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此來的真正意圖,正是想要無敵放了龐涓。
就白雪看來,能夠製出天舟的無敵眼下既然要去白氏工匠打造攻城利器,那麼函谷關自然也就必破無疑。以這函谷關怎麼破、何時破,對白雪來說已無任何懸念,因而當白雪接到魏壽大軍戰敗回撤大梁的消息,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一定要讓無敵放過龐涓,保存魏國的實力用以對抗兵鋒正盛的齊國,並威懾對魏國虎視眈眈的燕、趙、韓三國。
秦國要想出於隴西並與山東六國爭雄,除掉要有戰力強大的軍隊之外,充裕的後勤輜重保障也是決定大秦是否能夠稱霸、爭霸的關鍵。無敵攻函谷關的目的便是要收回河西這塊膏腴之地用以修養生息。從少梁之戰到六國攻秦,大秦國力幾經摧殘,雖說先有周室援助又有墨家幫扶,這才勉為其難扛過危難,可人家也是救急不救貧,若一旦攻下函谷關奪回河西之地得以休養生息,就算不按昔日勾踐那般「十年生養、十年教化」,至少在五年內大秦的國力只怕無法再支持一次六國攻秦這樣的大戰。因此,若能保住魏國的實力,讓其一面和齊國狗咬狗,一面遏制住燕、趙、韓的覬覦,便可讓大秦謀得一段休養生息之機。
對於白雪這番想法,可謂從根本上和無敵的想法不謀而合。但無敵卻明白,此時談論放過龐涓顯然為時尚早,況且如果當真奪下函谷關,說不得龐涓很有可能惱羞成怒之下跑來搏命,到時可就不是誰放過誰的問題了。
因此,當無敵聽了白雪謀劃之後,只能是苦笑:「雪兒,現在談這個毫無意義,若我預料不錯,此時龐涓應該已經看透櫟陽實乃外強中乾。攻。不可速破。破,我未必回援。以龐涓才智,很有可能已經兵分兩路,一路扼守驪山,阻截櫟陽追兵,一路經臨晉、晉陽、石門山繞道曲沃夾擊我軍腹背。」
白雪點頭道:「夫君所慮甚是。以魏武卒日行六十哩的常速,只需十日便可迂迴我軍腹背,夫君可有把握十日之內攻破函谷關?」
無敵重重的歎了一口氣道:「把握只有五分,眼下發射基台已經建好,巨炮的主要部件也已經加工成型,缺的就是組裝和調試,至少還需一日時間。明日攻城,不知又要白白死傷多少老秦兒郎。」感歎之下,無敵便把今日佯攻轉為怒攻的事細細說了。老秦人打仗容易衝動。一旦血勇彪悍之氣上來,便是十頭牛也拉不住。無敵就怕明日的佯攻又會再一次演變成今日這般的玩命強攻。
此次無敵所率的大軍不過十萬出頭,但其中只有不過三萬長矛手和一萬弓弩手是出自陽谷地精銳。其餘皆是驪山大營整編和新編的新兵,這些子老秦子弟和戎狄牧人雖然沒有豐富的戰鬥經驗,可其彪悍的性格卻不能是接受幾日訓練便可磨礪淬火地。正因如此,無敵才特別煩惱,別人的兵都怕是孬兵蛋子,得想方設法讓其開鋒淬火好好磨礪,無敵卻要煩惱自己的士兵太過勇猛,太過彪悍而造成過多不必要傷亡。對於這個問題白雪也是無計可施,總不能你讓士兵攻城。士兵玩命攻上牆頭後你反倒鳴鑼收兵吧?
