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旭的猶豫,是因為他確實對兒子不過百日有些不甘心。人這一輩子就這麼一次啊。想了半天他忽然就想通了,抬起頭來一笑,說道:「嗨,就按兩位的意思,給我兒子過百日。這也算是根生這小子為抗日事業做的一點貢獻吧。」
這麼一說,眾人哈哈大笑。
笑了一會,張旭把手裡的煙頭狠狠地在煙灰缸裡面摁滅:「他媽的,要不是為了大局,打死老子也不跟鬼子、漢奸在一起吃飯。尤其是何尚武這個王八蛋,為了當漢奸,竟然幹出殘殺手足這樣的事情。」想到那天晚上何尚武親自帶著鬼子漢奸去魏長金家裡的場景,張旭到現在還替魏長金不值。
「他幹的何止這些,」肖彥梁歎了口氣:「他前兩天直接搬到了魏長金的住處,把自己的嫂子,也就是魏長金的老婆一併接受了。他媽的,這王八蛋夠狠。不顯山不露水的,一來就干了票這麼大的買賣。」
「啪!」張旭最見不得的,就是這一類事情,聞言一拍桌子站了起來:「這個狗日的,拿自己兄弟的腦袋換烏紗帽也就罷了,竟然還幹出這種天理不容的惡事。他媽的,千萬別落在我的手裡,哼!」
「張大哥你放心,這樣的漢奸『共產』黨那裡已經掛上了號,幹掉他那還不是遲早的事情?」戴安平也覺得這何尚武幹得太過分,順便安撫了張旭一句。
「可不是嘛,」肖彥梁也說道:「要不是和余先生有約定,我早就帶人去常青街23號剁了那王八蛋。大哥你不知道,這狗日的自從勾搭上了自己的嫂子,幾乎天天都住在那裡。當真是色膽包天了。媽的,自己也不想一想,只要不是住在軍營裡,那有什麼安全可言的。」
張旭搖搖頭,兩個人的話並沒有讓他好受一點。心情煩躁,也想出去走一走,便抱拳準備告辭:「想到根生大好的日子卻要和這王八蛋見面,心裡真的不好受。二位兄弟,過百日的事情就這麼說定了。心情不好,我先回去了。」
說完還沒抬腳,就看見負責望風的德貴急匆匆地跑進來,上起不接下氣地說道:「橫邊淺來了。」
怎麼回事?幾個人來不及細想,迅速鋪上桌布,擺上麻將。待到門口響起敲門聲,四個人已經像模像樣地修起了長城。
「來啦!」向德貴一使眼色,德貴一邊答應,一邊不滿地發著「牢騷」,走過去打開門,與此同時,隨著大門的開啟,「大吃一驚」的表情也適時地掛在臉上,「愣」了一會,才大聲喊道:「局長,戴先生,太君來了。」
聞聲而動,就在橫邊淺沒走兩步,屋裡的三個人已經恭恭敬敬地站在了門口,滿臉媚笑地迎接橫邊淺。
燈光下橫邊淺的臉色鐵青,連續十幾天的勞作和前線作戰失利的打擊,讓他彷彿老了十歲,兩邊的鬢角,已經可得見白頭髮了。
「你們可真是好閒情。」橫邊淺看著麻將,忽然笑了一笑。
把橫邊淺請進屋,遞上茶水,不知道這個鬼子今天是哪根筋短路,居然放下手裡沉重的工作跑到這裡來。肖彥梁笑著回道:「哎呀,這見不得人的玩意,實在是讓太君見笑了。說實話,太君您這些天忙得恨不能自己再生出兩隻手來,那像我們這樣輕鬆。」
「哦?」說到這裡橫邊淺意味深長的看了肖彥梁一眼,放下茶杯才繼續說道:「肖局長的意思,是想和皇軍一起運輸軍火?」
雖然現場大家似乎很融洽,但是這一刻,橫邊淺語調裡的殺機是明顯的,雖然他極力想裝出順口問話的樣子。
肖彥梁心裡一驚,趕緊回絕道:「不,不,太君,小的不是那個意思。小的只是看到太君都有白頭髮了,實在是有些傷感。再說這軍火運輸是大事,我們那幫兔崽子也不懂這些,萬一出了事誰也擔擱不起。除非太君您命令我們去,否則小的是萬萬不敢主動要求的。」
這話說得合情合理,橫邊淺心想,原來自己還是誤會他了。難道說自己真的是這段時間很忙,看什麼事都有一點神經質嗎?雖然這麼想,但他心裡還是有那麼一絲的感動。抬眼看到張旭在那裡老老實實的坐著,忽然想到他不是請假在家嗎?
