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上回說到胤禛將康熙的聖旨遞給了黛玉,黛玉卻並不在意聖旨裡有什麼恩典,只是在手裡把玩著未曾開封的卷軸,蒼白的小粉臉上蕩漾著春風一般的笑意,軟綿綿地道:「玉兒才不要什麼恩典呢,玉兒只要四哥!」
胤禛聽了這話,心中一暖,終於大為放心,既黛玉有此心思,那麼帶她回京,亦無拒絕之意了。
宜人一旁劃著臉羞黛玉,道:「姑娘好不害臊,四爺貴為貝勒,怎麼就是姑娘的了?」
黛玉因喪母哭啞了嗓子,不復以往的嬌柔清脆,因此未免底氣不足:「宜人你這個壞丫頭,伯伯有把四哥給玉兒,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更別說伯伯還是金口玉言,絕不能反悔了。」
說著還特地大張著雙手,一如幼時,抱著胤禛不肯鬆手,小臉上滿是得意和霸道。
胤禛眼中依然淡漠,可是那一抹溫暖卻是不容忽視,撫著黛玉用白頭繩紮起來的小髮辮,道:「四哥是玉兒的,誰也搶不走的。乖,先睡一忽兒,回頭送你娘,有的你累的呢!」
黛玉點點頭,也不拆開聖旨,直接丟給胤禛收著,便鑽進紗衾中合眼睡覺。
宜人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到底是四爺有本事,一句話小祖宗就聽了,這些時候,她也沒睡過一個安穩覺。」
胤禛心中更是泛起一抹疼痛,這個小人兒呀!一離了他身邊,便吃睡不好,如何能叫他放心呢?
還是帶在自己的身邊,自己才能放心一些罷!
看著黛玉睡熟,胤禛輕輕將紗衾給她蓋好,方到自己在林家的房中梳洗了一番,逕自到林如海的書房中。
只是心中還掛念著黛玉只吃了一點粥,未曾吃藥,還是回頭等她醒了再吃藥罷!
哪裡知道,甫一進門,卻見到林如海渾身素服,坐在案後椅子上呆呆出神,竟不知道神飛何處了。
瞅著林如海眼中的紅筋,還有大半灰白的鬢髮,胤禛也不由得暗自感歎。
誰都知道林如海和賈敏伉儷情深,這麼些年兩口子面對任何事情,都從不改色,可是如今的林如海,竟落魄至此。
是什麼樣的愛,衍生了這樣的夫妻情分?
又是什麼樣的情,滋生了這樣的眷戀情深?
陽間與陰間,就是那一門之隔,可是卻已天人兩處。
去了的人倒好,可是活著的人,卻是痛入骨髓,思念之情會日日夜夜啃噬這那顆分裂兩瓣兒的心。
胤禛亦靜坐了良久,窗外一聲鳥鳴,才驚醒了林如海,見到胤禛,急忙站了起來,嘶啞著嗓子道:「四爺來了。」
胤禛點點頭,道:「林探花坐罷,去者已矣,林探花可要節哀順變。」
林如海淡淡一笑,可是那笑卻是異常飄渺,更有著說不出的哀痛之意,道:「四爺放心,不會誤了政務。」
胤禛搖頭,道:「這些事情,我都不會在意什麼。只是,玉兒年幼喪母,林探花怎麼安置她?」
提到寶貝女兒,林如海倒是恢復了一些精神,問道:「敏兒討的聖旨,四爺可捎回來了?」
胤禛點點頭,卻也不掩好奇地問道:「到底林夫人信中寫的是什麼?讓皇阿瑪氣得七竅生煙?」
林如海道:「我也不知道她信中寫的是什麼,許是皇上的糗事,亦或是另一件不能宣之於世的事情罷!」
說著,仰頭想了想,又對胤禛道:「這件事情,也並不好說,我們夫妻亦曾答應過皇上,寧死也不會告訴第四個人的。或者,日後四爺自能知道,原也和皇家淵源極深。」
胤禛聽他不好說,便也不問了,只道:「我打算,將玉兒帶到府中教養,林探花你瞧可好?」
林如海先是一怔,隨即淡淡一笑,道:「跟著我,我也沒精力照應著她,況且如今江南道鹽課御史的事務極多,恐忽略了她,四爺既有此意,如海還有什麼好說的?只替在天之靈的妻子,謝四爺一謝。」
說著納頭便拜了下去,語音之中,亦不免有嗚咽之意。
胤禛急忙扶起他,道:「林探花快快請起,這一拜,讓胤禛如何受得了?」
扶著他依舊做好,林如海才輕歎道:「四爺想必已想到歷年來岳母與家中的信中之意了?」
胤禛臉上登時現出一抹戾氣,卻隨即湮滅,點點頭,僵硬地道:「賈太君的意思,似乎是想將玉兒與她孫子寶玉聯姻。」
林如海點點頭,道:「四爺如今路上迅速,所以來得倒是比賈家來人早一些兒時候。雖然他們尚未有人來,可是依我所知,必定會來信,說玉兒年幼喪母,家中無人教養,想接了玉兒在賈家長住。」
