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南都市南郊的七號公路,歷來是一條交通繁忙的主幹道,從市區一直延伸到長清江北岸的天龍碼頭,即使在這凌晨時分,從附近各郊縣向市區運送生豬、活禽及瓜果蔬菜的貨運車輛依然川流不息,正是由於這些披星戴月往來馳騁的運輸車隊,六百多萬南都市民才能從每天清晨起就能在菜場或超市裡買回各式各樣的新鮮食物。
然而,今天卻是個極例外的日子,一大清早,拎著方便袋或菜籃子興沖沖趕往菜場的家庭主婦們忽然發現,新鮮蔬菜的價格幾乎翻了個倍,而且就算有錢也未必買得到,豬肉、活禽的價格也猛漲了五成,而且整個南都市都沒有一家菜場供應熱氣肉的,擺在案板上的肉幾乎都是剛從市區冰庫中緊急調運來的存貨,這一切都只緣於一個原因,整條七號公路以及周邊十幾條交通要道全部戒嚴了。
南都市南郊,上萬名荷槍實彈的野戰軍官兵以七號公路為圓心,整整設置了七重包圍圈,最外圍則分佈著上百輛坦克和裝甲車,二十幾架武裝直升機在天空來回盤旋,一副如臨大敵的肅殺氣象。
包圍圈核心,蕭石獨自立在運鈔車車頂,一手拎著半瓶紅酒,另一隻手指間夾著根三無香煙,瞇起眼望著自天邊投射下的第一縷晨曦,抽一口煙,喝一口酒,似乎渾沒把近在咫尺的千軍萬馬放在心上。
如果連死都不在乎,那麼,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是值得畏懼的?
距運鈔車僅五十米之遙的一輛裝甲車上,一身戎裝、兩鬢斑白的吳永良中將同樣立在車頂中央,四目相對,已不知無聲地對峙了許久。
「蕭石,我最後再問你一遍,你真的要不顧一切、為了一個罪證確鑿、死不足惜的殺人犯自絕於人民、自絕於天下,成為一個萬人唾罵的全民公敵嗎?」
「吳將軍,不用再廢話了,我說過,你,是我蕭石這輩子最敬重的人,可我不是你,我也不想學你,因為我這輩子從來就沒想過當一個大英雄、大將軍,我只想和我老爸在一起,過自己喜歡的日子,我不懂那麼多法律,也不明白為什麼宰掉一個混蛋就犯了天條,退一萬步說,就算我老爸犯了天條,只要我有一口氣在,就不許任何人碰他一個手指頭。我們父子要生就一起生,要死就一起死。最起碼,我腳底下還踩著一個比我們金貴一百倍都不止的龍少爺,兩條命換一條命都划算得很。」
「蕭石,我很痛心,不是我誇大其辭嚇唬你,我吳永良帶了四十年兵,親手處理過的突發事件成百上千,實話告訴你,蕭石,在這樣絕對的兵力優勢下,只需要一支特種小分隊,就能在30秒內幹掉你們父子倆、同時救出人質,之所以我到現在還沒有下達命令,是為國惜才啊孩子。可是說到底,蕭石你個人再有才,我也不允許任何人犧牲黨紀國法來和你做交易。」
蕭石冷笑連連,仰頭灌下一脖子酒,將酒瓶隨手將遠處擲去:「吳將軍,我相信你永遠不會做這種交易,可是我看來看去,一直看到現在,好像全天下就只你一個人死抱著那個什麼黨紀國法,不說別的,就說我腳底下這位龍少爺,所謂的黨紀國法,在他們眼裡比衛生紙都不值錢,吳老爺子,我想請你說一句大實話,你這位將軍司令管天管地,能管得到他們頭上嗎?恐怕就算是你老,也只能拿這些沒營養的廢話來嚇唬我們這些小老百姓吧。」
吳永良搖頭苦笑,深深歎了口氣,將視線遠遠投擲向天邊一架越飛越近的運輸直升機,凝目良久,直到那架飛機緩緩降落在千米開外的一處曠地上,這才收回目光,垂著眼瞼攀下裝甲車,頭也不回地走向自己的專車。
崔澤上尉緊跑兩步迎上前,小心翼翼地提醒道:「首長,就這樣走了,恐怕不妥吧,是不是應該向中央派來的特使交待一下?」
吳永良神情疲憊地揮揮手,只從牙縫裡蹦出兩個字:「回家。」
直升機艙門緩緩開啟,一個相貌儒雅、身著淺灰色中山裝的中年男子快步走下舷梯,一名大校迎上前去,向他立正敬禮:「特派員同志,101機步師師長孫雷率全師官兵歡迎您的到來,請指示。「
特派員的目光並沒有在那位大校身上停留片刻,只是手指著遠處獨立在運鈔車頂的蕭石問:「就是他嗎?」
「是!」
「吳永良呢,他在哪裡?」
「吳司令已經回家了。」
特派員皺起眉頭,卻沒有再說什麼,邁著沉穩的步伐徑向蕭石方向行去,邊走邊道:「孫大校,給我一個擴音喇叭。喏,還有那個蕭石,也給他送一個。」
五分鐘後,在數十名持槍警衛的團團拱衛下,特派員深沉而富有磁性的男中音不疾不徐地遠遠飄盪開來:「蕭石,我姓齊、齊遠山,是中央政府委派的全權談判代表,對於你提出的任何要求,我都有權直接給予答覆,讓我們在101師全體官兵面前開誠佈公地談一談怎麼樣?孰是孰非,我相信自有公論。」
蕭石乍聽「齊遠山」三個字,不由得心頭一跳,好在他記憶力驚人,片刻間就回憶到數月前曾聽方慎提及過此人的大名,好像是中國國畫界和明玉樓齊名的一位重量級人物,不覺脫口而出道:「齊遠山?你不會就是那個會畫畫的齊遠山吧?」
話剛出口,蕭石就後悔了,暗罵自己問了個傻問題,中國人同名同姓的多了去了,一個中央特派員和一個國畫界舉足輕重的大師級人物根本就是風牛馬不相及的兩種存在,怎麼可能會是同一個人呢?