「張局長,你怎麼會在這裡?」
張旭站起來,畢恭畢敬地回答道:「回太君的話,後天就是犬子來這個世界上滿一百天的日子。按照我們這裡的習慣,是要給孩子給百日的,嘗百味的。這不,小的到這裡找幾個兄弟商量一下。」
「過百日?哦。」橫邊淺當然知道這個風俗,而且也知道這個風俗並不僅僅限於江南。想當年他也曾經給自己的一雙兒女過過百日。一轉眼兒子已經14歲,女兒也有11歲了。
看見橫邊淺陷入了沉思,幾個人都不清楚這個鬼子到底在想什麼。屋子安靜得讓人心慌。
好一陣子,橫邊淺似乎是被這安靜的氛圍所驚醒,自嘲地笑了笑:「人老了,就會回憶往事。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張局長的孩子是位公子對吧?剛才我聽說貴公子要過百日,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我的兩個孩子。離家在外為國效力,我算了一下,已經有一年半多時間沒有見到他們了。」
為國效力?虧得橫邊淺還敢用這個詞語!入侵中國,燒殺掠奪,不過是滿足自己的私慾,為天皇,為統治者效力罷了,居然還敢說「為國效力」?
「太君,您喝水。」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肖彥梁把已經空了的茶杯倒滿水遞了過去,算是試著打破這怪異的氣氛吧。
「呵呵,剛才我有些失態,叫各位笑話了。」橫邊淺終於意識到,在這裡談論自己的思鄉情緒,絕對是一件非常錯誤的事情。
「太君,我們剛才就在商量,是請大家一起來呢,還是就我們哥幾位。」看見肖彥梁猛向自己打眼神,張旭開口說道。
「哦?難道有什麼困難嗎?」張旭的話似乎沒有說完整,橫邊淺聽起來有些奇怪。
「是這樣的。」肖彥梁接過話頭:「原本大哥是準備請十幾桌人的,還準備請您親自為孩子主持嘗百味的儀式。可是您現在那麼忙,為這一點小事,耽誤您的時間和工作,我們都是不敢的。所以大哥就跑到我這裡來商量一下。」
橫邊淺想不到自己會有這樣的「榮譽」。要知道主持「嘗百味」的人,一般來講都是孩子最親近的長輩。這一點他還是非常清醒的。拍馬屁不至於到這個地步吧?
