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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涉道 第一章 分浪踏水頑童戲 挽光披霞故人來 文 / 月湧清江

    第一章分浪踏水頑童戲挽光披霞故人來()

    東方神州,六月。

    龍田村,一個普通的村落。位於大江之下,三里見方。依山靠水,遠離喧囂。村內不到百戶人家,多數人家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這村子中,真的是男耕女織,或有三兩窮秀才日夜苦讀,期盼著明年鄉試能夠榜上提名,除此之外,大多都是老實農民家。由於離最近的縣城也要一日的路程,甚少有外人出現,村裡人又熟絡,所以人們多是陶然自樂。半大孩子們整日介繞村嬉鬧,老人們閒著時就喝茶聊天,倒也其樂融融。

    六月的天,熱的嚇人。這一天尤其如此,才剛上午巳時未過,日頭老高的已經在噴著火舌,烤的人汗流浹背。樹上的知了拼了命地叫,好像一定要在被烤熟之前把喉嚨喊穿一樣。地裡的人們頭頂烈日,卻仍然辛苦耕作不停。

    這個時候,只有孩子們是最快樂的。村旁的小清河裡,正撲騰著一群十來歲的小孩。個個脫得精光,曬得黝黑,在水裡翻著白浪,嘻哈打鬧做戲。直看得對面岸上的幾隻野猴抓耳撓腮羨慕不已,想涼快涼快但望著翻著花的河水始終不敢下水。

    撲騰了半天,突然一個孩子喊道:「停!」這大概是個孩子頭兒,多數的小孩聽到後都停了打鬧,只踩著水,等待進一步指示。孩子頭外號黑二,是這裡面最大的一個。只見他對著一個小孩道:「小白,咱們來比閉氣,你敢不敢?」

    被叫做小白的孩子看起來差不多有十來歲,看起來與其他孩子很不相同。因為別人都是黑黢黢的,他卻是白白淨淨;別人都是精光下水,唯他穿了條粗布短褲。髮髻散著,唇紅齒白,雙眉清秀。他叫寧羽白,大家都叫他小白。只見他腦袋一歪,眨巴眨巴眼睛,說:「有什麼不敢?你除了吃的比我多,還有什麼比我強啊?」

    「哼!我當然有比你強的,打架你就不如我!上次狗頭欺負你,不就是我打跑的嗎?」黑二不服氣地說。

    小白眉頭一皺,嘟著嘴說:「比就比,囉嗦那麼多幹什麼」又小聲嘟噥著:「你厲害還弄得鼻青臉腫的,也不看到底是誰打跑他」黑二可沒聽見後面的,只當小白是認了栽,高興地不行。他是這村的孩子王,可是這些年來,無論讀書寫字、下棋吟詩,還是爬樹跳高、跑步攀山,就沒有一樣贏過眼前這個小白。每次都是輸的稀里嘩啦,不甘心卻又沒有辦法。心想這次無論如何得贏一次!

    當下兩人開始比賽,其他孩子做裁判,數到三兩個人一起「嘩」的沉到了水下。水面上沒了嬉鬧,便只剩了徐徐擴散的波紋,和知了的嘶叫聲、小孩的唱數聲。

    「一、二、三、四」小嘍囉們喊的頗為用力,岸邊偶爾經過得大人們都弄不清是怎麼回事,邊張望邊納悶。

    沒過多久,結果就出來了。當數到七十一的時候,有人終於受不了了,只見一股白浪翻騰,水裡嘩的冒出了一顆大頭,大口喘著氣,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就問:「小白哪?出來多久啦?」一邊又喘氣,隨即環望四周,卻不見小白的影子,黑二愣了一下。他就為了能贏小白一次,暗地裡偷著跑來練閉氣已經一個月了,卻不成想現在好像又輸掉了。看著黑二疑問的眼神,其他小孩紛紛搖頭,表示小白並沒有出來。

    黑二喪氣得不行,但看了看周圍小孩一個個竊笑的表情,又雙手拍水道:「你們都聽清楚,今天呢,我是輸了。輸了就輸了,沒什麼大不了的!大不了我再練一個月再比過,絕不耍賴!這才是大丈夫,你們都得以我為榜樣知不知道?啊?」周圍小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覺得雖然不太懂,但是似乎還蠻有道理,於是乎紛紛點頭表示贊同。一個小胖子還諂媚地笑著說:「老大就是老大,說的就是不一樣,每次和小白比完我們都有道理聽,嘿嘿。」不成想被黑二一個栗暴彈的差點倒在水下。

