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礙人情顏媼獻羽成高義冰語贈劍
寧羽白於殿中透過大門觀看殿外情形,著實給嚇了一跳。方才紫修喊過之後,猛然間闖進了廟來,雖距離還遠,寧羽白的心卻也咯登了一下。
兩年不見紫修,他愈加清瘦了起來,道袍飄飄,背後負劍,若是不知其為人,倒是真是一副道骨仙風的模樣。一見此人,寧羽白先是一驚,繼而便是一聲冷哼,手下意識地扶在了背後琴囊之上,這才想起自己的琴早已一根弦也不剩了。
紫修縱入院中後,卻並不如寧羽白想像般直衝過來,而是奇怪地四下掃視,面上一派驚異,目光掃過前方大殿,卻彷彿看不到一樣。寧羽白有些奇怪,卻見嗖嗖幾道人影,又有三個人跟著縱了進來,分別就是紫霆、沈從龍和紫虛道人。寧羽白對紫虛道人不熟,所以稍想了一下才記起來。只見三人入院之後,也是和紫修一樣,茫然四顧,臉現驚異,渾然不知面前就是一座大殿,也好像完全忘記了其他幾人的存在!
寧羽白似乎明白了什麼,轉頭一看旁邊不遠的語兒,只見她正手持一塊八卦玉珩,一隻手在上面指指畫畫,似乎還有些聽不太清的咒語在從她口中傳了出來。寧羽白明白,她是定在控制這那二十四根青竹陣,才又往院中看去。
幾人進了陣,俱是一副深深戒備的樣子,各喊了幾聲,奇怪的是幾人雖近在咫尺卻都沒有聽到!寧羽白不禁開始驚詫於這陣勢的威力非凡。忽地,只見中間的沈從龍一驚,仙劍鏘地出鞘,直往旁邊的紫虛閃去!紫虛驚叫一聲,背後仙劍瞬間出鞘,擋住了落星一劍,隨即一圈,便又往紫霆射去。紫霆怒出劍奮力一撥,沈從龍又一劍往紫修射去幾人均是修煉仙劍多年的人物,劍飛均如閃電,數息之間已經交換了幾十劍,只見院門口一片劍光閃耀,宛若電射星馳一般,叮噹聲不絕於耳。
方亂戰了一會,只見紫虛首先反應過來不對勁,收回仙劍「冰絲」,往上一縱,然後一個轉彎,衝出了門外。隨即,紫霆紫修也回過味來,各各縱劍去了,剩下沈從龍沒了對手,略作思考,也御劍飛出了院門去。寧羽白這才放下心來,不禁歎道:「此陣也殊為厲害,竟能把劍盟盟主玩弄於股掌之上!」
語兒一笑,輕道:「劍盟又不是根據修為深淺來定盟主之位的,若要論道行劍法,劍盟內有誰能是北溟神劍邱清池的對手?況且我那姐姐的玄門陣法獨步天下,也不可輕侮呢。」
「北溟掌門邱清池?」寧羽白聞言暗忖,他本知那邱清池乃是劍宗穆少游之徒孫,卻是此時才知道原來竟是劍盟中修為最高的人,不過既為劍宗之徒孫,那便也沒什麼奇怪的了。
而此時的廟外,碧落派眾人都感覺有些棘手。紫修道:「我等貿然闖入,卻不知原來是個陣勢!」
紫霆凝眉往那洞裡望著,口中道:「定是沒錯,一時失察,險些陷了進去。」
沈從龍哼了一聲道:「這麼容易就出了來,也沒什麼了不起,我們還不是好好地?」
紫虛聞言,沉吟一下道:「恐非如此簡單,我看可能是佈陣之人心存仁厚,想要我等知難而退,故意留下生門的吧。」
「事已至此,絕不可能知難而退!」紫修道,「哼,他們設陣相抗,本身便是懼了我們,今日若不拿到那小賊,我劍盟還如何在海內立足?」
紫霆低眉道:「若要拿他,還要速戰速決,否則若等到其他四派趕到,再處理他恐怕就沒那麼順手了。」
紫修點了點頭,剛要說話,驀地若有所感,抬起了頭。
只見天邊五彩劍光閃爍,正朝著這邊疾飛而來。
「秋水劍派」紫修不禁暗暗皺眉,看來想要獨自解決是不太可能的了。
來者正是秋水劍派數人。為首一劍翔在天中,冰華四射,耀得人眼睛生疼,便是秋水劍派掌門,冰凍三尺武寒秋。只因靈秀山本距餘杭不甚遠,千里之遙御劍也不過兩三個時辰便到了,因此來的最早。這還是守信劍的小童貪睡,晚報了些,要不然更早便到了。