胤禛厲聲道:「絕不能叫玉兒到那虎狼之窩!」
林如海扯出一抹極淡的笑意,道:「這些自然曉得,我答應過娘子,絕不能叫玉兒到那裡去,所以,只好托付給四爺了。」
說著,目光幽幽地看著窗外架子上鬱鬱蔥蔥的薔薇花,那清麗婉約之中,似有妻子如花的笑顏,一時之間,竟怔住了。
胤禛見他又神遊物外,知他又想起了賈敏,便也默不作聲。
過了良久,林如海才回過神來,歎道:「娘子一時不在,我見到什麼東西,都有娘子的影子,讓四爺見笑了。」
胤禛淡淡地道:「夫妻情深,天底下,唯獨林探花二人而已,讓胤禛羨慕不已,有何見笑之處?」
林如海聽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才慢慢地道:「雖然四爺素知娘子不進京,便以為娘子與賈家嫌隙甚深,其實不然,娘子立誓不進京,一是當年答應過皇上,二就是因賈家是將娘子賣到了林家的。」
胤禛聽了不由得愕然不已,順口道:「賣到了林家?這是何意?」
林如海歎道:「當年賈家虧空甚重,竟有白銀數十萬兩,他們家內囊早盡,哪裡還能填補上這筆虧空?正好林家風頭正盛,且家父為江寧織造府長官,那亦是一個肥缺,且家世清貴,他們便與家父商議,那筆虧空由林家填補,則娘子便嫁與林家,娘子心灰意冷,便立誓不肯再進賈家一步。」
胤禛聽了,陡然生出一股怒氣,冷冷地道:「那如今,這賈太君主意,便打到了玉兒頭上?」
林如海點點頭,臉上深有慚色,道:「四爺說得不錯。在世人眼中,如海年未過半百,且官運正旺,自該有續絃之意。若是果然續絃,自然而然與娘子的娘家生疏起來,林家富饒,賈家怎能捨得林家這個親戚?養了玉兒,一是仍舊與林家有親戚情分,且玉兒與他們親密,亦好把持著來日裡我留與玉兒的嫁妝遺產。二就是,與寶玉聯姻之事了。」
胤禛冷笑道:「賈太君倒是打的好如意算盤!」
林如海輕歎道:「四爺想必也不知道的,金陵四大家族,皆是滿人包衣奴才,身份難免卑賤,林家雖非在旗之人,可是卻因祖上戰功赫赫而得封爵,卻非奴才,只朝廷對江南漢人成見極深,所以不願意抬入旗籍,恐亂朝綱。但是若是在身份上,林家清貴,卻遠邁四大家族。」
其實林如海不曾說出口的,就是為什麼康熙始終對黛玉做胤禛的嫡福晉,每每有些出爾反爾,皆因林家非旗人。
雖然已經討得了康熙的旨意,但是,胤禛和黛玉日後,還是有好大一截子路可走,只怕艱難重重!
如此一想,他更要在見妻子之前,為女兒鋪平所有的路,要讓康熙不得不允許此事,不加以干涉。
胤禛道:「這些,我自然是知道的,皇阿瑪最重滿人政權,絕不允許漢人坐大,佟佳額娘之所以能做到皇后,皆因佟家早已抬入了正旗,脫卻了包衣身份。如今望眼後宮之中,凡是漢人女子,封號一律低下,有的甚至沒有絲毫封號,便是生下了三個兄弟的陳氏,也不過就是個貴人的封號罷了。」
林如海點點頭,道:「這就是了。那賈家裡,岳母一生,卻只有娘子一個女兒,原也有個兒子,可惜早逝,留得一個遺腹子,便是名叫賈珠,抱在二房裡養活,故而世人不知。如今的賈赦賈政二位妻舅,卻不過都是賈家從遠房過繼來的,並沒有什麼血緣之親,岳母素愛寶玉,自然想叫和她有血緣之親的玉兒與寶玉成親,好讓賈家能由著這兩個孩子繼承。」
胤禛道:「聽這麼一說,竟是絕不能叫玉兒到那裡去了。」
林如海依然淡淡一笑,道:「如今有四爺在,如何能叫玉兒去的?便是玉兒自己,也是不肯。」
說到黛玉,胤禛臉上泛著一抹淡淡的笑意,道:「的確是,玉兒雖知書達理,可是卻極淘氣,在那裡,亦不過束縛住了她天生的性子,倒是有些不人道。」
「因此,過了娘子的喪事,四爺便將玉兒帶進京城中罷,那裡到底有影兒護著她,我也放心好些。這江南,這鹽課御史之位,不過都是烈火之坑,朝中那幾個皇子阿哥,可都是打著這個主意呢!」
林如海長歎一聲,以前,有妻子陪伴,不論多大的事情,總是甘之如飴,可是如今,伊人不在,萬事蕭條寂寞。
女兒正當長身子的時候,可不能日日面對著自己的鬱鬱寡歡,使得她也憂愁起來,到時候,在九泉之下見到娘子,娘子非得跟自己翻臉不可,說自己不能教養好兩人的寶貝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