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鄭翻譯還在自我陶醉的時候,猛然間抬頭看見寬敏隆無奈的,帶著厭惡的表情,他心裡猛地一緊。
「看來他沒什麼用處了,帶他下去餵狗吧,這些小可愛已經有一天沒吃肉了。」雖然動不了,說不了,但是耳朵可還是好好的。寬敏隆淡淡的語調,對於鄭翻譯而言,不啻一個又一個的驚雷。昨天自己還是高高在上的,今天就成了狗食,這,這,這也太不可思議了吧。
他拚命蠕動著,想要告訴自己的主人關於慰安所的事情,他相信如果太君聽了的話,一定會救他的。他已經完全忘了那伙歹徒同樣也割掉了他的舌頭!
可惜主人並沒有給他這個機會。寬敏隆剛說完,兩個士兵就抬起擔架出去了。
看著消失的鄭翻譯官,寬敏隆搖搖頭。發現他的時候,他已經奄奄一息了。抬到醫院後,石原太郎院長稍稍檢查了一下,告訴他,這個支那人的舌頭被人割了,手筋腳筋都被挑斷了,已經完全沒有使用價值了。
寬敏隆不同意石原太郎的話,雖然他是自己翻譯,但是這個人首先是個下賤的支那人,按照前任的說法,充其量不過是養的一條狗罷了。因為在他看來,現在的這個遭到抵抗分子迫害的翻譯,至少還有充當狗食的價值,這是寬敏隆一看見鄭翻譯已經無能為力的樣子後,腦子裡的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想法。
至於抵抗分子不馬上殺死他,而是採用割掉舌頭、挑斷手腳筋這種罕見的方式,大概是因為這個傢伙是個翻譯,而翻譯是要靠舌頭的緣故吧。
從鄭翻譯那裡得到了關於慰安所的具體情報,肖彥梁向總部發了電報。第二天便聽說鄭翻譯消失了。
不久,憲兵隊又來了一個翻譯,這個翻譯也許是聽說了鄭翻譯的故事,也許本身就是一個低調的人,總之他的態度是極為老實的,大家也就暫時相安無事地度過了中秋。
關於慰安所的情報,總部一直沒有回電明示該怎麼做,反而在10月底的時候,發來一個消息:武漢失守!
電報上說:經過幾個月艱苦的戰鬥,國民政府已完成西撤大西南的行動。鑒於敵我力量懸殊,放棄武漢乃是不得已而為之的事情。希望肖彥梁他們安心潛伏,尋找機會。
幾個月的激戰,扒開黃河,上百萬民眾死亡、逃難,得到的竟然是武漢失守!肖彥梁幾乎要崩潰了。
而武漢的佔領,對於城裡的日軍來講,也是極為歡欣鼓舞的。駐軍甚至還舉行了一個小小的聯歡晚會以示慶祝。
武漢會戰後,雙方似乎都要休息,也一直沒有聽說什麼打的軍事行動。在無聊的的等待後,肖彥梁怎麼也不會想到,他,竟然在11月底的時候,會再次見到大介洋三!
見面是非常巧合的。那天中午肖彥梁帶人走在街上,路過一個小酒店的時候忽然聽見裡面有人叫自己。
「太君!」肖彥梁的表情是極為驚訝的。大介洋三不是到前線去了嗎?他怎麼又回來了?
懷著極為複雜的心情,肖彥梁走入了那個酒店。不過讓他奇怪的是,這一次大介洋三並沒有像以前那樣,虛偽地站起來迎接他,而是繼續坐著不動。
直到到了大介洋三面前,肖彥梁這才發現,眼前的這個鬼子身邊,竟然放著一輛輪椅,他的兩條腿,已經沒有了!
這個王八蛋,這個侵略者,在中國的土地上,雖然沒有被打死,但是這樣的殘廢,或許比打死他更加能讓人接受吧!
