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眼見寶玉急匆匆從賈母房裡跑出來,鸚哥倒是先唬了一跳,呵斥道:「二爺,你這是做什麼?別嚇著姑娘!」
說時遲那時快,辟邪忽而撒蹄越過了寶玉,穩穩地落在了門口,激起一股勁風將寶玉掃到了一邊,坐倒在地。
幾個穿紅著綠的丫頭一擁而上,手忙腳亂扶著寶玉,寶玉嬌嫩嫩的嗓音滿是哭意:「屁股都裂成四瓣兒了!」
聽著這帶了一點女兒氣的嗓音,黛玉掏了掏耳朵,從辟邪身上滑落下來,理了理裙擺,自在地進去,一眼也不曾瞧寶玉。
見黛玉不理他,寶玉急忙扶著襲人的手站起身,自然是瞧見了辟邪,嚇得面色慘白,嚷道:「怎麼讓這大獅子到咱們家?」
眾人皆知賈母心中極疼黛玉,故而皆不敢言,唯獨襲人笑道:「是林姑娘帶了來的,咱們家並不敢養這樣凶悍的東西!」
聽到辟邪是黛玉帶進來的,寶玉登時想起當年那個晶瑩剔透的小娃娃來,當年正恨沒福得摸她那粉嘟嘟的小臉,好容易竟是自己的親表妹,將來是要和自己一同住的妹妹,故而便不則聲了,對辟邪也不禁生了幾分親近之意,急忙理了理衣裳,將頭上歪了的帽子也端了端正,跨著四平八穩的小四方步,跟著黛玉身後進去。
黛玉進來見了賈母,正坐著陪賈母說話,見到寶玉進來,不覺眉頭一蹙,一聲不吭。
賈母見狀忙笑道:「這是你表哥寶玉,年紀倒是大你一些兒,很該廝見廝見。」
寶玉聽聞賈母此話,再看黛玉俏生生嬌怯怯地坐在賈母身畔,蹙眉搓弄著手中的一方繡帕,竟是生得清新嫵媚,宛如一彎新月,似有如水的清輝汩汩流入心中,萬分舒爽之下,急忙上來長揖為禮,倒也是文質彬彬地含笑道:「見過妹妹。」
黛玉淡淡地還了一禮,美目流波之間,早瞧見幾個丫頭皆是粉面生春,偷眼瞧著丰神如玉的寶玉,不覺心下疑惑不解。
她到底年紀小,只知道從小依附著胤禛,當胤禛就是最親的親人之一了,哪裡能明白這些少女懷春?
寶玉見到如此神仙似的妹妹,早已喜之不盡,絮絮叨叨地問著黛玉姓名家鄉等瑣事,偏不見黛玉答話,便忘情地伸手去拉黛玉,含笑瞅著黛玉分外清然的玉容道:「好妹妹,你也理我一理兒,我留了好些玩意兒與妹妹玩呢!」
黛玉癖性喜潔,最厭外人拉扯,原就厭他絮絮叨叨沒完沒了,此時又見他動手動腳的,不禁心中大怒,摔手將帕子打到了他手背上,漲紅了一張粉紅的小臉,冷聲道:「作死的,誰許你動手動腳?」
看著面前粉嫩晶瑩的小女娃兒陡然之間不怒自威,灑落一種雍容華貴的氣質來,賈母不由得也是一怔。
她初見黛玉之時,見其年紀雖幼,卻有一種清麗婉約的絕代風華,讓人見之忘俗,心中已經喜了七分,此時見其氣度,卻又更添了七分的喜歡,這才是應有的大家氣度,這才是將來能做一家之主母的威嚴,豈是自己身畔這些庸脂俗粉可比的?
