟發抖,藏身拐角處的芭蕉葉下。
黛玉心中有些瞭然,辟邪通靈,只對自己有危險的人和物如此,想必這只波斯貓如心中所想,來者不善罷了。
回眸一笑,靈光乍現,看著李德全道:「回頭,李總管吩咐一聲,問問這是誰宮中的貓兒,到處亂跑,仔細抓傷了人!」
「是!」李德全瞅著那只波斯貓,唇角含著一絲冷冷的笑,吩咐小太監將貓抓住,方躬身對黛玉道:「回娘娘的話,這是惠太妃宮中的波斯貓,這一對眼珠子碧綠如翡翠琉璃,奴才往日隨著上皇到惠太妃宮中的時候曾見過。」
黛玉聞言眼中微微一冷,那位老嬤嬤的事兒她還沒跟惠太妃算賬呢,竟將波斯貓置於此地,倘若一個冷不防,了過來,雨後的地,最容易滑倒,想打的是自己肚子裡的寶寶罷?若是自己的話,也罷了,偏生竟打主意打到了孩子身上!
淡淡地開口道:「將這隻貓送回惠太妃宮中,順便告訴她,這是通往養心殿的路,不是通往慈寧宮花園的路,仔細著些兒,萬歲爺要過的路竟有貓狗橫行,倒是不知道惠太妃素日宮裡的規矩都弄哪裡去了!今兒個沒撞著本宮倒是萬幸,若是肚子裡的寶寶有了什麼三長兩短,倒是不知道惠太妃拿什麼能賠的!」
清潤的眉眼漸漸染了些厲色,黛玉深知深宮之中,四哥雖無嬪妃,然則人人都想有那一朝寵幸,可是絲毫馬虎不能有的。
李德全那是看慣了後宮勾心鬥角的人,不能黛玉說什麼,他立即便明白了,眼中不由自主地浮上一層陰寒之色。
皇上皇后,那都是上皇的心肝寶貝,諄諄囑咐著他要好好伺候著的,豈能由著那些人從中搗亂?
走近養心殿,黛玉眼神澄澈,越過層層人群,便見到有一道淺緋色的倩影立在門口,身畔竟是笑容可掬的惠太妃。
那倩影半轉過臉兒,卻是一位嫵媚嬌俏的絕色,紅霞之下,如身披紅紗,頭上一枝黃澄澄的鳳頭金釵搖曳生姿,與朱牆宮闕極不符合,萬分嫵媚妖嬈,衝著黛玉微微一笑,似有挑釁之意,又似有嬌羞之意,黛玉心中一凜,面上卻若春花初綻。
見到黛玉緩緩而來,惠太妃嫣然一笑,閃著寒光的長指甲劃過溫軟的袖口,吩咐那女子道:「玉香,還不給皇后娘娘請安。」
眼珠子骨碌碌一轉,靈動中更有一絲對黛玉的挑釁之意。
年玉香急忙上前甩帕子屈膝行禮,語音柔媚:「奴婢年玉香,給皇后娘娘請安。」
黛玉卻只是看著惠太妃,含笑問道:「這裡是萬歲爺處理朝政的地方,後宮女眷不得干政,乃是祖宗傳下來的規矩,惠太妃不在西宮中頤養天年,卻帶著宮外女子到養心殿來做什麼?莫非,竟是連最起碼的規矩都不知道了不成?」
黛玉生性不愛理俗事,可是只有一樣,她對胤禛霸道之極,這惠太妃醉翁之意不在酒,她豈能不明白?