「太君,您的……」肖彥梁滿臉「痛惜」的表情讓大介洋三有一絲感動和暖意,自己當初的的確確是沒有看錯這個支那人。
「在前線受了傷,就成這樣了。」大介洋三開朗地笑了笑,接過肖彥梁遞過來的酒杯:「呵呵,肖君,這還是我們第一次在一起喝酒吧?」
「是。」肖彥梁點點頭。大介洋三現在的殘廢,說明戰事的激烈,他現在急切想知道武漢是怎麼丟掉了,雖然大介洋三不一定會全部知道,但是總會得到一些大致的輪廓。他太想知道武漢會戰的內容了,這樣做,至少可以讓自己的心裡稍稍好過一點。只是應該怎麼開口呢?
見肖彥梁滿臉「憂鬱」地盯著自己空蕩蕩的褲管發呆,大介洋三再次笑了:「軍人嘛,在戰場上沒有死就是很幸運的了。剛開始的時候我也很苦惱,不過現在已經看開了。」
或許是長時間的壓抑,大介洋三竟然對肖彥梁侃侃而談。
幾個月時間,對於離開這裡到106師團任職的大介洋三來講,只能用「不堪回首」四個字來形容。不僅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榮譽,還付出了兩條腿的代價。
作為長江南岸進攻武漢的一支「奇兵」,106師團可以說是「霉星高照」。這個剛組建5個月左右的部隊,一進入中國戰場,就在南潯路遭到了第一次劫難。
那次戰鬥中,106師團參加戰鬥的3個聯隊、9個大隊共計16000人,傷亡達8000人,戰死113聯隊長田中聖道大佐,大隊長3人,重傷145聯隊長市川洋造中佐,大隊長2人,中隊長和小隊長死傷過半。慘重的損失讓106師團一度幾乎失去戰鬥力。南潯路戰鬥後,106師團調回休整,補充了2700新兵。
與此同時,中**隊集中力量阻擊第6師團、101師團、27師團,使得上述部隊損失慘重,整個戰役局面呈膠著狀態。
10月,為了打開局面,初步回復元氣的106師團在師團長松浦淳六郎中將的帶領下,3個旅團,一萬六千多人,奉命向南潯路與瑞武路之間中國守軍兵力薄弱的地方進攻。10月2日,師團主力進抵萬家嶺地區。
誰也想不到,慘劇就在這個時候上演了。在萬家嶺,106師團遭到了10餘萬中**隊的合圍!截至9日,106師團基層軍官傷亡慘重,最後不得不空投了200多名聯隊長以下軍官,否則上至師團長,下至伙夫,一個都難以逃掉!
大介洋三因為自己的經歷,調到106師團後,就一直在參謀部工作,由此得以保存性命。但是兩條腿,因為負傷無法得到及時救治,不得不截肢。
(關於萬家嶺大捷的有關情況,請參見本書「資料」部分--作者)
肖彥梁傻傻地看著大介洋三。萬家嶺大捷!在武漢失守前,**竟然有個殲敵萬餘人的萬家嶺大捷!這麼個過程怎麼和徐州一樣呢?徐州也是打了一個台兒莊大捷,消滅的也是孤軍深入的日軍,但很快徐州失守了。武漢會戰,竟然如出一轍!
「太君,雖然受到了損失,但是皇軍還是順利地佔領了武漢,怎麼說也是一件喜事。」肖彥梁並沒有沉默多久,舉杯向大介洋三說道:「太君為了聖戰,付出了血的代價,肖某敬您一杯。您是肖某心目中的英雄!」
大介洋三心裡也是十分高興的。作為一個曾經長時間在日軍精銳關東軍服役的他,對於106師團,這個基本上是由南九州的熊本、大分、鹿兒島、宮崎四縣的鞋匠、銀行職員等等普通民眾組成的師團,他是十分鄙視的。當時要不是他在一邊提醒,已經拿槍準備親自戰鬥的那個白癡師團長,說不定已經進了支那軍隊的俘虜營。直到現在,他還在懷疑,這個叫松浦淳六郎的中將,有沒有在最後關頭切腹的勇氣!
「日本第一弱師團!」一想到這個恥辱的名稱,他的心就在滴血。這還是大日本帝國的軍隊嗎?一群烏合之眾罷了。除了殺人放火強姦,他們什麼也幹不好,比起主要由台灣人組成的波田支隊的戰鬥力,差得太遠了。不過好在眼前的這個支那人非常善解人意,讓他心情舒暢了不少。
「太君,那您是準備回國了?」肖彥梁這話純粹是沒話找話,像大介洋三這樣的殘廢,除了回老家,還能做什麼?