見到黛玉如此清新俏甜的模樣,卻又不免想起多年前愛女在自己膝下撒嬌的情景來,不覺一點心酸溢上了眼角。
旁邊坐著的王夫人卻笑對黛玉道:「大姑娘別見怪,你這哥哥從小兒和姐妹們一處廝混慣了的,此時見了大姑娘,不免有些得意忘形。最是個禍根孽胎,竟是家裡的混世魔王,老太太又比別人多疼他三分,因此倒都由著他的性子了。」
黛玉瞧著王夫人容貌端莊,雖稍嫌木訥,卻比邢夫人自有一股大家風範,嬌聲含笑道:「舅母言之有理,甥女年幼,且從小兒都極厭惡外人動手動腳的,今兒卻不免得罪了寶哥哥,寶哥哥可也別見怪才好。再者,不是一家子人,到底該有個男女之分,不知道的人,若當甥女竟是個不尊重的人,甥女就是生了一百張嘴,也是說不清楚道不明白了。」
語音輕柔,清脆婉轉,抑揚頓挫之間,錯落有致,恰如一串玉珠兒墜落在極大的翡翠盤中,嬌俏玲瓏。
聽黛玉如此娓娓道來,一字一句竟沒有絲毫失禮,既守了為客的禮數,亦全了賈府的規矩,王夫人倒是不好說什麼,那寶玉雖酷愛女孩子,卻非蠢笨之人,忙打疊起千百樣的溫柔款款來給黛玉賠禮。
晚間賈母便將寶玉挪進裡間與自己一同睡,黛玉便歇在了碧紗櫥內,王嬤嬤和慧人風月以及賈母打發來的鸚哥一同服侍。
只黛玉到底愛乾淨,偏生又從幾個小丫鬟嘴裡知道碧紗櫥原是寶玉常住的,她便立時不肯住在碧紗櫥內。
賈母見她竟如愛女幼時一般執拗,心中憐惜之心大盛,便吩咐人收拾了東暖閣,與黛玉暫歇。
慧人和風月到底是賈家的外人,見賈母使喚鸚哥來,度其意思,大概也明白了,便都讓著鸚哥服侍黛玉。
黛玉從小兒就認生,且夜間認床,如今離了有胤禛的地方卻到賈家裡來,自然是睡不著的,翻來覆去也不得合目安歇。
鸚哥細細聽了一忽兒,才起身移了宮燈,過來給黛玉掖了掖錦被,含笑道:「想來姑娘認床,所以睡不著,只秋日夜長,姑娘好歹睡一忽兒罷,仔細明兒眍了兩隻眼睛可不好看了。」
粉嫩如白玉精雕似的雪白蓮足伸出了被子,修飾得極其圓潤的小趾甲宛如十片小小的粉紅花瓣,甚是可愛。
黛玉很不老實地踢了踢被子,活脫一條蠕動的小毛毛蟲,在床上翻滾著,小嘴裡咕噥道:「睡不著就是睡不著,哪裡還有硬著睡覺的理兒?好生惱人,我好些時候夜間都不會失寐的了。」
見黛玉如此淘氣,鸚哥倒是一怔,話,聽著窗外枝葉颯颯作響,黛玉便立即抱怨道:「外面涼得很,從小兒辟邪都是在我床邊睡著的,怎麼把他關在外面了?只管怕玉兒冷,要是辟邪凍著了,可怎麼好?」
見黛玉心心唸唸著辟邪,鸚哥素來都是以主子為主,且辟邪又只是黛玉的玩物,也不會害黛玉,便過去開門放辟邪進來。
黛玉披著一件水紅緞子的小襖兒,跳下床伸手搔弄著辟邪的頭,咯咯一陣嬌笑泠泠,調皮地擺弄著辟邪。
辟邪斜眼看著兀自玩得好樂的黛玉,鼻子裡哼哼兩聲,該睡了,小主子,若是明兒回去他見到眼睛眍了,必定生氣。
瞧,世間還有像牠這樣處處提醒著主子歇息的靈獸嗎?多貼心啊!