年玉香?不就是年玉慧的妹妹了?聽說是庶出,十年前也曾聽說想嫁進雍親王府裡,卻不曾想到,竟甘願蹉跎至今,怪道朝堂上年遐齡也不支持四哥冊立自己為皇后,原來他們也存著想送年玉香進宮為妃的念頭,畢竟如今年羹堯在四川陝甘等地手握重兵大權,乃是封疆大吏,他們的腰桿子自是挺得直了一些。
宮中歷來規矩,皇帝身邊,或是大婚之前,或是婚後,皆有司儀司門司寢司帳等女官,不算妃嬪,只是女官,但是卻也是服侍皇帝房事,若是一朝得了皇帝心意,亦可冊封妃嬪,因此,這四個女官也是許多女子求之不得的。
惠太妃眸子滴溜溜一轉,盯著黛玉的肚子溜了一圈,嫵媚嬌笑道:「瞧皇后娘娘這是什麼意思?如今皇后娘娘身懷六甲,未免太怠慢了萬歲爺,本宮好心好意為萬歲爺選了幾個極得心意的女官服侍,難不成也錯了不成?還是娘娘不肯要這賢名兒?」
黛玉卻是沒有一絲兒忙亂,眼睛只是盯著屈膝請安的年玉香,含笑道:「李公公,宮中是什麼規矩呢?」
李德全微微一愣,隨即便明白了,躬身道:「回娘娘的話,宮中規矩,旗人規矩,但凡是未出閣的滿洲格格,身份金尊玉貴,除了君後之外,皆不必行跪拜叩首大禮。然倘若對君臣不敬,則處四十大板之責。」
聽了這話,黛玉微微一笑:「今兒個雨後的陽光倒是熱烈了些,不知道是本宮眼花了,還是怎地,怎麼好似瞧著對本宮不敬啊?」該當立威的時候,她絕不心軟,更何況是這些居心叵測的女子!
「咕咚」一聲,年玉香再也留不住方才嫵媚的笑容,跪倒在地叩首行禮。
李德全揮手吩咐身後的太監,罵道:「竟是不長眼是不是?眼睛都看到哪裡去了?還是瞧到了天上?膽敢對皇后娘娘不敬,你們這些奴才竟是沒瞧見的?還要主子動嘴說的?」
嚇得幾個太監急忙跪倒叩首,此時方知黛玉之威,果然是雷厲風行,霸道異常!
急忙架起方纔還在得意洋洋略有些挑釁之意的年玉香,該怎麼懲罰,自是有規矩在前。
惠太妃神色僵硬,方纔的笑意還來不及收起,僵在了嘴角邊,生硬地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瞧見惠太妃如此,黛玉卻是十分從容,更不見絲毫鋒芒,淡笑婉轉,軟軟地道:「惠太妃,你雖是本宮庶母,然則你是服侍皇阿瑪的老人了,宮中的規矩,想必也不用本宮重申了罷?萬歲爺雖是以孝治天下,然則宮中有些規矩還是不得廢的,不然,毫無章法,本宮如何統領內宮?」
惠太妃氣得銀牙暗咬,雖然見識過黛玉的厲害,可是她還是不相信這樣一個年輕女子有什麼魄力統領後宮,自己畢竟是雍正皇帝的庶母,皇帝少管後宮之事,這也是規矩,如今康熙又病重昏迷,百事不理,故而她每每生事,不過就是想扳倒黛玉。她自是不敢帶著年玉香進到養心殿,等在這裡,也不過就是想給黛玉一個下馬威,畢竟年羹堯也算得是雍正跟前的紅人,若是懲罰了年玉香,年羹堯豈有不反叛的道理。到時候,胤祀便如老虎添了翅膀,想做什麼事情,也有些底氣了。
可是千算萬算,就是沒有算到,黛玉竟是給了她一個下馬威,還對她重申宮中的規矩!
