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櫟陽甘龍府邸。
三月的櫟陽,雖說已近入夏,可夜晚還是有點春寒。
換了便衣的老甘龍,懶懶地用一具靠腰撐住身子,雙眼無神的凝視著大屋中間燃燒著的炭火,一名妙齡少女將他的兩條老腿放入懷中輕輕捶揉。
夜漸深了,老甘龍的精神卻是漸漸好了起來,差不多二更時分,老甘龍的長子便領著四個布衣百姓打扮的人走了進來:「父親,幾位兄長都到了。」
「唔!」老甘龍聽聞,將老腿從少女懷中抽了出來,擺擺手讓其退下後,便直腰向那四人道:「都到了,坐吧!」
四人中當先一人快步上前,深深一禮道:「學生深夜前來,實有要事與老師相商!」
「老夫當然知道!」老甘龍眼也沒抬,伸手輕輕一抬道:「不就是為了河西封地的事!」
今夜來此的四人並非別人,而是杜摯和孟西白三族在櫟陽的主事人。當即四人在仲公子甘成安排下一一就坐,杜摯首先發言道:「老師對國君今日頒布的簡兵令如何看之?」
「簡兵令意在強軍,並無不妥?」老甘龍面無異色,直言答道。
杜摯卻道:「可今日國君在國府門前一番做作,卻是有意要將河西之地全數分給卸甲老卒呀!」白氏的主事人當即出言接道:「就是,卸甲便卸甲,分些牛羊讓其歸家便可,為何要將河西田地分給這些賤民?」
「豈有此理……」孟氏地主事人也是不甘其後。插言道:「什麼大秦功卒。見官不拜。面刺國君。竟是比我等世族還要牛逼。」
「嗯!?」聽聞孟氏口出污穢之言。老甘龍似有不悅道:「孟緇。老夫問你。函谷關是你孟緇打下來地。還是那些老卒打下來地?」
孟緇雖然已經年約六旬左右。論輩分自然比不得老甘龍。當即啞口。而老甘龍當然知道這幾個人今夜來此地目地。卻是對杜摯道:「杜摯。可知道今日君上出巡櫟陽書院之事?」
杜摯忙答:「學生有所聽聞。可這百里瑤當真是百里奚後人?這穆公時。百里氏便已更為孟姓。而今地孟氏都可謂乃是百里奚後人。卻從無聽聞尚有姓百里者。孟族老可知此事?」
孟緇雖是族老。對此事卻也是只知不祥。只得據實回答道:「據聞我族祖上。曾有一支恢復百里姓氏以延續祖脈。只是時隔百載。往來漸少。孟緇也不敢斷言。」
「哼!」老甘龍冷哼一聲。顯是懊惱杜摯岔開話題:「今日。君上委任百里瑤為櫟陽書院院長。命老夫知會各家老世族。簡拔族中子弟入櫟陽書院修習商學。」
「商學?」四人一聽都是愕然,顯然下午在櫟陽書院的事情還沒傳到他們的耳中,杜摯忙道:「老師,何為商學?」
「便是商賈之學!」老甘龍當下便將無敵準備開設商科,對山東六國展開國貿地事情說了。而後陰險一笑,冷道:「上午頒發簡兵令,下午卻要辦商學。諸位可知,君上這是要作何打算吶?」
四人八眼。瞠目而視,都不知老甘龍此話何意。
見幾人不答,甘龍頗有些玩味的向兒子甘成道:「甘成,依你之見,君上這是要如何打算呀?」
甘成品行敦厚,自從上次因為應對失措被老甘龍將他簡拔到內政部擔當下級書吏之後,也是勤勤懇懇隱忍了下來,現在見老爹又要考校,便狠狠的動起腦筋想了又想。有些拿捏不定的答道:「孩兒以為,君上這是要……打一個巴掌,再給個甜棗。」
「嗯?這話你聽誰說的?」哪知甘龍聽後卻是老眉一揚,雙目之中射出了一道精光,當下甘成忙道:「這幾日君上公務繁忙,人手不夠,孩兒被派去簡發公文,無意中聽見君上與老國後閒話時聽來。」
「老國後?」甘龍雙目之中精光亂射,陰沉道:「厲害啊!果真是一步好棋。」
當即。甘龍便坐正身子。對孟西白三族的代表直言道:「老夫知道你們今日來此地用意,可三位不要忘了。當日嬴渠梁置換封地之時,老世族的族領們可都是在老國後面前做了許諾。眼下河西之地的收回,乃是國君率領將士苦戰得來,且卸甲歸田的老卒當中,也少不了你孟西白三族的族人。若老世族決意在此事上挑起事端,我甘氏一族絕不參與。而君上先出簡兵令,再辦商學,誠如我子甘成所言,正是打一巴掌,再給個甜棗。這枚甜棗,你等吞是不吞,回去好生掂量吧!」
當即,甘龍拂袖起身,向甘成道:「甘成,送客。」受著女兒贏玉輕柔的按摩。
好半響,老國後懶懶翻了個身,卻是向正在發呆出神的贏玉笑道:「丫頭,想什麼呢?」
「娘……」贏玉懵然驚醒,卻是雙頰紅了,嗔道:「女兒沒想什麼哩!」