    「你小子就會胡說,一邊涼快去!」黑二怒道。岸上那幾隻野猴似乎也被這情景逗樂了,吱吱喳喳歡叫起來。

    黑二雙手合抱,瞥了一眼一個看起來呆呆地黑臉小孩,只見他嘴裡還在嘟噥著,八成還是在數數呢。

    「多少了?二呆?」

    黑臉小孩一挺胸脯:「一百一十四、一百一十五、一百一十六」

    「行啦行啦,」黑二一擺手:「自己數著,看他還能支持多久。」雖然輸了,但是畢竟不想輸的太難看,黑二緊緊盯著水面,一點動靜都不肯放過。無奈他眼睛睜得雖然大,除了偶爾翻起幾條小魚以外卻看不到任何浪花。沒一會,二呆喊了一聲:「半刻了,老大!」聽見這句,先前的小胖子苦著臉說:「老大,小白不會上不來了吧?」

    「上你個大頭鬼!」黑二怒道,些不吉利的!再等等!」話雖是這麼說的,眉頭卻也不自覺的皺了起來。畢竟就算一個大人也不能在水下呆這麼久,他也不禁開始擔心起來。小胖子痛苦的揉著額頭,不敢再說什麼。孩子們也只是在水上飄著,只剩下二呆還在繼續嘟噥著:「三百二十二,三百二十三」

    黑二實在呆不下去了,猛一拍水,衝著水面大喊道:「死小白,我都輸了,你還想在下面呆多久啊?快給我出來!」

    他這一喊,黑臉二呆也不數數了,大伙都盯向水面,期待著。

    良久,平靜的河水依然平靜。黑二心裡發毛了,要不是整個頭都濕漉漉的,早就看到他冷汗直冒了。他自言自語道:「不行」隨即環視眾小孩,結果看到十來雙眼睛都盯著自己。於是一咬牙:「都下去找!誰找到小白我讓他當軍師!」說罷轉身就要扎進水去。

    正在這時,只聽咕嘟嘟一連串的水響。黑二一轉頭,只見不遠處的水面翻著浪又冒著泡,小孩子們在水中都隱約能感覺到波浪開始大了起來。年紀小一點的小孩,嚇得張大了嘴巴,就快忘了划水。

    聲音越來越大,波浪的翻滾也越來越強。眾小孩正準備划水開始逃命的時候,只見一道水劍沖天而起,巨大的水花四濺,嘩的一聲巨響水中一道幼小人影飛身衝了出來,躍到丈把來高方墜了下來,撲通一聲掉進了水裡。小孩們都瞪著眼睛,水濺了一頭也忘了擦,直愣愣地盯著那個地方。半晌,兩個朝天髻的腦袋從水中冒了出來,一抹臉上的水珠,嘿嘿一笑:「認輸了吧?我說你不行嘛。」

    黑二干張著嘴,眼睛不自主的眨了又眨:「你你」半天也沒你出個什麼來。

    小白看著大家吃驚的樣子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來,一邊說:「下學時間差不多到了,我得回家了,不玩了。」說完划水游向岸邊。那邊堆了一堆的衣服。

    黑二終於回過神來,大叫:「臭小白!贏了就贏了還嚇唬我們!蹦這麼高還是人麼?」咂咂嘴又喊道:「好不容易今天先生身體不適早點下了學,再多玩會吧!」

    小白頭也不回:「不行,我沒告訴爹就出來玩,被他知道就慘了!」說著三劃兩劃就到了岸邊,脫了那條粗布短褲,擰了擰又擦掉身上的水,才穿好衣服鞋子又把半濕短褲往懷裡一塞。跑上了小路一溜煙不見了蹤影。黑二不禁歎道:「跑得越來越快,這小子怎麼什麼都比我厲害呢?」回頭招呼眾小孩,卻發現岸上的幾隻猴子早已不見。

    奔跑在村路上,寧羽白心中好不快活。他娘早死,爹爹管束甚嚴,平時都只有晚飯後能玩一會。上午都要去村頭王秀才的私塾讀書,中午吃過飯就要去找師父練什麼吐納,一直練到晚飯時才准回家。這次和小夥伴們玩了差不多一個多時辰,真是開心得緊。

    他速度甚快,不多時已經跑到了村尾。這裡房屋相對村前稀少多了,晃過一小片青竹林,一座小獨院霍然出現在眼前。籬笆圍院,院中散落著幾隻雞鴨,三間磚牆草頂的房子,房子上徐徐的冒著炊煙,甚是和諧。羽白推開院門,邊喊著:「我回來啦!」邊往屋裡跑。