秋水派方才一到棲霞莊便見滿目瘡痍,再聞章家兄弟二人戰死,一人重傷,兩位師侄也已魂歸九泉,武寒秋只驚得愣了半晌,才緩了過來。劍盟本為六派,這一下險些滅掉一派,為劍盟創立以來所從未有過,她焉能不驚?當下不及祭拜章雄樓章雄卓兄弟,急率眾起劍光往紫修先前之路追來。到了一處峰嶺之上,凌空下望,卻見紫修等一眾人等正守在一洞窟之前,不知在做些什麼,於是忙按下劍身,往那嶺上降去。
眾人皆收劍降於洞前,紫修一看,只見武寒秋後又落下其兩個師妹——玉桓子柳寒煙和掌中飛劍段寒雪,其後又是幾個女弟子。紫修上前緝手道:「武掌門來得正好,那叛徒被兩人救走,就藏在這山洞之中。」
武寒秋顯然已聽紫寒介紹過大概,道:「莫非是他的同黨,非要和我們作對?」
紫霆聞言搖頭道:「非也」遂將昨日湖邊之戰簡略地說給了武寒秋。
「咦?一老一少祖孫二人?」武寒秋聽完心中暗自嘀咕,不由得想起兩個人來,可旋又轉念,暗道那倆人從不見於世人,不太可能出現於此啊。於是又細問起那祖孫兩人的穿著打扮。
碧落派幾人都有些奇怪,心道難道你還認識不成?嘴上卻沒說,只讓紫霆將兩人的打扮細述了一遍。
當說到那婆婆自稱姓顏,手持盤龍銅拐,而那女子吹笛舞綾卻敵之時,武寒秋還沒怎麼反應,卻聽她背後一個聲音「呀」的一聲叫了出來。紫修一看,一白衣少女立於武寒秋身後,明眸皓齒,面露驚訝。紫修認得那是武寒秋的關門弟子蕭詠凝,只聽她小聲對武寒秋道:「師父,莫不是顏婆婆和林姐姐?」
紫修等人聽了這話,俱是一震,忽望一眼後紫修道:「莫非武掌門認識那兩祖孫人?」
武寒秋緊皺雙眉,謹慎道:「是不是那兩人還不知,且先讓我問問,盟主再作定奪吧。」說罷便往前走去。
再說廟內。廟外看不見裡面,在那廟中看外面卻是一清二楚。當天際飛來秋水劍派飛劍之時,語兒便不禁遲疑了一下,自語道:「這倒有些麻煩,武掌門怎麼也來了?」
寧羽白聽得,自然不曉得她為什麼會這樣說。連碧落五子也奈何不了這陣,多了個武寒秋恐怕也是沒什麼用。遂道:「姑娘何懼秋水劍派,莫非她們有破陣法寶?」
語兒搖了搖頭道:「那倒不是,只不過秋水劍派與敝派淵源甚深,婆婆未醒,她又是我長輩,這個面子只怕不好駁她。」言罷沉吟了起來。
寧羽白聞言也默然,心道原來如此,這倒是件想不到的事情。他歷經數次大難,心中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暗忖方才一夜,人家已經對自己有恩,若是真到了為難之時,大不了自己就出去,也絕不給人添難,讓人看扁。這只是他心中所想,卻沒有說出來。正在琢磨,只聽廟外武寒秋高聲道:「裡面是否靈秀山九天閣顏婆婆?晚輩武寒秋在此有禮,若果為顏婆婆,還望前輩不吝一見!」
半晌無聲。
寧羽白猛站起大聲喊道:「不必說了,我自己的事自己解決,現在出來就是!」說罷大步往前走去。卻覺袖口一緊,回頭一看,自己的袖子已經被語兒那條青綾給纏住了。他方想說話,愕然發現,殿中本無聲打坐的顏婆婆,眼睛緩緩睜了開來。
語兒順著寧羽白眼光看去,也發現了這一變化,喜道:「婆婆,你好了?」
顏婆婆收功,面上黑氣一絲也無,微微點了點頭,開口傳聲道:「武掌門不必多禮,既然是你來了,好歹我也會給你個交代,煩等一等。」
外面武寒秋道:「晚輩謝過前輩,前輩請便。」
紫修在旁奇怪道:「武掌門,不知貴派與這」
武寒秋道舒了口氣,道:「這位婆婆之處與我秋水劍派不過半山之隔,且我秋水派對其有護派之責,這裡面說來話長,日後有機會再慢慢解釋好了。只是這位前輩多少年來也不曾出得靈秀山幾次,今日竟會在此遇見,倒真是奇事!」
紫修哪管那許多緣由,只要捉得住寧羽白,他便心安了,當下便也不再多問。