「是的。」大介洋三點點頭,帶著無限的遺憾,說道:「只有回國了。真想留在這裡啊。」一仰脖子喝下酒,繼續說道:「肖君大概還不知道,我其實心目中最嚮往的職業就是教師。現在已經沒有辦法在前線以軍人的身份為天皇服務了,但是我還是可以在育人方面為大日本做出貢獻。我要教育的學生,讓他們以烈士為榜樣,為了大日本的未來,努力學習,為大日本帝國開拓更加廣闊的天地。要讓我們日本,成為和歐美列強並列的大國!」
大介洋三忽然發出的慷慨言論嚇了肖彥梁一大跳。陪著他喝下一杯酒,肖彥梁心裡漸漸聚集了一股殺氣。這將是什麼樣的禽獸教師?心裡惡狠狠地罵道:「你要是回去,不是又多了一批屠殺中國人的屠夫?他媽的,既然你說想留在中國,那老子就成全你。」
武漢失守讓肖彥梁極度低落的心情,已經隨著大介洋三的話,慢慢提升起來。
晚上,肖彥梁把戴安平拖到張旭家裡喝酒。
陪著肚子已經高高隆起的妻子,張旭的神情是非常幸福的。快四十的人了,即將為人父親,這種心情是常人難以理解的。不過這種表情也僅僅是因為陪同在妻子身邊。
三個人坐下後,還沒喝酒,張旭就著急地問肖彥梁:「聽說大介洋三在街上被打死了,你知不知道具體的情況?」
肖彥梁淡淡地說了一句:「我當然知道。就是我,下午把大介洋三殺了。」
一句話差點讓張旭把手裡的酒杯落在地上。
中午喝完酒,兩個勤務兵推著輪椅過來,把大介洋三抱到輪椅上面。
「肖君,這是石原院長送給我的。」大介洋三拍了拍輪椅的扶手,得意地對肖彥梁說道。他的確應該得意。因為處事不驚,為師團指揮部保存做出重大貢獻的他,在野戰醫院,不僅得到了勳章,軍銜也從降級的上尉,越過了原來的少佐軍銜,升到了中佐。來到這裡以後,又得到了老朋友石原太郎的悉心照料。
目送大介洋三離去,肖彥梁把德貴叫道身邊,低聲說了幾句。德貴聽得是兩眼發光,堅決地點點頭。
坐在輪椅上的大介洋三,看著比他剛來的時候繁華了很多的街道,心裡感慨萬千。這麼美麗的國度,自己卻不能再多留幾天了。雖然自己的妻子、兒女。父母都在國內,自己也非常想念他們,但是現在回去,他大介洋三是作為一個殘廢的人,而不是一個凱旋的軍人,回去再怎麼說,也是一件讓人難堪的事情。
觸景生情,大介洋三鼻子一酸,竟然落下淚來。
自己真的是非常不划算,來到支那的8年時間裡,本著為天皇陛下,為大日本帝國盡忠的思想,自己兢兢業業地工作,放棄了很多和部隊出去「討伐刁民」的機會。想當初自己第一次參加「掃蕩」,面對眾多的屍體,也曾經害怕過。可是當自己接過上級的軍刀,運用在劍道館學到的招式,一刀準確無誤地砍下一個支那老人的頭顱時,博得了一片掌聲!在掌聲裡,自己竟然不害怕了,而且感到興奮!看著從脖腔處激射的鮮血,反而有了一種奇特的快感。說實話,親手開槍或者用刀劈死一個活生生的人所帶來的那種快感,那無論如何也忘不了的。那一次,作為獎勵,長官把一個年輕的支那處女交給了自己。
支那人都是賤人,在他眼裡,不,應該說在整個隊伍裡,殺一個支那人,比殺一頭豬還要方便。更何況還有女人!「討伐隊」成員最喜歡干的,就是將支那女人強姦後再加以各種方式的虐殺。他大介洋三並不是一個禁慾者,也參加過幾次這樣的活動。只是受到「要從思想上、文化上征服支那,才叫真正的佔領」這種思想的影響,來到江南就自我收斂了很多。
自己的這種做法,實在是虧大了。在106師團,看著士兵們放火燒房、殺人強姦的舉動,自己竟然虛偽地拒絕參與,還引起師團長的奚落!