    到了門口,羽白一愣。只見房簷上面掛了一根奇怪的繩,上面串了三個麻紙剪成的猴子!雖不大卻畫的眉眼俱全,十分逼真。羽白奇怪:「家裡什麼時候掛了這麼幾個東西?是做什麼用的?」忽然間想起了什麼,心裡一下涼了半截。

    這時屋裡一個短暫而威嚴的聲音傳了出來:「進來。」

    寧羽白沒辦法,只好硬著頭皮推開了門,走進屋去。進了門是堂屋,倒不似普通農家那樣雜亂。雖然簡樸卻是窗明几淨,一塵不染。靠北牆上掛著一副閒雲遠山圖,下面擺著一張樺木漆桌,桌上清茶兩盞。兩旁兩把木椅,各坐一人。

    左首那人四十歲上下年紀,鳳目清須,儒生打扮,正是寧羽白之父寧若海。見羽白進來,輕哼了一聲。羽白心虛,一吐舌頭,忙道:「爹,我我回來了。」又看到右首那人,唯唯道:「師父您老也來了啊。徒兒給您行禮。」說罷一揖到底。

    右首那人花白頭髮,頭上一支松紋簪別住髮髻,著一身青布道袍,卻是一位老道士。道骨仙風,慈眉善目,嘴角含笑,微一頷首:「好,好。」

    羽白見到師父,情知偷玩的事瞞不過去了,只好低頭道:「師父,那幾個猴子是您的吧」

    老道人滿眼笑意,道:「不錯,你的眼力不錯,記得那幾隻猴子了?貧道本來打算役鬼於紙猴去採些藥材,沒想到路過河邊卻看到有人逃學跑去洗澡,不妙呀不妙。」

    羽白也管不了究竟是逃學對自己的前途不妙還是自己待會的處境不妙,忙道:「弟子沒有逃學!今天先生身體不適,所以提前半天下了學,弟子一時貪玩,就跑去河邊耍了會,可卻不是逃學啊!師父您就為這個來的嗎?」

    「閉嘴。」

    聲音雖不嚴厲卻令寧羽白一下子又屏住了氣。寧若海皺眉道:「你那點事還不值他老人家跑這一趟。」停了一下又道:「你可知錯?」

    羽白低著頭趕緊認錯:「孩兒知錯了,孩兒不該私自跑出去玩不回家。」

    「還有呢?」寧若海又問。

    「還有?」羽白不禁一愣,自己好像沒有再犯什麼錯啊,不就是玩了一會水麼,難道這算錯?於是苦著臉問:「爹,還還有什麼呀?」

    寧若海端起茶盞輕飲一口,回味了一下才說:「哦?沒有麼?那你今天在水裡呆了多久啊?」

    聽到這句,羽白恍然。

    原來寧家住這村子已經有近百年歷史,而且代代單傳。雖居小村,可旁人卻不知寧家其實來歷不小。羽白之父寧若海也略識五行,懂得些修道養生之法。龍田村人甚敬之。六年之前,村旁丘圖山上的破舊道觀裡忽然飄然而來一位道人居住。寧若海一次偶然抱羽白入山,遇見道人。道人見到羽白後欣喜非常。便要收羽白為徒。寧若海也看出此道人高深莫測,實乃世外異人,普通人能遇見可是福澤不淺。但卻遲疑不肯讓羽白拜師。道人一問才知,原來寧家卻有一條古怪家訓:凡寧家後代不准妄自從佛、道;不准修習殺伐之術。雖不知為何,但寧家百年來代代皆遵守著這條家訓。別以為平日難見奇異之士這便成了空頭訓條,其實寧家與當世六大劍派之一的北溟劍派淵源非淺,雖也曾見修煉道法之人騰空飛劍,瞬息千里,但卻恪守家訓,從未曾習過一招半式。寧若海自己也只是粗通一些修神養生之法,沒什麼神通。

    道人聽得這事,哂然一笑道:「汝家先輩亦當為我輩中人,識得這世界之醜惡污穢,因此不准後代踏出修煉這一步。恐怕也一樣吃過不少苦吧」道人似頗有感慨,歎了口氣。卻一抬頭又道:「然而人世之醜惡豈是不入佛道不修法術就能避免的?卻忘了我們修習仙術不就為了能跳出紅塵,清靜自在麼?道者爭鬥古已有之,亦為天命,躲也躲不掉的。只要心中有天道,外物豈能困我?」寧若海雖也覺有理,但祖訓不能改,所以堅持不同意羽白拜師。哪知寧羽白雖六歲幼齡,聽見老道人說要收他為徒,小手抓著道人道袍不肯離開,寧若海如何喝叫也不聽。

