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妙意存心成奇法色字當頭喪神魂
馱龍嶺長不過百里,若在天空中看去,山脊宛如一彎新月朝向南方。月中懷抱著一大片谷地,山平而緩。山北則峰崖陡峭,山下儘是一片青綠竹海。
山內西北方,一坡拱起。竹林盡處,幾堆亂石之內,一黃衫人影佇立。令人驚訝地是竟有絲絲白氣由地下滲起,不斷往他身邊圍去。
黃衫人身前的地上,正擺著一塊銅板,如有餐盤大小,上面刻畫的儘是玄紋符咒。那些白氣聚攏如霧團,便一齊彙集到了那銅板上方,卻不再飄走。黃衫人捏訣閉目,口中唸唸有詞,霧團不斷運轉變幻,慢慢竟然有如實質,幻化成一座山嶺模樣。
「咄!」黃衫人吐出最後一字,往那山團一指,那團氣逕自定格不再變換。山如彎月,懷抱低谷,竟儼然又是一座馱龍嶺,只不過縮小了千百倍而已!但那最中間有一塊原形處,卻是一絲白氣也沒有,就像在那山中掏了一個窟窿出來一樣,自上可以直看到銅板。
黃衫人皺了皺眉,自語道:「什麼人布下這等奇陣,地窺術也看不到裡面」俄而眉頭一舒,又冷笑道:「我就不信你一輩子不出來!」一邊心中忖道:「師尊雖只叫我留下監視棲霞莊動靜,但若是讓我捉到那條攪局的小魚兒,豈不是大功一件?」想到這口中不禁嘟噥道:「寧羽白啊寧羽白,你還是快些滾出來,好讓我趙伯均在師兄弟前也露上一臉!」他心中一邊自語,一邊嚓的一聲將劍拔出了一截來。
那劍一出鞘,絲絲黑氣便不斷散出,卻不飄散,就那麼繚繞在劍鋒周圍,同時一陣若有若無的鬼泣之聲立即啾啾然浮現四周。那趙伯均絲毫不以為怪,一手掣劍,一手探入那黑氣中,霍一下拽下一絲黑氣來!那黑氣被他撕下,竟然在指間扭動不已,還發出吱吱之聲,好似那不是一縷無生命的雲氣,而是一隻老鼠一般!趙伯均絲毫不理黑氣掙扎,口中念了聲咒,將那黑氣搓成一團,扔進了霧山之內。
黑氣一入霧山,掙扎了幾下終沒了動靜,慢慢地一絲絲化開,遊走於霧山之內。片刻之後終於定住不動,卻原來變為十來個黑點,遊蕩於山北竹海之外。
「劍盟還沒有離開」趙伯均心道。
還有兩個黑點相距不遠,都在山嶺西北部。趙伯均知道其中一個就是自己,而另一個,就是身臥山洞內的那名劍盟女弟子。他這個人沉靜冷酷有耐心,這也是他被派來做這監視任務的原因,卻只有一個缺點——好色。想到那張嬌艷的容顏,他禁不住嚥了口口水,為了不再想到到那動人的**,他開始迫使自己想些別的東西:
「師尊劍挑棲霞莊,不惜與劍盟為敵,難道就是為了李桑那個小子?」趙伯均抿抿嘴唇,心道:「以我身為六弟子,若是死在誰的手裡,師尊也未必會皺下眉頭,憑他一個老么,又怎能勞師尊大駕,拼著得罪琴神與劍盟也要除去章家?此事倒像個借口多一些,又叫我暗中監視劍盟動靜,此中之局只怕不小啊不過這其中真正緣由,除了前三位師兄恐怕誰也不知道了。」眉頭一皺又想到:「這些年來師尊越來越神秘,諸多謀劃我都無緣參與其中,若再不弄些功勞,這中層弟子的地位還不知能不能保得住呢。」想起這些,心情愈加煩亂起來。再往那雲山中看去,黑點不但沒有增加,倒是竹海之外不斷有黑點不見,不一會已經消失得乾乾淨淨。他知道那是劍盟中人守不到寧羽白,開始離去了,再又想到洞中那嫩如嬌花的女子,他又有些躊躇起來
「媽的!」他心裡暗罵了一句,「竟忘了那小子他娘的會土遁術,也不知道這地窺術能不能看到土遁的人?說不定人都跑了老子還在這傻等呢!雖然捉不到他也是有功無過,老子已經多少日子沒有碰過女人了?放著一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不去享用,老子不是個棒槌麼!」猛然轉身,把手一招把那銅板雲山托在手上,只見黃煙一閃,人已消失不見。
