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天女回眸定棲霞春秋修書通北海
日月流轉,不覺離那日章門奇禍已過去了七天。
「當、當、當。」雲板數響,乃是迎客之音,望劍峰上,碧落派內劍元堂上一陣凌亂,雜役小廝穿梭數次,貌似是來了不少的人。堂上正中已經坐定了現今劍盟盟主紫修真人,他座下虎頭太師椅,一身嶄新八卦道袍,描金繡玉,富麗堂皇,配上他那內蘊神光的雙目,倒真有幾分威武之氣。此時他正襟危坐,雙眉微顰,與座下幾人正不知談論著什麼。
堂外腳步聲起,幾人推門而入,卻是紫霆、紫虛、紫寒三人,後面跟了沈從龍父子。雷鳴劍紫霆當先進堂,推門一看,只見堂左一排座位上坐了數人,把頭一人是個十七八歲得藍衣少年,蒼巾裹發,面色蒼白,目有戚色,額上繫了條白布,卻是那章家倖存下來的三公子章季玄。他旁邊章雄烈一身黑衫,足踏黑靴,有氣無力地倚在座位上,有一聲沒一聲咳嗽著。幾人一見紫霆等從外進來,忙站起施禮,紫霆等忙還禮道:「聽得雲板響聲,知有貴客到此,不想竟是棲霞同門,我等來的晚了,還請章兄和賢侄不要見怪才是。」那幾人連忙回話,一陣寒暄;章季玄也站起來略還一禮,又分賓主落座。
紫修在上道:「汝等不宜仍稱季玄為『賢侄』,該改稱『掌門』才是。」
「哦?」幾人互相望了一眼,霜月劍紫寒笑道:「原來賢侄已經繼承了章掌門之位,如此說來,我等確是要改口了。」
章季玄本默默坐在位子上,情緒低沉,聞言淒然道:「不敢!小侄本念家父幾人屍骨未寒,不敢做此妄想。不過三叔執意要讓小侄暫理此位,勸說數次,小侄不忍三叔身有重傷仍為此牽勞掛懷,才暫代這家主之位。豈敢在諸位伯伯面前妄自尊大。」
「呵呵,」沈從龍一笑,道:「國不可一日無君,家不可一日無主。子繼父業,天經地義,賢侄也不必過謙。章家經此大難,我等同門無不悲憤,只望你能繼承汝父遺志,奮發勵志,再有我等老輩相助,章家重振雄風,必然指日可待。」章季玄微微點了點頭,不再說話。
紫修沉聲對紫霆等道:「章少掌門此來,一是為了向我碧落道謝,二來,也帶來了一個不好的消息。」見彼等齊齊疑惑,又繼續道:「秦家家主秦天河日前帶來一個消息,說那惡徒寧羽白自逃走後潛逃至落霞山飛瀑城,大放厥詞,妄圖蠱惑人心,離間我劍盟同枝;不過那時章少掌門已經不在,因此被秦家困住,可在就要擒住他的時候卻被另一個人給拿走了。」
「誰?」座下之人不約而同問道。
「北溟神劍,邱清池邱掌門。」章雄烈有氣無力地道。
「什麼?」座下頓時嘩然,沒人知道為什麼邱清池竟然會在那裡。章雄烈繼續道:「因此我才和季玄商議,來請盟主召邱掌門送上寧羽白,好能令我章氏得報大仇。」
一直不曾開口的紫霆沉聲道:「三日前已經通知北溟劍派章氏遇襲一事,不過當時北溟回令曰邱掌門出門不在,所以不曾來的,想不到竟是到了落霞山去?盟主緝拿那惡賊的檄令昨日方才傳發各派,或許邱掌門回到龍旋島見到盟主劍令,便會將那寧羽白押來也說不定。只不過邱掌門之前該並不知道此人此事,為何會遠赴千里自秦家手中奪走寧羽白?這倒令人費解了。」眾人一陣沉默。
暴雨劍紫虛真人打破沉默道:「邱掌門為人剛毅,嫉惡如仇,又極講信義,人所共知;此事且不管是何原因,想來只要等邱掌門一到,自知分曉。」堂內眾人聞言俱點了點頭,章季玄道:「寒家大仇,一為黃泉劍派,一為那個寧羽白。蕭天南不知藏身何處,此處還要仰仗各位師叔伯父;那寧羽白看起來道貌岸然,想不到竟是蛇蠍之輩!小侄至此別無他求,只求邱掌門能將那惡賊擒來,讓我一劍殺了他,好先祭我父兄叔叔在天之靈!」說罷眼角內已是淚光隱現,悲不自抑。