    道人見此,便道:「此子與我有緣,也罷,我收他為徒,但不入我門派,不授他我派心法仙術,也不必為道士。如此便不悖你祖訓之不入佛道之語。我只傳他一套我近年自創的修煉心得,純為修心煉神之法,與殺伐無關,只為養生築基,你看如何?」

    做父母的自然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出人頭地,有點本事。寧若海心內其實也很想羽白能拜道士為師,但礙於家訓才不肯。如今聽道士如此說法,不礙祖訓。又明白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於是點頭答應下來。從此寧羽白才拜老道人為師。修煉那道人集六十年精修之「雲淡訣」,後又得授一「七心訣」,這才知原來道人道號紫微。問其出處,卻言:「我之出處,不宜為人所知。或時機一到,汝等自然知道。」於是寧家也不再問。

    寧羽白修煉仙術,卻不為外人所知。驚世駭俗為寧家大忌,所以只能秘密進行,而且平時不得表現。若有出格之舉,則一為有炫耀虛榮之心;二為容易惹禍上身,自免不了一些懲罰,因為這寧羽白從小到大也沒少被罰。這次父親生氣恐怕也是為此。羽白一念及此,忙道:「爹,孩兒一時逞強,犯了不得賣弄法術的錯,孩兒也只是想呆的稍微久一點,嚇唬他們玩一下」

    寧若海皺眉道:「我告訴過你許多遍,為何卻記不住?既然得緣修習仙術,愈加應該謙恭坦蕩,虛懷若谷。只知道在人前顯耀,日後縱不作惡,亦難有大作為!念你所顯不多,暫且輕罰。午飯不許吃了,到門外站一個時辰,悔過完畢再進屋。」

    寧羽白一臉委屈,他修習七心訣六年,早已是玄門中人,體質自然不同旁人,便三天不吃東西也無甚大礙。但受了懲罰,心裡總是不得勁兒。卻又不敢違抗父命,躊躇了一下只得沮喪的走出了門。

    待羽白出了門。寧若海歎了一口氣道:「唉,這孩子何時才能懂事呢?」

    紫微道長微微一笑:「羽白方十二歲,雖習得我仙家法術,心性卻還是個孩童,怎可要求他像個大人呢?況且他相比其他孩子,已經老成許多,只這六年來隱藏法術一項,便是不易。」

    寧若海輕撫茶盞笑道:「若不是因為這個,我早不讓他再繼續修行了。」一頓轉言道:「道長在山中常年也不怎麼下山,若是有什麼事待羽白上山時傳話便是了,何必親臨敝舍?」

    紫微道:「貧道此來乃是向施主辭行的。」

    寧若海驚道:「啊?」

    紫微繼續道:「這其中有個緣由,多年之前貧道曾遇卦仙耿不二耿前輩。此人先天易數已登峰造極,幾近未卜先知,然平時遊戲人間,神龍見首不見尾,便是我等修道中人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當年我有幸見到,遂問過一卦。他對我說,今年的今日不能呆在本來所在,一定要外出遠遊,多了卻不肯再談。時隔多年,若不是今日觀內有人求問皇歷,貧道就給忘記了。如今想起卻已過半日,這才想要離開。另外此一去貧道還要尋訪一位多年不見的摯友的蹤跡,所以恐怕短時間內不會回來,故才來這裡道別。」

    寧若海聽完微愣了一愣,後道:「既有這樣的緣由,若不走,恐怕對道長不利!此時已過半日,道長不可再遲,切莫以羽白為念!」

    紫微微笑一下,又道:「這正是我要說的第二件事。羽白休息我七心訣多年,根基可說紮實,進步神速。不過限於他年紀尚小歷事不深,他所能理解的境界已到瓶頸,此後修煉的速度就會大大放緩。此時正當他見新溫舊,破陳出新之際,日後能否達到『先天』境界,此刻相當重要。《易》曰『見龍再田,利見大人』,我此去正欲帶羽白一起,讓他歷世事,積外功,以成其心性,化單純為至純,變美石為玉璞,不知吾子允否?」

    寧若還沉思片刻,將茶盞往桌上一擱,起身拱手道:「犬子既已托付道長為師,老師亦其半父,道長既這麼說,必對其有利無害,若海怎敢不從?」

    紫微微笑著點點頭,方想說話,忽地心生警兆,只見緊閉的屋門徐徐推開,從外面步入一個人來,不知是否當午陽光燦烈的緣故,門外灑進來的光線竟然照得人有些睜不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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