廟中,顏婆婆歎了口氣,手持銅拐慢慢站了起來,語兒忙收了青綾,過來攙扶。顏婆婆望向寧羽白,冷道:「想不到你還真是個燙手山芋,既然你要走那便走吧,我老婆子可留不下你了。」
寧羽白二話不說,沖顏婆婆一抱拳,又轉對語兒道:「寧羽白若能保得性命,姑娘庇護之恩絕不敢忘!告辭了!」說罷轉身便向外走去。
語兒急道:「且慢!」寧羽白停也不停,仍是往院門口走了過去。
「我那地缺陣還沒撤,你想怎麼出去啊?」語兒喊道。
寧羽白這才停住,卻已經走出大殿兩丈遠了。
語兒忙回身對顏婆婆道:「婆婆!外面那些人昨晚您也看到了,除了秋水派的姐妹們,都是居心叵測之人,真要是給他出去了」話還未說完,顏婆婆將手一抬,把語兒下面的話全都擋了回去,漠然道:「他們是什麼樣的人跟我們沒關係,他是什麼樣的人也跟我們沒關係。你只要記住祖訓,守好鎮魂台,這才是我九天閣門人所該管的事。我捉這小子本是想問他琴技的事,看有沒有可能幫助我們操控十二塊大鎮魔石,不過既然小鱗已經捉了回來,那就不問也罷。何況武寒秋也已出面,我們憑什麼不賣她個面子,卻要幫一個素不相識的人?」
語兒道:「可是,若不是因為我們,他昨天也不會出來,就不會被人發現了」
「哼!」顏婆婆怒道:「不提還好,昨晚的賬還沒跟他算呢!」一揮大袖,命語兒前去放他出陣。語兒見無可轉圜,不禁幽幽歎了口氣,只好轉身往殿外慢慢行去。
「且慢。」顏婆婆忽道。語兒回身,不知出了什麼事。
顏婆婆道:「我憐他還算有幾分天賦,琴技也算不差,勉強算我們半個同道,你便把那『煩惱絲』挑七根給他當作琴弦。待會結果如何,就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語兒聞言總算欣慰了些,原來數年前顏婆婆在靈秀山一萬載寒潭下擒住一條百年怪魚,那魚身長七尺,上身為魚,下身為蟒,平時躲在水下,發出聲音如嬰兒啼哭,飛禽走獸經過水潭上方者聞聲即倒,多入水成了它的美餐。顏婆婆擒住那怪,扒皮抽筋,將那筋在爐中煉燒七日,練成四十九條赤金色細絲,撥之聲如利劍交鳴,一直想做成琴,可惜總找不到合適的琴木,所以一直留到現在。如今語兒聽婆婆這樣一說,忙遵了聲「是」,轉身飄然出殿。
寧羽白在殿外等候多時,聽背後腳步聲響,這才回過頭來,一看是語兒,即道:「煩請姑娘示下出陣之法。」
語兒卻道:「可否請公子把背後之琴出示一下?」
寧羽白望著語兒的面紗,不明白她為何要看那殘琴,但略一遲疑,還是將琴囊取下,遞了過去。
語兒接過琴囊,取出那殘琴,變戲法般在袖中掏出了數根金色耀眼的絲絃來。動作伶俐熟練,纖手曼舞,三數下已將七根弦綁定壓好,又三兩撥連調子也調好了。將琴一托,送到了寧羽白的手裡。
寧羽白大訝,剛聞那弦聲有若洞金裂石一般,便知定非凡品,此時觸手一摸,只覺得剛硬有如劍鋒一般,非凡人所能彈奏。只愣道:「這」
語兒道:「這琴木乃是凡木,冰語不敢壓得太緊,恐將折斷,不過光有了這煩惱絲,也定能將公子琴力增倍發揮,也算我們婆婆的一點心意吧。」
寧羽白這才知道,原來「語兒」名字是叫做「冰語」。他聞言不由得一歎,收起那琴,朝殿中顏婆婆遙拜了一拜。顏婆婆宛如無視,仍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寧羽白拜完對冰語道:「姑娘說婆婆面狠心軟,果然不錯。寧羽白若得脫生,必不敢忘兩位大恩。」
冰語忙道不敢,忽又問道:「公子即為劍盟中人,想必定會用劍吧?」
寧羽白不知她又因何有此一問,淡道:「在下不是真正的劍盟弟子,他們也從未將在下當成過劍盟中人,不過劍倒也會使幾下。」
冰語聞言遲疑了一下,忽然將頭一側,玉手一伸,將面前那重紗幔拂起了半邊來!