自己是個偽君子還是別的什麼?大介洋三已經無法評價自己了。明明在腦海裡充滿著渴望殺人,渴望強姦,渴望虐待的想法,卻沒有去做。有時候他還真羨慕那個接任的,叫寬敏隆的傢伙。這個四國的小鞋匠,純粹就是一個粗人,可是人家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沒有任何顧及,何等的自在。唉,現在自己已經殘廢了,想要這樣也是不可能了。
支那!就要離開了,真是捨不得。大介洋三不由得比上眼睛,深深呼吸了一口帶著一絲寒意的空氣,試圖將這種氣息深深地留在腦海。
猛然間發覺輪椅停了下來,他奇怪地睜開眼,也就是那麼一兩秒鐘,他的臉色立刻變得蠟黃。眼前站著兩個蒙面人,手裡的槍正對著自己。
大白天還蒙面,不用想就知道他們想幹什麼。
沒等大介洋三和身後的勤務兵張嘴喊出聲來,兩隻駁殼槍已經吐出火舌,一陣密集的子彈打在目標身上。
大介洋三隻覺得巨大的衝擊力帶著自己往後退。身子下的輪子在地上不規則地滾動,發出「吱吱」的聲音,卻並沒用翻掉,正好讓他看著那兩個蒙面人快速走近,其中一個拉下了面罩,大介洋三一陣眩暈,他看清楚了,這個支那人,竟然就是他最信任的肖彥梁!
肖彥梁和德貴突然衝到目標面前,首先一槍把勤務兵暴頭,再向大介洋三胸前開火。這槍聲一起,和肖彥梁想像的一樣,街上的人如同炸了馬蜂窩一般,混亂之極。兩個人乘機來到奄奄一息的大介洋三面前,肖彥梁露出了自己的面目。
「他媽的狗日的王八蛋,」肖彥梁惡狠狠地罵了一句,說道:「告訴你,這裡以前發生的所有的事,就是我帶人幹的,老子是國民政府的特派員!」
也不管大介洋三是否聽明白了自己的話,肖彥梁和德貴手裡的槍再次開火。密集的子彈把大介洋三的整個胸膛打得如同篩子一般。收起槍,倆個人迅速鑽入旁邊的巷子,取下面巾,騎上車,有意等了幾分鐘,才往現場趕去。很多人都看見他和大介洋三分手不久,要是不第一個趕到,是有些說不過去的。
整個襲擊過程,不超過20秒。
當一看清楚襲擊者是肖彥梁的時候,大介洋三心裡忽然什麼都明白了。為什麼這個傢伙極力巴結自己,為什麼這個傢伙處處表現得與眾不同,為什麼每一次的襲擊事件他都可以找到線索。其實在他心裡其實一直有一個隱隱約約的疑惑,就是每次肖彥梁的分析都十分有道理,如同親眼所見一般,可是就是沒有什麼好的結果。目標要麼被殺,要麼杳無音信,要麼就是那些虛無飄渺的所謂「抵抗分子」!每一次的破案,總讓人感覺不舒服。原來真正的根源在這裡!
甚至這個傢伙還用苦肉計來騙取自己的信任!
日本帝國難道真的無法真正佔領支那嗎?大日本帝國近百年的輝煌會失敗嗎?就在這一瞬間,這個可怕的念頭佈滿了他的腦海。他感到害怕了。在萬家嶺,支那士兵拿著簡陋的武器,踩著同伴的屍體,義無反顧的衝鋒;那些被屠殺的老百姓們面對機槍、刺刀,那種仇恨的眼神;似乎不斷地在證實這個可怕的結果。
支那真的不可戰勝嗎?大日本帝國真的會失敗?所有他曾經接觸過的中國人,包括趙廣文在內,似乎都在嘲笑他的愚蠢。
面對敵人的槍彈,他從來沒有害怕過,可是現在他害怕了。大介洋三忽然想放聲大笑,可惜自己已經沒有任何機會了。子彈打在身上,他甚至感覺不到疼痛。仰頭望著晴朗的天空,自己終於可以回家了。
別了,美麗的支那,別了,我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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