「讓我來主持?這是你的意思還是張局長的意思?」
像是早料到橫邊淺會這麼問,肖彥梁立刻回答道:「太君,我這位大哥不太愛說話,這您是知道的。他父母去世得早,也沒有什麼長輩了。剛才他還在感歎自己沒有什麼學問,說想等孩子稍稍長大能說話了,如果太君能親自傳授孩子的學問,就得償所願了。」
「什麼?」橫邊淺一下子站了起來,看著張旭:「張局長真的有這個意思?」
張旭顯然沒有想到肖彥梁會這麼說,這些話已經完全脫離了他們事前的種種打算。可是他現在能否認嗎?看見戴安平嘴角的笑意,看見鬼子身後的肖彥梁使勁向自己遞眼色,張旭的臉漲得通紅,不過這番表情在橫邊淺看來,卻彷彿是很不好意思的樣子。
「太君,我,我,我怕高攀不……不起,您那麼忙……」張旭像是擠牙膏似的,斷斷續續地說著。
「喲西!」張旭的樣子讓橫邊淺十分的感動,打斷了他的話,對張旭的稱呼也變了:「張桑,我很感謝你對我的信任,也感激你對我們大日本文化的嚮往。嗯,後天我的確沒有時間,我要到無錫去迎接我的一位老朋友。不過你放心,我答應你,如果可能,我會和我的朋友一起教你的兒子的。」
「謝謝太君,謝謝太君。」既然在演戲,那只能把戲做足了。張旭「興奮」得手都不知道放在什麼地方才好了。
「可是,太君不是要工作嗎?難道我們前方的戰役取得勝利了嗎?」對於橫邊淺說的話,肖彥梁很是吃驚。「順口」就問到了戰況。
橫邊淺實在有些不好回答,想了一陣才說道:「我接到命令,帝國軍隊已經達到了警告和懲戒國民政府頑固分子的目的,從今天開始,全部撤退。大日本帝國政府不希望和國民政府的戰爭繼續下去,已經提出了會談要求。這一場戰役主要就是在會談前,對於國民政府裡面的頑固分子進行的一次懲戒,並不是要佔領什麼地方。」
日軍要全線撤退了?這說明長沙之戰,中**隊勝利了,抗戰爆發以來,中**隊第一次在大規模戰役中,第一次成功守住一座大城市。對於這個天大的好消息,肖彥梁他們只能用皺眉來表達了。
「太君,您剛才說大日本帝國政府已經向國民政府提出了和談要求?」畢竟地位不一樣,戴安平在欣慰的同時,抓住了橫邊淺話裡的一個內容。
「是的,報紙上已經登了這方面的消息。從去年11月3日,我國近衛首相就發表聲明,表明了會談的意圖;今年3月,新首相平沼在國會演說中也提出,只要國民政府能放棄對日的仇視,我們就準備和他們做和平談判。就是西方列強,像英國、法國,他們也在敦促國民政府和我們進行談判。」橫邊淺說的都是真話,也全部是報紙上的內容。
戴安平有一些尷尬,這裡從來沒有報紙,就是有,也是猴年馬月的內容了。原本以為會有什麼收穫,卻原來如此。轉眼一想,戰爭已經在歐洲爆發了,英法兩國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那還有心思調解中日的戰爭。橫邊淺的消息也算不上新消息了。
「太君,我們這裡哪有什麼報紙。」肖彥梁笑著替戴安平開脫。對於橫邊淺剛才說的話,他同樣敏銳地感覺到話裡的特殊含意,一個什麼樣的朋友需要跑一百多公里「親自」去接?於是裝作好奇地問道:「對了,剛才太君說要去無錫接朋友,我想您的這位朋友真的是很有面子,竟然能讓太君親自到無錫去迎接。」
說起自己的這位朋友,橫邊淺的興致似乎很高:「我的這位朋友是帝國早稻田大學的文史教授。叫古田榮次郎,他這一次專門從國內趕到這裡,就是想搜集關於中國古代的一些文史資料。我和古田君是幾十年的老朋友了,按你們中國的話講,我和他是從小一起玩泥巴長大的朋友。」
這話說完,肖彥梁等人很配合地笑了。
「我今天來,就是告訴你們,準備選派十個能幹的警察,作為古田君在這裡的護衛隊。」橫邊淺終於說出了他此行的目的。
「是,太君放心,我會親自挑選的。」肖彥梁一個立正,大聲回答道。
橫邊淺點點頭,有看著張旭:「後天你準備在什麼地方設宴?我雖然來不了,但是我會派人送禮物來的。」