「呵呵,不錯,我就是那個會畫畫的齊遠山,蕭石,你也會畫畫嗎?」
對面而立的齊遠山啞然失笑,他天賦異稟,七八歲時就以畫壇神童之名名滿京師,年及弱冠聲名便直追年長他十多歲的南都畫聖明玉樓,南明北齊,並稱當世畫壇兩大宗師,然而也許是他為人謙抑、或是為了別的什麼緣故,總是對外界宣稱自己對畫藝不過是略窺門徑、粗通皮毛,只能算是個勉強會畫畫的人而已。然而他自己這麼說可以,外人可從不敢這樣評價他的作品。
蕭石大感意外,怔了片刻,忽然捧腹大笑:「齊遠山!哈,真的是你,聽說你畫畫很厲害呢,早就想見你了,想不到你真的是齊遠山呢。對了,我聽說明玉樓最擅長工筆人物畫,那麼你呢,你最喜歡畫什麼?」
這時兩人之間的對答都是通過擴音器傳播的,在場上萬官兵都聽得清清楚楚,幾乎人人目瞪口呆、一頭霧水,就連齊遠山本人此前都沒想到會發生這種變故,不覺訝道:「蕭石,你很喜歡畫嗎?」
蕭石用力點頭,興致勃勃地道:「我哪裡只是喜歡,簡直就是愛死了畫畫,我們找個機會切磋一下怎麼樣?呵呵!不對不對,我那兩下子肯定比你差遠了,你可是大畫家呢。」
齊遠山越聽越奇,做夢也想不到這個傳說中的混世小魔頭居然是個畫癡,微笑著搖頭道:「這你可就錯了,蕭石,其實我這個大畫家畫技實在平常得很,說了你可能都不相信,我從來沒有一天正兒八經地學過畫。好了,這些閒話以後有機會我們可以慢慢聊,既然是同道中人,咱們倆說話也方便些,蕭石,事情到了這一步,總得有個了局,今天我代表政府來和你談判,之所以要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和你談,就是要讓大傢伙一起來評評是非曲直,天下的事抬不過一個理字,是不是?」
「是。」蕭石翹起大拇指,向齊遠山比劃了一下,亢聲道:「齊遠山,你這人很對我的脾氣,說理就說理,誰怕誰啊,我最怕就是你們不講理,劃下道兒來吧。」
齊遠山微微一笑,緩緩道:「那麼我先提一個問題,殺人償命,是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咱們今天不講國法,只說人情,不錯,你父親是因為受騙上當才一時氣憤殺的人,蕭石,請你摸著良心回答我,那個受害人真的該死嗎?」
「不該死,就算那個混蛋真的該死,也不應該由我爸動手,不然,誰都可以隨便跑到大街上去殺人了,這個道理我懂。」蕭石淡淡道。
「那麼,你父親是不是應該受到法律制裁?」
「不該。」蕭石斬釘截鐵地道。
齊遠山哈哈大笑,不屑地道:「蕭石,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本來我以為你既然敢單槍匹馬和全世界的暴力集團對抗,一定是一條敢作敢當的好漢子,真沒想到你是個這麼沒出息的窩囊廢,狗日的,算我今天白來了。」
蕭石冷冷一笑:「齊遠山,你等著,我讓你輸得心服口服。」
下一刻,他的身形已消失在空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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