已過秋分,黛玉輕輕咳嗽了一聲,身後的小宮女急忙送上潤嗓子的麥芽糖,這些日子,她很是貪吃各色晶瑩剔透的麥芽糖。
「瞧來,惠太妃是不記得宮中的規矩了?」黛玉語音如麗江之水,依然柔和婉轉。
李德全含笑道:「惠太妃雖不記得了,然奴才卻是記得的。」
說著朗聲道:「大清皇室規矩,正宮皇后一名,正超品,統領後宮,有權冊封升降所有嬪妃;皇貴妃一名,正一品,有權冊封升降正四品以下嬪妃;貴妃二名,正二品,有權冊封升降正六品一下嬪妃;妃四名,正三品,有權冊封升降正八品以下嬪妃;嬪六名,正四品;貴人不定,正五品;常在不定,正六品;答應不定,正七品。」
惠太妃有些著惱,冷笑道:「這些本宮自是曉得,很不用你來告訴本宮!」
李德全望著惠太妃亦是暮年的臉龐,心中也不禁為她的無知而歎息,如今的她,縱然是壓上再多的脂粉,也遮蓋不住眼角的皺紋。清了清嗓子,才緩緩地道:「太后正超品,有權冊封升降除皇后外的所有妃嬪;太妃從超品,有權冊封升降所有小主;太嬪庶超品,無權冊封升降任何妃嬪小主。」
又緩緩地頓了頓,李德全不緊不慢地道:「俗語說『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任帝王一宮妃』,如今後宮瑣事歸於皇后娘娘執掌,不管任何大小事故,皆要聽從皇后娘娘的懿旨,如今尚未選拔秀女才人,太妃便無權將誰家女兒安置萬歲爺宮中,更無權在皇后娘娘跟前如此不識尊卑!」
皇后是正超品,太妃是從超品,誰高誰卑,一目瞭然,很不用說什麼!
按著規矩,即便是後宮太妃,亦不得對皇后無禮。
惠太妃氣得漲紅了臉,黛玉素手輕抬,含笑對李德全道:「惠太妃年紀大了,只怕記性差了,今兒個事情,本宮身為晚輩,自也不好深究,也便當風吹了去罷,日後還請惠太妃在宮中頤養天年之際,將宮中的規矩好好地理一遍才是。」
聽了黛玉的話,李德全忍住笑,躬身道:「皇后娘娘寬宏大量,原是後宮福分!」
見到李德全如此,餘者宮女太監自是不敢怠慢,高呼道:「娘娘寬宏大量,奴才們亦是感激涕零!」
得了這麼寬厚的主子,不會輕打怒罵的,日子也是會好過上許多。
看著惠太妃被激怒的背影消逝在眼簾中,黛玉輕輕地扮了個鬼臉,想來攪和她和四哥的事情,她才不會客氣呢!
早朝已過,養心殿中一片平靜淡然,唯見角落裡芭蕉帶雨,分外清新如蠟。
小太監正要通報,卻給黛玉抬手阻止,如今四哥正在批閱康熙留下來的打量奏折,自是全神貫注,她豈能驚擾了四哥?
想必是太累了,雍正躺在榻上正歇息,雙眼緊閉,神態安詳。
黛玉忍不住坐在榻邊,細細地打量著她的四哥,他墨黑的兩道眉劃在如玉一般光潔的臉上,雖然眼角有些皺紋,但是,那是時光留下的痕跡,有著智慧的沉澱,她的四哥還是這般好看,熟睡的模樣,似極了孩子,那雙銳利的眼此時閉著,也斂去了素日的霸氣。
明黃的龍袍,黃龍翻雲覆雨,霸氣難掩,烘托得四哥愈加顯得威嚴而沉穩,真好,這是她的四哥,頂天立地的男兒。
雍正立即警醒,睜開墨玉一般的眸子,含著淡淡的溫潤看著黛玉,輕笑道:「這個時候怎麼過來了?雨後路滑,仔細跌著。」
說著坐了起來,將黛玉擁入懷中,心跳如雷。
黛玉撒嬌道:「瞧四哥說的是什麼話?你說讓我搬過來的,我可不就過來了。」
雖然只離了她不過一日,卻如同三秋,雍正忍不住一笑,抱著她,一同將手放在她的肚皮上,感受著小東西在肚子裡揮拳。
菊花的幽香穿透了黃龍紋的窗紗,透進來不止一股冷風而已。
原來,四哥是打的這樣的主意啊?