青青山梁之上,一角危崖尖細高挑,下臨千仞石壁,上方勁風凜冽。一條青影忽閃,好似從虛空中蹦出來的一樣,出現在懸崖邊上不遠處。
寧羽白登臨高崖,不禁暗歎南筱娥佈陣之奇:山前仗竹海百傾結為一陣,山後又依各處峰仞崖石布成一陣,如此大手筆,真是世所罕見。他方一路按照南筱娥所教之法出陣,逡巡十幾里,到這懸崖之上方才見到高天雲闊,日明風清,心中對南筱娥之奇才又更敬佩了一分。守得雲開見月明,他終是逃出了劍盟圍網,望向山下叢林谷地,溪水潺流,心中禁不住一暢。一提青衫,邁步走向崖邊,席地而坐,任那勁風拂面宛若不覺,閉目細思起來。
這三兩天內發生的事情委實太多,一件接著一件讓他難有喘息之機,正好借此清靜機會,細細梳理一下。
黃泉劍派火焚棲霞莊、章雄烈弒兄、碧落又下毒手,這中間總似乎隱藏著什麼玄機,難道紫修只是落井下石而已?章雄烈為什麼竟會成了黃泉劍派幫兇?蕭天南如果真只是為了報他徒兒那一箭之仇,會處心積慮策反章雄烈嗎?這些真令他百思不解,不禁在心中暗想:「不管這裡面到底隱藏了什麼黑幕,只不能讓他們得逞是沒錯的。只可惜只有我一個人得悉內情,又無人證,如今反被他人誣陷,人微言輕,可是怎麼辦才好?」又想到之後被那顏婆婆一路擒來,在那山神廟內蒙林姑娘保護,又贈以飛劍,這個大恩不知道何時能報了。自己雖暫時逃得,可是前路漫漫,誰又知道藏著什麼樣的艱難阻礙,自己一個人,真的能行麼?
「如果是師父,他會怎麼辦?」寧羽白暗想,「要是劍神呢?」
若是師父,他兩弦嚇走紫殺神,便又再多魑魅魍魎,又能如何?若是換了劍神寧羽白曾聽過,劍神當年我行我素,叱吒風雲,失蹤百年後四大玄門仍然尊劍神劍術為天下第一,可見其當年之威勢!若真換了他,怕不一劍劈去,把所有攔路之人劈作兩半才怪,話又說回來,又有誰敢攔他去路?寧羽白不禁呵呵一笑,心道還是自己的修為太弱啊。忽地,他腦內靈光一閃,好像一下子抓住了什麼東西,之前劈飛沈從龍落星劍的那一幕倏地回到了腦中。
那一劍為寧羽白倉皇之下誤運靈霄琴境心法劈出,卻現出了令人意想不到的結果,威力比平時他用月華訣還要強,這倒是什麼原因?寧羽白睜開了眼,眉頭卻皺了起來。
螢光一閃,寧羽白髮內飛出靈犀來,見風長大,停在了寧羽白手上。劍長不過一尺,鋒刃如霜,劍身瑩白如玉,護手吞口處繪有異獸雲紋,顯得精細異常。寧羽白深諳鑄劍之道,知這劍並不是經過鑄造敲打所出,乃是修仙之人日夜以爐火熔煉玄鐵之精,再加以獨門煉形之法花費多少日子才能凝造出來,可與主人心意相通。觀劍識人,那林姑娘的心思精巧可見一斑。
靈犀在手,寧羽白深吸口氣,將劍一拋,飛上半空之中。將眼一閉,俯仰之間靈霄琴境已發,瞬息已攀至武破境,周圍萬籟刷地齊至耳中,呼嘯的風聲,吹拂過下方林海發出颯颯的樹葉聲,山中孔穴嗚嗚的嗚咽聲,流水之潺潺聲,連同遠處的鳥鳴猿啼,兔走狐奔,彷彿一個世界驟然砸進了他的心湖之中,眾聲紛至沓來,綿綿如江水後續不絕,卻又秩序井然,層次分明,寧羽白只覺此身飄飄,彷彿就要溶於天地之間一般。忽地上方好像突然現出一個精靈,靈犀劍輕輕自在空中舞動起來!寧羽白簡直都能聽見那劍的歡叫,彷彿它有了生命一樣!俄而勁風變為清風拂面,喃喃若有噥語;地脈盤旋於座下,默默似有衷腸。「靈動跳脫,心存奧妙」,八個字猛地浮現於腦海之中,寧羽白驀地仰天長嘯,瞬時間長風激盪,層雲盪開,漫山青枝碧葉齊齊一振,竟齊刷刷都往那崖頂一指!崖上一道劍虹暴起,橫掠而過
「咦?」南筱娥拿著竹杯的手不禁一顫,驚奇地往山崖的方向望了一眼,卻濛濛然看不到什麼。忽地竹林一震,翹然的枝葉又驀地回復原樣,好似什麼葉沒發生過一樣。