紫修輕搖了搖頭,歎氣道:「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當年他也是潛伏我派內數年才被發現,此子此法著實可惡!想來邱掌門定不會辜負我大家期望,少掌門不要過悲才是。」停了一停,話鋒一轉道:「報仇之事,我劍盟各派當然是義不容辭;不過還有另外一事,不知少掌門可曾略有考慮過?」
章季玄遲疑了一下,抬頭道:「不知盟主師叔所謂何事?」紫修一口一個少掌門,叫得他也只好如此稱呼起來。
紫修撚鬚一笑,稍稍欠身道:「我劍盟近日商討並盟一事,難道雄烈兄不曾對你說過麼?」
章季玄一愣,紫修此時談起這事,委實有點突兀,讓他有些不及反應,沉吟了半晌道:「此事三叔倒是也跟小侄提過,不過寒家剛遭此大禍,小侄實在無心再議,況且家父生前也有些異議,故此確不曾思慮過。既然盟主師叔提起,小侄必定詳加考慮。」
紫修臉色一收,哦了一聲,坐回椅子上道:「不錯,初逢大變,心情激盪,也是人之常情,貧道確是冒失了一些。賢侄只須先處理好家事,其他的慢慢再說不遲。」
門外忽地腳步聲急響,隨後彭彭兩聲門響,緊閉的廳門忽被推開,真嵩急忙忙跑進了堂來,紫修方眉頭一皺,未等說話斥責,只見真嵩忙躬身施禮道:「師父恕徒兒冒失,雲界仙宮使者已至,現正等在山門之外。徒兒不敢耽擱,趕緊來報,請師父快出門迎接才是。」
「什麼?」紫修一驚,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這消息委實太過突然,雲界仙宮為四大玄門之一,高居芸芸眾派之上,地位超然;雖然說之前碧落曾有雷鳴劍紫霆聯絡過,卻也不想雲宮反應如此之快,通知也沒有一聲便有使者到來。紫修忙問:「快請快請!是哪位使者駕臨?是海天五使,還是四部天官?」一邊說著一邊起身走下堂去。章季玄與章雄烈對望一眼,忙也跟著站了起來。雲界仙宮名頭之大,也容不得他們在此坐等,因此要與碧落一同出去迎接。
真嵩興奮地搖頭道:「既非海天五使,也非四部天官,而是岳宮主義女——雲天仙子沈青眉!」
此言一出,眾人又是一驚。
要知各大門派裡年輕一輩弟子中,名氣最高的人非沈青眉莫屬。在四大玄門來說,從來俊傑輩出,近十年來更是有眾多年輕仙真出現,其中東覺寺不阿和尚,上清道長孫無定,雲界仙宮沈青眉,玄天宗葉錦衣各為其中翹楚;而這四人之中,又以雲天仙子沈青眉名氣最大。據說此女冰雪聰明,深受岳臨風喜愛,年紀輕輕便得授雲宮不傳之密《九脈玄機帖》;近年來又不住代表雲宮穿梭各派之中,儼然又一個副宮主,在宮中雖無職位,卻是地位超然,被尊為「天女」。想不到這次竟是天女親到,頗出紫修意料之外,忙與眾人整裝欲出。
時間正是將近中午,堂外艷陽高照,一片清明。可門口日光忽地一暗,台階上已經輕盈走上一人,炎熱的陽光似乎一下便被辟往兩旁,一絲冰爽涼意已經滲入堂中。那人站立門前,日光暗後又亮,她身上被日光照耀,也彷彿鍍了一層光膜;隱隱七彩光芒勾勒出那無限美好的玲瓏曲線,卻有些模糊了面容。
一把輕柔妙音響起:「青眉唐突,不請自來,恐莽撞了些,還請諸位前輩師伯不要怪罪才好。」說罷已飄入了門來。
柔光散去,現出一張絕世容顏來,整個大堂彷彿都被映得一亮!但見那一頭垂肩長髮如絲柔密,越發顯出其尖尖下頜來;櫻唇薄若刀鐫,瑤鼻巧如玉琢,宛如由白璧鑄就的臉上,不知哪位仙人神筆點就一雙明眸,黑如點漆,明若秋水,神采顧盼,整個世界都好似又鮮活了幾分。廳內眾人不禁一窒,章季玄也是一呆,一旁的沈開玉嘴張得更是連下巴都快掉下來了。
沈青眉略一掃,輕輕一笑,口中道:「莫非青眉來的不是時候麼?」這一笑可不打緊,章季玄只覺眼前一亮,便好似一朵曇花瞬息間展開萬片嫩瓣齊開,本來陰霾四布的天空,一下子便雲破日出,不覺癡了。
哈哈一笑,紫修忙道:「怎會,怎會!雲天仙子親至望劍峰,我碧落派上下蓬蓽生輝,榮幸之至,榮幸之至啊!」說罷忙請沈青眉上座,一邊又咳嗽了聲,清了清嗓子,頓時震醒了不少人。