老國後伸出手指輕點贏玉的額頭笑道:「碎丫頭,你的心事還能瞞過娘?可是怪娘將婚期定得太遠了麼?」
「娘……」贏玉羞澀道:「女兒不怪娘,當真不怪。」
老國後笑道:「你呀!心裡是藏不住事兒地,我瞧三兒整日裡忙裡忙外,可是冷落了你?」
「娘,女兒是想著怎麼給三哥分擔分擔……」贏玉面上羞澀漸漸斂去,一股愁容卻是漸漸浮了上來:「娘可知道,三哥這些時日忙裡忙外,今日早上在國府門前大哭了一場不說,下午又領著人跑去櫟陰檢視書院,夜食就用了一碗粟米粥,而且這些日子,三哥每日只睡兩個時辰。」
「唉!」老國後也是一聲歎息道:「窮家難當,窮國更是難當。以前你二哥也忙,可那即便是瞎忙,也不是日日夜不能寐。你三哥是個能人呀,若不是他,咱老秦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收回函谷關。」
「娘,女兒也是現下才知!」贏玉神情有些落寞。卻是徐徐道:「所以女兒想要為三哥分擔分擔,娘可知道那個魏女,便是叫做白雪的白圭之女。」
國後點頭道:「白雪那女子,娘一看就知道是個伶俐的人兒,怎地?」
贏玉坦言道:「娘,女兒以前可是恨著她哩!可現在女兒卻不恨了,女兒知道她能幫三哥,並且為了幫三哥,還變賣了白圭老丞相留給她地全部家產。足有百萬金哩!娘,女兒想求您一件事!」
聽聞白雪竟以全部身家來幫助秦國,老國後也動容了。百萬金這個龐大數目。是老國後根本不敢想像的,須知這些年來,年成最好的時候,一年下來國府的盈餘也不足萬金。當即國後點頭道:「何事,給娘說說。」
贏玉醞釀了一下後,大膽的鼓起勇氣說出自己的想法:「娘,女兒想讓三哥,一併娶了白雪……」
「呵呵!」國後當即一笑,罵道:「你這個碎丫頭。哪有主動把自己的夫君分給外人地?再說,大丈夫本就應該三妻四妾,可別忘了你三哥早就娶了一個白荷,娘就想反對,也說不出個道理來啊。」
「娘……」贏玉見老國後沒明白過來,只得大著膽子解釋道:「女兒的意思不是讓娘反對……不對不對……這個……女兒地意思是,希望娘能同意,讓三哥在和女兒的大婚那天,一併娶了白雪姐姐……」
「啊!」國後聽的一驚。當即坐起身來:「什麼,你要在大婚那天,讓你三哥一併娶了那個白雪?」
「嗯!」贏玉猛然點頭,擔心娘會強烈反對,當即扯謊道:「娘,大哥說白雪姐姐長得極像九天玄女哩,當日若不是大哥將白雪姐姐錯認為九天玄女,在函谷關下激勵了全軍士氣,當日能不能打下函谷關還不一定吶!大哥還說。要是三哥能一併娶了我和白雪姐姐。對咱秦國而言,可謂是大大的吉兆呢!」
國後一聽。也是驚訝萬分:「啊!竟有此事?你大哥當真如此說道?」
「嗯!」當即贏玉便繪聲繪色地給國後說起函谷關一役,大哥嬴虔怎麼將白雪誤認為九天玄女,進而激勵起全軍士氣,一馬當先的衝上函谷關城頭,將關內守軍殺的人仰馬翻,雞飛狗跳,最後守將魏戈率領殘部企圖從西門逃跑時,如何被大哥一刀斬去砍斷馬腿,將魏戈生擒活捉。
不知不覺,夜近三更,正當贏玉說道攻入函谷關後因為白雪而引出的種種趣事之事,嬴虔、嬴渠梁和無敵三兄弟卻是聯袂而至。一馬當先快步入內的大哥嬴虔首先哈哈大笑道:「好你個碎妹子,躲在人後拿大哥地醜事取笑,看我不抽你。」
贏玉笑道:「呀!大哥,贏玉適才可沒說的大哥醜事呢!」
國後也是笑道:「嬴虔,玉兒剛才正跟娘誇你勇猛,率兵攻上函谷關的事呢。」
「娘!」此時,嬴渠梁和無敵一前一後也跟了進來,齊聲叫娘。老國後抬眼一看,面色旋即一暗,正色道:「你們哥仨聯袂而至,可是有什麼大事?」
「娘!」嬴渠梁面色鄭重的點頭道:「剛從老太師那傳來消息,這次三弟地簡兵令一出,老世族怕是要鬧事!」
「他敢!」老國後低喝一聲,卻是向無敵道:「三兒,放開手腳大膽去幹,那幫老世族娘給你擔著!」
「娘!」無敵卻是鄭重道:「孩兒有個想法,想跟娘商量商量!」
老國後點頭道:「好!三兒你說,娘聽著哩!」
無敵石破天驚道:「孩兒想,免除國君直領封地與河西之地的所有稅賦!」
「什麼?」國後大驚失色:「三兒,你這是要……」
無敵斬釘截鐵一般用堅定的語氣道:「娘!孩兒這是要……變法強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