南筱娥一向平靜的臉上首次出現了驚奇的表情,愣了片刻,自語道:「看來這個弟弟倒是沒有白救」忽地宛而一笑,映得捨外嬌花也都沒了顏色。
霹靂一聲!不過尺把長的短劍化作一道隔天長虹,閃電般削過了整個崖尖。只聽劈里啪啦一陣碎裂之聲,整座重似萬均的崖頭好似被切了一刀的豆腐塊一樣,連帶著寧羽白,轟隆一聲斜斜往下直墜下去。
寧羽白緩緩睜開了雙眼,卻視下方那飛速接近的地面如無物,微微一笑,雙手結於胸前,大喝一聲:「厚土無疾,如律令,止!」松印將兩掌一拍,只聽轟轟兩聲,兩隻如屋舍般巨大的石手自山腹中橫穿而出,正捧在了那飛速下墜的崖尖之下!但那崖頂下墜太速,石手只緩了一緩崖頂的下墜之勢,便被那崖頂砸得轟隆隆化作滿天碎石飛土,只留下兩截「手腕」嵌在山壁之上。
「咄!再止!」寧羽白鎮靜自若,絲毫不亂。山體中又鑽出兩隻巨手來捧,可惜只撐了不到半刻,又被折斷,崖頂依然下墜而去。
「再止!」寧羽白又是一拍掌。
終於,喀喇喇一陣摩擦之聲後,崖頂被第三雙石手捧在了半山腰之處,再不下降。
寧羽白吐氣凝神,緩緩站起身來,心中道:「這靈霄七弦譜,難道真的只是一本琴譜麼?」
他愣了半晌,這才收回了靈犀劍。正要縱風飛走,忽地一陣細弱的女聲隨風傳來:「救命啊——」尾音戛然而斷,好似被人一把給摀住了似的。
雙眉一鎖,寧羽白停住了身形,俄而一個轉身,奔那聲音傳來之方向直飄而去。
石洞之內,蕭詠凝斜倚洞壁,滿臉的驚恐,緊拽著自己的衣衫拚命地往後縮去,卻再不能出聲。
「哼哼,」趙伯均蹲在她面前冷哼一聲,又笑道:「好個丫頭,中了我劍倀鬼毒,這麼快就醒了過來倒有些出乎老子意料,不封了你的啞穴,你還要叫個沒完呢!」說罷將手一抬,就往蕭詠凝臉上摸去。
蕭詠凝只覺得渾身的力氣好似都已經被抽乾,連手臂都很難抬得起來,眼見那可惡的枯手摸上自己的下頜,只急得滿臉通紅,拼了命地一口往那手上咬去。
「啪」一聲脆響,頭被扇得一歪,蕭詠凝嫩白的臉上頓時飛起赤紅一張掌印,俏目中眼淚刷地一下便流了下來。
「臭娘們兒!還敢咬我?」趙伯均怒道。兩手擒住蕭詠凝胳膊就要往懷中拽。
嘩啦一聲輕響,洞內光線忽地一亮,又暗了下去。
趙伯均驀地僵住,斜目盯了一眼旁邊的那座雲山「地圖」,本來自己所在的地方,豁然又多了一個黑點!他悚然一驚,暗罵自己終過不了「色」這一關,一時失察,竟連人來到跟前都不知道。他狠瞇了一下眼睛,放過蕭詠凝,緩緩站起身,轉了過來。
蕭詠凝雖想抵抗卻渾身無力,早已淚流滿面,忽地覺得一陣靜默,不知那人為什麼放過了自己,流著淚睜開了眼睛,卻看到一個熟悉的面孔。
洞口處一青衫少年傲立,背背琴囊,目有怒火,原來是那個遍追不獲的寧羽白!
趙伯均一愣!卻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得來全不費功夫,想不到今兒老子竟然這麼走運,想什麼來什麼!正愁你龜縮不出呢,你倒自己找上門來了!」
寧羽白掃了一眼蕭詠凝那梨花帶雨的容顏,只見她一雙大眼睛已經腫得跟桃似的,卻想不到這蠻妮子也有如此無助的一天。暗壓怒火,冷冷對趙伯均道:「你是什麼人?」
「我?哼!等我把你的魂魄栓在我的劍上,你自然就知道了!」趙伯均惡道,手已經緩緩向劍柄伸去。
寧羽白眉頭一皺,若有所思。自語道:「你的身形好像見過,又是黃衣邪劍」刷地抬頭道:「黃泉劍派!」
趙伯均的臉色陰沉了下來,冷冷道:「小子,你知道為什麼你這麼年輕就要死嗎?就是因為你知道的太多了!」說罷手指輕彈,背後黑劍怪叫一聲跳出鞘來,直奔寧羽白而去!
「哦?」寧羽白一笑,「那也未必!」話音剛落,人已不見!