雖說是小別勝新婚,可無敵今日指揮了整日戰事,又做了半晚手術,太過勞累不說,一身地臭汗也讓他沒了一親芳澤的心思,便讓親衛打來熱水和白雪洗洗便睡。哪知兩人躺下不過一個時辰,便聽見原本靜寂的營中突然響起了連串短促的呼喝,白雪睡得較淺立時便被驚了起來,聽著帳外雖無呼喝喧嘩。可士兵們腳步震動地面發出的「霍霍」委實讓人心焦,白雪不由輕輕推了推鼾聲如雷的無敵道:「夫君……夫君……」
「嗯……」熟睡的無敵被白雪推著翻了個身,吧嗒了幾下嘴巴後又渾渾噩噩的睡去。白雪只得坐起身便要去摸掛在帳上的佩劍,下榻而出。出了主帥後帳,白雪略略檢視便發現帥帳周圍十步之內並無警衛之人,而四座大型兵帳則呈十字型將帥帳環環圍住,以白雪眼力可以瞧見當她步出帥帳之時,左前右三座兵帳之內都設置了警衛之人。由此看來無敵並非莽撞之人,安全保衛工作也是做得十分小心細緻。遠處。「霍霍」地腳步聲依舊是井然有序。
也在這時卻是見著大帳邊上突然悉悉索索站起一個黑影。低聲道:「夫……夫人……是戰備換勤。」
白雪耳朵伶俐。自然聽出這是一把魏地女聲。詫異之餘便是把心神放到了這名身上披著毛氈。親衛裝束地少女身上:「你是何人?秦人?還是魏人?」
少女見白雪詢問。便答道:「回夫人。小婢是魏人。喚作瑤姑……」
白雪藉著帳外火光細細打量了一下瑤姑。見她眉間未開。眼眉鼻竇還是處子模樣。立時便將心中地醋意拋至九霄雲外。心中恍然大悟道:「君上衣物可是由你盥洗?」
瑤姑點點頭。卻是有些手足無措地站在帳邊。自從那日在大梁城外幫無敵說動魏女出嫁秦軍之後。無敵便把她虜至帥帳之中收做私奴。平日也就是收拾營帳、盥洗衣物、點個燈燭什麼地。夜晚雖是和無敵同宿一帳。可這個大秦國公卻是對她毫無興趣。今日白雪到來。瑤姑自然不敢再居帳內。便裹了毛氈守在帳外以防夜半無敵支應使喚。
看著這喚作瑤姑地少女嫩臉被凍得慘白。白雪低聲喚了句:「夜寒。入帳吧!」
第二日一早,白雪讓瑤姑打來熱水為無敵盥洗梳理,更取出一把銀剪為無敵修剪虯髯。此時的無敵,自然是一頭精神的平頭短髮,而兩鬢與頜下的虯髯鬍須卻是快有一寸來長。虯髯扎須這種豪邁的外表賣相好是很好,但這鬍鬚若是不經常細心打理可是會起毛分叉的,所以大話西遊裡的山賊大王至尊寶也需要給他地鬍子做作護理。
也就在白雪細心地銀剪給無敵修理鬍鬚的時候,無敵卻是突然開口說道:「我想過了,要放龐涓,難也不難。」
「如何難也不難?」白雪問道。
「山人自有妙計!」無敵狡黠笑道:「不過雪兒,今後你須得留在我身邊。半步也不可離開。」
是日,一騎快馬,手持秦公金箭密令,向著秦嶺深處的神農大山狂奔而去。
白雪皚皚地秦嶺深處,位於神農大山腹地的墨家總院。
墨家的老墨子赤腳盤膝坐在他那間冬暖夏涼的山洞之內,面前一爐炭火燒得正旺。而他對面的鄧陵子手中正舉著的鐵叉上。一塊肥美地羊肉正被炭火考得吱吱作響,顯然這師徒倆正在大快朵頤。不多時,鐵叉上的羊肉烤成,鄧陵子恭恭敬敬的將羊肉取下,以小刀分切成小塊呈與老師,又取過一塊醃製過的生羊肉架在叉上,老墨子也不客氣,如狼吞虎嚥、風捲殘雲一般將盤中的烤羊肉食盡,甩開大袖抹了抹嘴上的油漬。開懷笑道:「好!你地廚藝似乎略有精進,這五香粉確實不錯,只可惜獨獨少了一味香料。」
鄧陵子用一桿毛筆蘸了點油脂刷在羊肉之上。手中翻動不停,口中卻是笑問道:「不知老師所說的是哪一味香料,弟子願求之!」
「說了汝也不知!知了汝也求不到!」老墨子撫了撫頜下的鬍鬚,卻是仰頭笑道:「這味香料,極佳之處便是佐這燒烤之食,產於極西之地。普天之下,原本只有你兩位師伯與為師三人知曉,眼下看來又多了一人。」
