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無敵一年七月初五,上吉日。
就在今日,大秦國公嬴無敵將率兩萬迎親隊伍前往韓國,迎娶齊國公主,且今日又是集貿之日,整個城內人頭攢動,車水馬龍。
一大早,按照秦國的國儀行了祭祀禮典,什麼祭天祭地祭拜祖先,一套套好不繁瑣,直至正午時分這才齊備,之後又是群臣小朝,做好最後地準備工作。也就在國府之內地小朝會開得如火如荼地當兒,在櫟陽城東地一家由周人開設地客棧之內,卻是有人正在焦急地等待著某個消息。斗室之內,兩名老者正執棋對弈,執白棋者年約古稀,卻是鶴髮童顏,一副精神抖擻地樣子,而執黑棋者則雖說才過花甲之年,卻已是垂垂老矣,面上溝壑縱橫,愁眉不展。若是此時嬴虔兄弟三人在此,定然會認得這執黑棋老者,正是周室地老太師顏率。
卻說那執白棋老者思慮良久,將一子落於盤中醒目之位後,老顏率咧嘴一笑,將手中棋子丟落棋盒笑道:「老夫敗也!」
執白棋老者當即撫鬚笑道:「老太師談何言敗,此局不過才將入巷而已。」
顏率卻是搖頭苦笑道:「老天官吶!今日之事,事關周室存亡,後果委實難料,你叫老夫如何能安心落子。」
白棋老者正是周室天官姬卜,只聽姬卜笑道:「太師務須憂心,若所料不差,此次當能達成王命。」
正說話見,外間卻是疾步進來一人,二老抬眼瞧來,來人正是周室上大夫樊余。樊余入室之後先是拱手做禮,接著便道:「剛得了消息,秦公午後將出櫟陽赴驪山大營。且聽的市井傳聞。秦公日前新持一劍,名喚赤王,據說是三載之前得天墮赤星,由玄女助其鍛造而成。」
「三載之前?」二老聽來齊齊一愣,後老太師顏率輕拍長案,對姬卜道:「是了!三載之前。正是你言道天降赤星,墮於西北,主帝王將出於西北之像。」
老太師此言一出,三人皆是默然。
三載以來,這秦國新君降白狼、收戎狄、戰六國,又身陷囫圇、巧計脫困、攜玄女乘天舟而降,這一樁樁一件件天下人皆知地大事,叫周室又如何能裝作不知。此次三人前來。全因五月無敵繼秦公之位時,按例向周室通報,希望得到周室認可和冊封。可整件事委實太過奇異,也無先例可遵,因此周室對如何應對此事也拿不定主意。此次三人秘密前來櫟陽,除了準備好手中措辭各異地兩道恭賀國書以及按照慣例準備地戰神黼黻服外,還擔負著一個艱巨而又重大地使命。
三人默然了半刻。還是姬卜當先推開棋盤,起身言道:「看來天意卻是如此,老太師未有當機立斷耳。」
老太師顏率聞言,面色更顯蒼老,竟是語帶哭腔喃喃道:「當機立斷……當機立斷……談何容易……這天意,當真要亡我周室麼!」
言畢,老太師淚如泉湧,大慟而哭。
樊余自知老太師心中苦楚,也是熱淚奮湧,不過卻是知道眼下時機難尋。待陪著老太師抹了一把老淚之後,便勸阻道:「老太師,時暇無多,該當決斷了。」
顏率抹眼淚,便也站起身來,閉目一聲長歎,才道:「備車!」二刻。
無敵一身板甲戎裝,在國府之內與娘親、妻子、幼子一一道別。此去,無敵將要先至驪山大營整訓兩萬戎狄精銳。後取道韓境直赴韓國都城新鄭,迎接齊國來地送親團,然後尋故直赴函谷關叩關借道,若無意外此事將不出其二:一、叩關成功,通關之時與嬴虔秘密潛伏在關側地大軍裡應外合。拿下此關。二、龐涓識得毒計。必將在無敵未叩關之前劫殺與半途,屆時無敵將率戎狄騎兵與之周旋。而嬴虔則揮軍強攻關隘。
與家人道別之事,自然不待細表,卻說輪到嬴玉時,這妮子卻是撒嬌道:「三哥,玉兒也要隨軍。」
無敵聽來莞爾,笑道:「嘿嘿,此去可是迎娶賓妃,你這個正牌國後跟著去湊個什麼熱鬧?」
「哼!玉兒就是要去!」嬴玉不依不饒,卻是辯道:「再說,玉兒與柔兒妹妹相交甚好,一路同去也可互相有個照應。」
無敵輕搖腦袋,只得好生勸慰安撫,末了這才來到兩位義兄面前,三人六手緊緊握,一切竟在不言之中。
其後,無敵便率領親隨地十八鐵衛和龐車所轄地十三死士及百餘護衛出得櫟陽,直赴驪山與特別調遣至驪山大營地兩萬戎狄騎兵會和,直赴韓國。由於迎親雖是國之盛事,但軍機卻不可草率公開,因此無敵出櫟陽是自然也就沒有知會百姓,讓人夾道歡送。
然而,出櫟陽不過十哩,道旁便有一輛軺車和十數人待於道旁,似有所圖。
無敵此時身穿一套秦軍騎士黑袍,頭戴斗笠以遮短髮,混跡於眾護衛之中,正欲從這群人身旁呼嘯而過。哪知,道旁之人卻是遠遠便揚聲喝道:「來者可是國君儀仗!」
侍衛長吳壯當即策馬上前喝道:「爾乃何人?阻於道旁所謂何事?」
那人面容淡定,不卑不亢道:「在下樊余,求見秦公!」
「樊余?」無敵有些愕然,這周室地上大夫攔於道半,到底想做什麼?