黑劍刺了個空,趙伯均頓時一驚,「該死的土遁!」他心中罵了一句,忙招回飛劍,縱身往洞頂飛去。攀住洞頂石壁一看,卻見寧羽白正蹲在蕭詠凝身前,將她扶了起來,口中笑道:「你怕什麼?對付你還用得著躲在地下偷襲麼?」
趙伯均聞言不禁怒道:「小子,死到臨頭還想嘴硬?」黑劍一擺又要出手,卻只見寧羽白抱起蕭詠凝,身子一矮,又陷入土中不見!
「糟糕!」趙伯均大急,這小子身懷土遁絕技真是滑似游魚,自己空有一身本領愣是無法施展,若是給他逃走了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落地往那雲山地圖一看,只見兩個小黑點赫然出現在山洞之外,只聽外面寧羽白高聲道:「洞內狹小,你若真等不及送命,便出來一戰吧!」
趙伯均聞言狠狠咬了咬牙,仗劍衝出了洞外。站在洞口一看,只見寧羽白坐在一塊大石之上,剛剛給倚坐旁邊的蕭詠凝解了啞穴。蕭詠凝則一副疑惑不解地樣子,傻傻看著寧羽白。
「好!既然你沒逃跑,還算有點骨氣,你若能贏了我,我便放你們條生路又如何?」趙伯均生怕給寧羽白溜掉,故而口氣婉轉了不少。寧羽白卻一笑道:「此語不通!我若贏了你,你便想不放我們生路又能怎樣?當真不通!」
「不知死活的東西!」趙伯均暗咒一句,黑劍離手,在空中緩緩漂浮起來。他起手作勢,口中叫道:「今天就讓你見識見識我『奪魂劍』的厲害!」言罷向那黑劍一點,只聽「蓬」的一聲,那劍陡然變作一股黑煙,幻化人形,張牙舞爪直往寧羽白罩去!
寧羽白看得眉頭一皺,這招數怎麼看也不會是光明正大,說不定裡面包藏怎樣的邪法,一想到此,右手一探,金弦古琴已經橫在膝上。起手一撥,一聲金鐵交鳴凜然而出!
那黑煙人形立時一震,煙霧一漲,一下子暗淡了不少,趙伯均心中頓是一驚。他這奪魂劍的威力乃是依靠劍中所吸納之魂魄多少來決定,可以幻化鬼物,有質無形,尋常仙劍見了都是一籌莫展沒有辦法,卻想不到在此剛出便碰到個下馬威。劍雖無形尚有質,那琴聲確是無質無形,這小子竟是以琴為兵器?趙伯均不禁心中有些發毛。
「呔!」趙伯均一聲斷喝,雙手幻化手勢無數,只見那黑煙蓬地幻滅,又化為黑霧繚繞的飛劍一把,嘶嘶聲中,一團又一團黑氣離體,化為一個又一個咻咻尖叫的鬼物,環遊空中,齜牙咧嘴,便是曾經毒倒蕭詠凝的「劍倀」,一瞬間已有幾十個出現!
寧羽白宛若不覺,一聲之後略有停頓,猛地雙手疾如流星,暴風驟雨般將那「天魔破陣曲」彈出,一股磅礡無匹的音暴自琴上怒衝出來,直撲前方那一群鬼物而去!
「噗噗噗」幾聲,最先的幾個劍倀不知好歹剛要往寧羽白襲去,一陣如潮琴音衝來,自己早已爆體不見,加上距離過遠,連剩下的一點殘煙也給山風一卷便不見蹤影了。天魔破陣曲須臾展開,只聽噗噗聲不斷,幾十個劍倀紛紛爆裂,頃刻間便一個也不剩了!
趙伯均只覺得心頭一涼!要知道那劍倀雖不是什麼珍貴玩意,但也是由人之魂魄所煉,一倀便是一人之魂,由他之劍殺死,再反覆煉魂七日才能化為劍倀。法力越高所蓄劍倀便越多,威力也越大,他這些劍倀都是經過千挑萬選的,當中還有些修煉中人的魂魄,一下便給消滅這麼多,沒些日子恐怕是不能補全了,無異於廢他兩成功力,哪能不心疼?再不敢放劍倀出來,忙一招黑劍,化作一道黑電向前激射而去!
卻聽叮的一聲,黑劍竟然被一聲琴響給彈了開來!浩浩蕩蕩的琴音充塞四周,趙伯均這才發覺,那琴聲中隱隱人喊馬嘶,好似有千軍衝來,要踏碎面前所有障礙一般!他只覺得一顆心被周圍沛然的殺氣壓得絞痛不已,劍都要指揮不住,卻聽對面寧羽白聲音傳到:「哼,就拿你這惡人試試我這天魔破軍衝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