鄧陵子將手中的烤肉翻了一翻,淡然道:「老師所指。可是秦公?」
老墨子笑而不語,卻是反問道:「函谷戰事,以汝之見,秦公勝算如何?」
鄧陵子見老師出言考校,心中一動:「目下函谷守軍近約十萬,而秦軍以十萬大軍攻關,以常勢而論,勝算不過五五。然秦公嬴無敵用計誘得龐涓進攻櫟陽,以龐涓用兵之智。定然已經看破嬴無敵之策。若此,依徒兒之見,若秦軍在半月之內無法破關則必受龐涓腹背夾擊之圍,因而此次嬴無敵必有萬全之策,定然能在半月之內攻破函谷關。」
「哈哈哈!」老墨子聽完,當即仰首搖頭大笑三聲,旋即卻是笑道:「焦了!」
鄧陵子聽來,這才感到鼻中一股焦味,剛才一時之間想地入神竟是忘了翻轉。把一塊上好羊肉給烤地焦糊了。當即老墨子笑著接過鄧陵子手中鐵叉。用小刀將肉上焦黑部分刨去之後繼續翻烤,口中確是笑道:「嬴無敵此人。膽大、妄為、卻不失智謀,若為師所料不差,此子定然一早便把我墨家算計其中。不出三日,必有此子信使前來,求我墨家再次出手。此次下山,汝便可以天高任鳥飛,海闊任魚躍!」
「老師!」鄧陵子聽聞一驚,急忙跪下道:「鄧陵子不解,還望老師解惑!」
老墨子笑而不語,直讓鄧陵子有些心中發虛。實際上,燈陵子此人並非一如墨家眾人那般清心寡慾,他和禽滑厘、相裡勤、苦獲等人的區別就在余此人長在能言會道,是一把演話劇地好手,因此前次在齊國上演的「獻圖縱狄」和在魏國搞出的「魏謀國」都是由他一人擔當主角。
對於自己的弟子,老墨子自然最是知人善用,你比如說禽滑厘,此人品性就是一個心思縝密、大智如愚;而相裡勤則老實忠厚、不善言辭;至於苦獲則完全是培養出來專司替天行道的殺手、刺客;至於玄奇這個女娃,日後肯定是他人之婦,也就不提了。
因此,老墨子自然知道鄧陵子這個自己生平最為看好的弟子,其志向是出將入相,想要在政壇大展一番拳腳,在這人才輩出的戰國時代光耀一番,留下一段傳奇。
可惜,剛才的一番考校,鄧陵子被老墨子詐問之下,可見其目光果真局限於一戰之勝敗,卻沒有無敵、白雪那般能看到函谷關之戰勝敗所關係到的國運國勢上去地能力。也因如此,老墨子這才下定決心讓他下山去執行一項重要的任務。
半響,老墨子終將羊肉烤成,用小刀將羊肉分好後向鄧陵子笑道:「分食之!」
跪在地上的鄧陵子也不干造次,忙起身謝過與老師一起分食羊肉,卻聽老墨子邊食羊肉便道:「記得為師剛才提到的香料麼?此香料生於極西之地,若從隴西向西,怕有三萬里之遙!」
「三萬里?」嚼著羊肉的鄧陵子聞言,愕然道:「自隴西向東,跨六國至東海,不過萬里而已。」
老墨子笑而點頭,道:「此物名曰枯茗,又稱安息茴香、孜然,原本千年之後方可傳至中原。然,今隴西有嬴無敵此子為君主政,只怕十載之內,為師便可再嘗此味也!」言罷,老墨子漆黑的老臉上,竟是泛起了一絲神往之色。
當夜,鄧陵子在榻上輾轉反側,苦思而不得其解,不知這嬴無敵當政隴西和三萬里外老師所神往的香料有何關聯之處。
次日一早,一隻灰色的信鴿撲稜著翅膀穿過層層雲霧,落在了墨家總院的鴿捨之中,不到半刻時辰,總院上下便已得知秦公使者以至總院山門。
洞內,老墨子依舊盤坐如昔,而鄧陵子卻是恭恭敬敬地在向老師行著叩拜大禮。禮畢,老墨子笑道:「願汝此去,大展宏圖之志!」
鄧陵子振衣起身,卻是問道:「敢問恩師,歸期可知?」
老墨子捋鬚笑道:「天下一統之日,當知之!」下,手持一面玄木製成的腰牌向一名看守著龐涓行營轅門的士兵笑道:「墨者鄧陵子,求見魏國上將軍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