寧羽白不知冰語何故撩起了紗幔,從他的角度看去,先是一小段羊脂白玉般光潔的頸子隨著紗幔的退去而顯露出來,繼而便是冰語那完美的下頜,和兩瓣柔似薄雲的櫻唇,寧羽白不禁呆住了。
冰語撩起那半邊紗幔,櫻唇輕啟,只見一點細小螢光自她口中閃出,飄至手上,迎風見長,竟成了一把短劍!冰語面上緋紅一現,這才放下了面紗,將劍半出鞘道:「此劍名曰『靈犀』,冰語倉促煉成,尚未曾與人動手用過,公子若不嫌粗陋,便拿去暫作防身之用吧。」
寧羽白方才驚醒,忙視那短劍。那劍薄如蟬翼,劍身光華流動彷彿美玉,金絲纏柄,護手處異獸刻畫如生,哪裡和「粗陋」有半點聯繫?寧羽白曾得蔣五爺授「龍虎籍要」,自然一看便知此劍定非凡物,且內裡劍華流動,靈逸飄飛,宛如隨時要脫手飛天一樣,這樣的靈性更是難求。他驚道:「萬萬不可,此乃姑娘之仙器,豈可入我這凡俗之手?況姑娘對我已有大恩,在下再收此物,叫在下何以為報?」
冰語仍不收回手去,口中道:「公子琴技令人歎為觀止,冰語自歎弗如。如此神技定不可令之逝於世上,冰語愧不能有助於公子,多一件法寶便多一分勝的機會,冰語也只能盡此微薄之力了。公子縱不惜命,難道還不可惜那神技失傳嗎?」
一席話說得寧羽白汗出如漿,心道:「寧羽白啊寧羽白,你真還不如一名女子看得透徹!此時枉死,你對得起誰?」當下拱手對冰語深作一揖,歎道:「姑娘之語振聾發聵!寧羽白定竭力留此殘軀,以勿負姑娘此語!」說罷伸手,接過了那靈犀短劍。冰語又寥寥數語,將御劍變化之法告訴了寧羽白,寧羽白一試,果然靈驗,他不好將劍再吞入口中,當下念訣把劍化小如針,便往髮髻裡一插,才又謝過冰語。
冰語終將事情囑托完畢,遂對寧羽白道:「如此,請寧公子隨我而來,仔細看我腳步切勿走錯,我帶你出陣。」說罷身形一扭,往陣中走去,寧羽白答應,也忙隨後而去。
兩人入陣,只聽冰語口中說著陣訣,什麼「陰遁六,陽遁七」,什麼「一氣三元」,什麼「震三巽四」,什麼「天盤丁奇,中盤杜門,神盤九地」,寧羽白自知此乃奇門遁甲之術,雖然跟從琴神日久也有所耳聞,可惜自己從未學過,很多地方不甚不明白,只糊塗記個大概。所幸冰語知他不懂,是以行步緩慢,寧羽白得以步步跟進,不致走錯。那陣也就不過丈許寬窄,兩人橫七豎八曲折迴繞走了三四十步,才最終到了廟門前。冰語終停步道:「寧公子,此外一步,便是另一天地。若要邁出,就要保重了。」
寧羽白道:「在下不敢白受姑娘大恩,還不知姑娘高姓?」
冰語道:「高姓不敢,雙木成林。公子出去後,便往此處西南處走,若我沒記錯,我方才提到的那位姐姐就該在西南不遠的地方,她名叫南筱娥,世稱『青竹仙子』,與我情同手足。如果能到她那裡,便提我名字,她定肯幫你。若能有她幫你,此番定然可以無憂。」
寧羽白聞言向冰語一拱手道:「多謝姑娘指點,在下也有件事想對姑娘說起,倘若在下不幸成仁,此事也不至於永無水落石出之日!」
林冰語便問何事,寧羽白卻一下子半晌不語起來,忽而仰天歎道:「自己便因此事為人所恨,何苦再說出來害了他人?」目色倏地變得堅毅,轉身邁步,毅然走出了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