忍不住嘟了嘟紅嫩嫩的小菱唇,輕輕逸出一絲歎息,黛玉愁眉苦臉地捏著辟邪的耳朵:「臭辟邪,玉兒想四哥。」
切!不過才一日,想什麼想?當初不也好些時候沒見的時候多著呢!
「切!笨辟邪,沒聽過古人有云:『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麼?玉兒已經和四哥有三秋沒見了!」
去,古人都不知道死了多少時候了,誰知道是哪一個古人說的?要是如隔三秋,那古人比常人更早死了!
黛玉圓睜著宛如黑夜星子的眼睛,對著辟邪皺鼻子道:「去,臭辟邪,一點兒教養都沒有,比十三哥哥的坐騎還要臭!」
呀!十三哥哥好久沒見了,不知道有沒有給玉兒打到一頭老虎啊?
黛玉對著辟邪用鼻子咕噥了幾句,便鑽進了被窩裡,呢喃道:「十三哥哥會想玉兒,玉兒也要想十三哥哥!」
眼珠子在被子外轉了幾轉,不知道十三哥哥是有本事打到凶狠的老虎呢?還是打到威風凜凜的獅子?不然金錢豹子也好,就算是沒本事,總是該給玉兒打一頭漂亮的梅花鹿罷?若是空手而歸,玉兒跟他急!
心中盤算著胤祥會打來的獵物,老虎獅子金錢豹梅花鹿山豬野雞白兔等等,黛玉從頭數到尾,眼皮越來越澀,倒是慢慢合眼睡了過去,微微的喘息聲讓室內亦沉寂下來。
見黛玉安穩睡了,鸚哥方鬆一口氣,也熄了燈歇息下去。
偏生鸚哥是賈母的二等丫鬟,也是守夜慣了的,生性警醒,又懂得奴婢本分,故而不敢沉睡的,到了半夜間,忽而聽到了一陣腳步聲,說細碎也不像是丫頭的腳步聲,說是外男又稍嫌細微了一聲,宛然就是兩個女孩兒的腳步聲,想起自從自己服侍老太太,從來沒有半夜起來到主子房裡的丫鬟,難道,竟是壞人?
想到這裡,紫鵑不覺心中一驚,眼睛睜得大大的,雙手已經緊緊攥著了被角,手心裡滿是汗意,既潮濕又冰冷。
那腳步聲越來越近,只因房中的燈早熄了,自然是漆黑一片,只微有淡淡月光,故而那來人細細碎碎地在房中摸索著,眼瞅著要靠近了黛玉的床,鸚哥正要大叫出聲,就見一道黑影陡然撲了過去,卻是護主心切的辟邪。
辟邪動作迅捷之極,眼神在黑夜中亦是如白晝一般,鋒利的爪子登時在來人身上抓了一把,辟邪乃是獸中之王,爪子鋒銳如刀,但凡是有些見識的人,便明白不能得罪辟邪絲毫,上一回黛玉說起辟邪半夜咬掉了刺客半個身子卻也不是說笑,可見辟邪之狠,今日進來的卻不過就是兩個女孩兒罷了,自然只聽得一陣慘叫之聲。
睡在外間的風月等人其實早已警醒,只是知道辟邪凶悍,不管來人是誰,只要欲傷及黛玉者,他更有嗜血之狠,且姐妹幾個也都明白,能在賈家房裡自在走動的,也必定是賈家之人,若是她們出手,不管傷了誰,對賈家面上都不好看,若是辟邪傷了人,那就另當別論了,大黑夜裡的,誰還能隨意在姑娘房裡走動不成?咬了抓了也是活該!
不過此時聽到這慘叫之聲似是寶玉之音,讓姐妹幾個不覺詫異起來,忙起身披衣,點了宮燈過去瞧,外面也驚動了賈母。
已有極多的燈移到了黛玉房裡,房中亮如白晝,給辟邪抓了的人,不是寶玉和襲人,又是哪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