沈青眉揮手示意從人在門外等待,便隨了眾人走至堂中,紫修將眾人一一介紹,大家才分賓主落座。沈青眉一身月白梅邊絲裙,外罩柳黃色純色小褂,頭上秀帶箍發,在眾人中清麗脫俗,開口說道:「想不到章少掌門竟也在此,打擾了大家會晤,青眉實在過意不去。」
「哪裡哪裡」章季玄忙道,可一時之間竟找不到話說,只好連道:「不打擾,不打擾。」
沈青眉看穿章季玄的尷尬,微微一笑,繼而凝色道:「章家大禍,我雲宮也已有所耳聞。章掌門不幸罹難,敝宮上下也莫不切齒。少掌門此時為一門之長,來日方長;似通天前輩,劍宗穆祖,也非生來便有蓋世神通,少掌門若能奮發自強,日後前途豈止無量?切莫因一時挫折墮了銳氣,少了進取。如此則章氏幸甚,劍盟幸甚。」一番話娓娓道來,說得章季玄心潮澎湃,激動不已,忙向沈青眉謝過。
沈青眉又轉頭對紫修道:「青眉此來為的正是我兩家同盟一事。敝宮宮主已經正式同意與碧落劍派結為盟友,有敵同攻,有難共守,特派青眉來此邀紫修掌門下月初十至東海敝宮處,共鑒盟約。屆時亦有其他幾家門派一起共商大事,請紫修真人勿誤才是。」
紫修聞言大喜,道:「岳宮主如此看重,我碧落豈敢怠慢?沈姑娘放心,我碧落最守信諾,定不爽約。」
沈青眉點了點頭,又微笑著寒暄了幾句,卻轉對章季玄道:「正巧章少掌門也在,敝宮也曾想請章老爺子一同結盟,卻想不到章家竟然遇此大禍。今日巧遇,青眉不才,斗膽也請少掌門少作考慮,不知少掌門意下如何?」
「這」沈青眉突轉話鋒,章季玄有些無措,不覺愣住。沈青眉繼續道:「當今天下,也已沉寂百年,正者日惰,邪者日多。多年前的修道者戒約已經沒有多少人能記起,道天一盟也差不多名存實亡;我神州派系眾多而不思上進者亦多,近來邪魔外道又有死灰復燃之勢,先有人冒充血隱魔尊四處行兇,犯下罪行令人髮指,這又有黃泉劍派甘冒天下之大不韙,暗襲棲霞莊,禍亂之端已見矣。若不防微杜漸,曲突徙薪,日後之大勢定然難測,敝宮這才想重新策立一個嶄新同盟。便如章門,若入此盟,敝宮定然與貴莊同攻同守,視黃泉劍派為大仇敵,那時任蕭天南如何狡猾,又如何能逃出我各派同盟掌心?少掌門得報大仇亦指日可待,如此豈不甚好?目前碧落凌霄都已加入,少掌門同盟後可仍循你劍盟舊制,敝宮並不加任何限制,少掌門不若分辨此中詳微,細細考慮一下如何?」話音清越,言語絲毫不亂,條理清楚,說得章季玄倒是心動不已,確實,若有四大玄門在背後撐腰,報仇之事定然是事半功倍無疑。他又望見沈青眉如水雙眸滿懷希望地望著自己,忍不住就想一口答應下來,不過又念起父親生前便反對劍盟變為唯盟主之命是從,這又來一盟,若答應了是否會逆了父親的意?他實在有些舉棋不定了。
沈青眉見他默然不語,低下頭幽幽歎了口氣,便也不在多說什麼,只叫他好好考慮,若有決定再至雲界仙宮不遲,說完便對紫修起身告辭道:「青眉此一趟任務已完,接下來還有幾派要去,時間緊迫,不敢再打擾掌門,還請就此告辭。」
紫修忙作態出言挽留,沈青眉婉言謝絕,紫修便也不在堅持,眾人起身,便送沈青眉出山門。
出得山門,沈青眉回身與眾人話別,章季玄卻仍在恍恍惚惚之中。方才沈青眉那一聲輕歎別人聽來雖不怎樣,可聽在他的耳中,便好像包含了十分無奈,百分不捨,千分幽怨再加萬分遺憾,直揪得他的心隱隱作痛,一時間只在想:「我辜負了她,我辜負了她!章季玄啊章季玄,虧你堂堂五尺男兒,竟如此拖泥帶水,作不得決斷,怎生對得起沈仙子青眼相加?」又見頃刻間玉人便要離去,不覺自怨自艾起來,不知說些什麼才好。忽然間,卻見沈青眉與眾人話語之時,秀目一飄,望了自己一眼,那表情好像在說:「唉,這個呆子,真辜負了我一片心意」
轟然一下,章季玄滿腔熱血都衝上了頭頂,就在沈青眉轉身踏步就要飛起之刻,他大步而出,高聲道:「沈仙子!在下決定接受仙子邀約,下月初十定至東海雲界宮受約,絕不食言!」