張旭沒有想到鬼子還在惦記這這個事情,猶豫一陣卻依舊沒有下定決心:「太君,我和幾位兄弟不正在商量嗎?」
「既然太君不能來,我看還是我們和警察局的幾個兄弟聚一聚算了。」橫邊淺不能來,就不能在周松柄、何尚武面前炫耀,肖彥梁頓時沒有了一開始的熱情。一頓好好的家宴,可不能讓漢奸給敗了興。
「就是,太君,我們一開始也是這麼商量的。太君您不能來,我們還是低調一點好,免得有人說閒話。」張旭和肖彥梁還是非常默契的。
「閒話?什麼閒話?」橫邊淺很是奇怪,怎麼自己到不到場,竟然還有這麼大關係。
「我就怕有人亂嚼舌頭,說因為知道太君不在,所以就大張旗鼓地設宴……」張旭編故事還是有殺傷力的。橫邊淺當即臉就變了。
「我能夠理解你們的苦衷。」橫邊淺終究還是忍住了詢問誰會說閒話的念頭。他知道就算他問了,也得不到答案。不過他很快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嗯,難道你們不邀請周隊長和何隊長?」
等的就是這句話!肖彥梁故作深沉地搖搖頭,長長地歎了口氣:「太君,就是這件事讓我們很為難啊。」
「哦?」橫邊淺驚訝了一聲,他不明白請客還有什麼為難的,不過驚訝完了卻又似乎想到了些什麼,沒有繼續發問。
「太君,請周隊長當然沒有問題,我們和偵緝隊畢竟都是為皇軍效力的,平日裡多接觸接觸,對以後工作的開展也是有好處的,但是,」頓了頓,肖彥梁悄悄看了橫邊淺一眼,發現他什麼表情也沒有,心裡一沉,有些把握不住下面的還要不要說。
肖彥梁的猶豫卻讓橫邊淺笑了:「我知道了,是何隊長讓你們感到很為難吧?據我所知,他和你們並沒有什麼過節。再說了,有過節,這一次不是很好的和解機會嗎?」
不清楚橫邊淺是真不明白還是在裝糊塗,肖彥梁下定了決心:「太君,我們和何隊長可是一點沒有過節。只是我們很看不起他的人品。」
「人品?哈哈∼」橫邊淺笑了,實在忍不住地笑了,而且這一次是真的開心地笑了,彷彿聽見了這個世界上最為滑稽的事情。一個亡國奴,一個心甘情願幫助外國人鎮壓本國人的軟骨頭,從他的嘴裡,竟然可以聽見「人品」兩個字,而且還是批評另外一個同類人的「人品」。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可笑的事情嗎?
橫邊淺忽然覺得肖彥梁很可愛,非常的可愛,可愛到他看肖彥梁的眼神就像是一個長輩看晚輩傾訴委屈時的眼神。
笑聲充斥在整個屋裡,張旭、戴安平都緊張地看著肖彥梁。他今天晚上已經連續兩次做出讓人始料不及的事情了。一件是張旭孩子學日語的事,這個還好理解,示情與敵嘛,另外一件,就是何尚武的事情。
肖彥梁心裡卻跟個明鏡似的。他當然知道橫邊淺為什麼會笑,實際上「人品」兩個字,示他深思熟慮後說出來的。否則,橫邊淺這個老鬼子怎麼會對他即將說的事情有更大的興趣?他就是要讓這個鬼子感覺到他們和何尚武共事的委屈!
笑了一陣子的橫邊淺覺得笑夠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才問道:「肖桑,我真的有些不明白。何隊長對大日本皇軍忠心耿耿,甚至幹出大義滅親這樣的壯舉,你怎麼會認為他的人品有問題呢?這從何說起?」
「太君,」肖彥梁一邊給他倒水一邊說道:「您說得一點沒錯,這何隊長是幹出了大義滅親的事情,可是要說他就此對皇軍忠心耿耿,我看倒不一定。」
「你有什麼想法?」橫邊淺心裡一冽,對肖彥梁說這番話的目的進行了重新評估。一開始他簡單地認為不過是兩個支那人在主人面前爭寵,現在卻覺得肖彥梁似乎是在挑撥離間,破壞自己內部人的團結。對此,他當然開始有所警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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