祖宗規矩,皇帝住在乾清宮,皇后住在坤寧宮,皇帝主朝政,皇后主後宮,一外一內,何等天衣無縫?且兩宮只有前後之遙,皆在中軸線上,更喻為夫妻和睦。然則此時四哥選擇居住養心殿,康熙也不曾退宮,那麼自己與他住在一起,也沒有人能說什麼了,畢竟,皇后可沒有住在乾清宮。
看著養心殿中熟悉的嬤嬤丫鬟,黛玉眼裡一陣濕潤,心中更是感動。
四哥替她想得極其周到,雖說宮中自有宮女嬤嬤服侍,但是她們都是生在勾心鬥角中的,未免心計太過,誰知道她們心裡圖的是什麼?雍和宮跟進宮中的丫鬟嬤嬤雖說地位不及宮女女官,可是心底淳樸卻是讓人讚歎。
只不過雍正此舉,實在是讓朝外老臣嘩然一片,紛紛上書進諫,振振有詞,有違祖宗禮法。
敏慧服侍著黛玉用過午飯,含笑道:「聽我哥哥說,外頭鬧得很凶,不少人上書給萬歲爺,皆反對萬歲爺和娘娘此舉。」
黛玉漱口畢,笑容如海棠初綻,難描難畫,粉唇竟是帶著薔薇之色,讓敏慧有些失神。
輕輕歎息了一聲,敏慧笑道:「娘娘這樣的氣度風姿,真是羨煞了天下女子,傾倒了天下鬚眉。」
如此風華,如此心性才華,難怪雍正一往情深,不離不棄。
黛玉不禁莞爾一笑,輕點著敏慧的鼻子,嬌笑道:「敏慧,你的嘴上就像是抹了蜜糖似的,甜得都要膩死人了!」
敏慧最愛黛玉這般雖尊貴威嚴卻不高高在上的模樣,不覺將從外頭聽到的事情一一告訴她,末了方道:「娘娘罰了年玉香一番,竟是不怕年羹堯年將軍釜底抽薪?」
想當年,自己也曾如此執迷不悟,幸而回首亦不算晚,她也有自己的幸福。
她年紀畢竟長於黛玉,又是總管之妻,如今和金佳士倫一同居住雍和宮,守護著雍和宮,那也是血滴子和金甲衛隊居住之所,時常也晨起暮歸,做了宮中的一個嬤嬤,陪著黛玉說笑解悶,也說些宮外的事情。
她是旗人身份,又是那拉氏風雲的妹子,曾是宮中女官,進出宮是極便宜的,黛玉亦愛她知書達禮。
黛玉卻是不以為意,道:「倘若年羹堯果然不服,也不會到如今了。當年年玉慧的事情,他也並不以為意,他原是個極有見識的人,自是殺伐決斷不讓任何人,更懂得他該怎麼做。」
這話倒也有理,當年自己的哥哥生了一番氣,可也沒怎麼樣,皆因瞧出了雍正的雄才大略,不能因小失大。
頓了頓,敏慧又問道:「外頭的幾位老臣,可是連番上書,請求萬歲爺收回同居養心殿的意思呢!」
「他們不過就是自尋晦氣罷了!」黛玉神色更淡然了,想拆散自己和四哥,她才不會有什麼好臉色。
黛玉揚眉一笑,道:「你忘了?皇上主外,本宮主內,後宮不得干政,可是朝廷也不得干涉宮婦之事,否則便是大不韙的謀逆大罪,你說,是他們在理,還是我們在理?」
敏慧恍然大悟,怪道黛玉一直都是雲淡風輕,並不是十分在意,卻原來,在那些朝臣如此上書的時候,就給自己尋了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