沈青眉衣袂飛舞,踏風而起,聞言轉頭,向著章季玄微微一笑,點了點頭,隨即帶了幾名女侍,一齊化作長虹飛起,破空而去。只留下章季玄猶自對空發呆,默默無語。紫修紫霆等相視一笑,上前將他拉回,眾人一同入內去了。
天邊一道殘虹,漸漸遠去。
沈青眉翔在空中,面色寂然,彷彿萬載玄冰一般,不見一絲表情,忽地心中一動,側頭一看,只見身後不遠處一道銀光閃現,正優哉輕綴著自己。
「唉」沈青眉終有了表情,無奈地歎了口氣,悶悶道:「你這吊靴鬼又跟了來,我算是甩不掉你了。」
「哈哈,」一個清朗的聲音笑道,「我早說了你這輩子甩不掉我了,除非你肯放下身段來殺了我。如何,這次出來又為岳宮主迷倒多少可憐少年人?」
沈青眉輕咬銀牙恨道:「你再敢胡說,我必撕了你的嘴!」
那聲音歎道:「唉你也知道我是為你好,只是你自己跳不出來,又怎會捨得真的撕我的嘴呢?哈哈哈,不說了,再說下去大小姐恐真的要生氣了。今日見你一面,吾願已足,我去也!」言罷只見那銀光一轉,若神龍擺尾,轉向斜斜飛出,不大會便不見了蹤影。沈青眉望向那銀光消失處,目光迷離,似是在思考那人剛才之語,俄而顰眉長歎一聲,收拾心神,重又變做冷若冰霜的樣子,繼續遠遠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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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牛山,天罡觀。
「什麼?」李春秋猛地轉身,圓睜二目問道:「武掌門再說一遍?」
後方座上坐定一人,素衣背劍,臉若寒霜,正是秋水劍派掌門武寒秋。她一字一頓地道:「那寧羽白說,真正勾結黃泉劍派出賣章家的人,正是章家老三,章雄烈;而趁章雄樓重傷時殺死他的,卻是名為救援棲霞而來的紫霆,紫寒,沈從龍!」
李春秋緩緩轉過頭來,一步一步挪回椅子處,騰地坐了下去,半晌無言。
桌上的茶已經涼了,李春秋才長吸一口氣,緩緩出聲道:「依武掌門之見,那寧羽白到底是不是在說謊?」
武寒秋沉聲道:「按照當時的情況,卻是像是真話,但是這話真的有些駭人聽聞,且除了他一家之言,並無半點證據,寒秋不敢獨斷,才來找李掌門商議。」
李春秋雙眉緊皺,緩緩道:「假如他說的是假的,那自然一切都是他自己所為,說的話也只不過是為了嫁禍他人,離間我劍盟罷了;但是,如果他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啪!」李春秋一掌拍在桌上,怒道:「我定要斬了那幾個狗頭,以慰章兄在天之靈!」
武寒秋由座上起身,行至窗前,低聲道:「想不到我劍盟自劍宗一去,便落成這個樣子。此事不知真偽,還須暗中細細求證,斷不可莽撞打草驚蛇。」一頓又道:「我來時還聽到一事,據聞碧落已和雲界仙宮結為攻守同盟,如果這是真的,那紫修就是為了一己私利,置我劍盟百多年基業於不顧,即便那事不是真的,恐怕我劍盟也已不能太平了。」
李春秋怒道:「他以為攀上雲界仙宮,便可為所欲為了?青木道兄已經通知過我,若事情緊急時,他自會稟明上清道宗,絕不會坐視天下大亂。此事已然牽扯到雲界仙宮,便不可善了,說不定還會重開天盟大會,邀請各家一論短長,到時候看他紫修如何收場!」
「上清道一向獨善其身,能夠出面還未可知,此時只你我二人,勢單力薄。我看還應趕快告知北海邱掌門,他一向公允,修為又高,請他拿個主意。若是我三派站在一起,也未必不可一戰。」武寒秋道。
「武掌門所言甚是!我即刻修書一封,劍傳北海!」李春秋大袖一揮,長身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