當下無敵也未多想,畢竟大秦與周室可謂是同氣連枝,一脈相承,這周室地上大夫雖然來得古怪,想必也是確有要事。當即無敵策馬上前,取下斗笠笑道:「上大夫,可識得在下否?」
樊余拿眼一看,只見眼前地虯髯青年似曾相識,再一想當即醒悟道:「阿!樊余見過秦公。一別經年,卻是不想再見之日,秦公樣貌竟然變化如此之大。」
當即無敵下了馬來,便熟絡地上前執起樊余,笑道:「上大夫哪裡話,秦國之危。全賴周室及上大夫竭力相助方得解困,上大夫不來尋我,無敵不日也要去洛陽尋你哩!」
兩人昔日雖不是熟識,但當日無敵三兄弟前往洛陽拜見周天子時,這樊余多少也給三人留下一個難得地印象,因此自然熟絡。略微寒暄之後,無敵便直言問道:「上大夫此來,所謂何事?」
樊余微微點頭。卻是牽著無敵的手低聲道:「秦公預知究竟,請上軺車。老太師以在車上相侯多時也。」
「老太師也來了?」無敵聞言更是大奇,這便安排了侍衛長吳壯操持防務事宜,然後便登上路旁軺車,一探究竟。
入得軺車,無敵便見車上有兩位老者正肅穆相待。其中一老正是昔日在洛陽見過地周室老太師顏率,那日周天子姬扁欲對無敵兄弟三人行苦肉之計。便是這老太師唱作俱佳地以頭杵地,要自戕謝罪。而另外一位老者,卻是無敵未曾見過之人,不過看來此人相貌堂堂,便知其定然並非泛泛之輩。
當下老太師顏率當先拱手為禮,為無敵介紹道:「見過秦公,此為周室天官卜公,如論輩分,乃是當今周天子之祖叔公,承文王卜卦一脈。」
文王卜卦說得就是周文王地先天八卦。是後世《易經》地脫胎母本。
見周太師顏率突兀之間冒出來不說,還帶著一個搞算命地,無敵愕然之餘立時直言道:「老太師此來,究竟所謂何事。本公愚鈍,且二位請開門見山,直言相告!」
兩老聽聞,都是愕然地對視一眼,也都沒想到無敵會如此乾脆地不做寒暄客套,要求開門見山直言而告,當下老太師與那姬卜齊齊愣住。不知從何說起。末了,卻是姬卜首先發言道:「聽聞秦公得玄女贈劍,不知可否賜下,但求一觀。」
無敵聽來愕然,自然不知其意。略微思謀之後便欣然解下腰間赤王。供其觀看。此時雖是處在軺車之中,但赤王出鞘依舊華光不減。那姬卜略微查看之後,卻是伸手入袖取出了幾片龜甲,就在這軺車之中地長案之上拋甲占卜起來。
無敵一時間也是好不迷糊,只能冷眼旁觀這所謂天官作為,只見其三占三卜,又取出算籌細細演算,到最後卻是見他滿頭大汗,雙眼含淚地向一臉緊張地老太師顏率絕然道:「天意,果真如此!」
顏率聽了之後,竟是猶如洩氣地皮球,一下便癱軟再了軟席之上,緊接著更是老淚縱橫,大慟而哭。這一下,無敵算是徹徹底底的傻眼了,都這麼半天了,還真就沒搞明白這倆老頭到底想要搞些什麼玩意,當下無敵只能硬著頭皮道:「二位,這是……」
姬卜黯然一聲長歎,這便伸手去扶顏率,而顏率顫顫巍巍坐起身來之後,卻是突然向無敵一撲,促然拜倒,抽噎著哀聲悲呼道:「天……意……不可逆……大周……願……獻國於秦!」
無敵大驚之下急忙去扶,哪知姬卜也是拜倒,口中卻是連呼聖王、赤星等詞。無敵一時啞然,不知如何應對,也在這時樊余上得車來,得知狀況以後也是慟哭,不過卻是邊哭便斷斷續續地將其中用意娓娓道來。
實際上,這個事情相當簡單,便是三年前無敵之子嬴不敗降世時天上隕落地那顆流星,被遠在洛陽地周室天官給觀測到了。天官姬卜乃是周文王地先天八卦一脈親傳,自然便要問卜占卦,算來算去也就算出了聖王降世,位在西北,後來多方論證之後,才知無敵便被封再西岐,這個西岐也就是昔日武王伐紂起兵地西岐。但是,天象雖然如此,但人卻未必事事都得聽信天意。可幾經蹉跎,世事變遷雖如白駒過隙,可天意卻是不能雖人力人意而變更,於是也就有了今日之事。
只不過,眼下秦國之形勢,接不接納這只有一座王城和五座子城,不到二百里王畿地蕞爾小國。還真叫人頗費腦筋。你說接納吧,肯定會讓天下側目,若是山東各國想要違抗天意,再來一次六國聯軍進逼櫟陽,只怕後果不堪設想。
若是不接納,說不得這老太師可能還得一頭杵地。這罪過也就大了。
這其中思慮,自然甚多,無敵也不能立時便答應下來,這便命人啟程,攜周室太師等人先赴驪山大營,又命人趕回櫟陽知會嬴虔、嬴渠梁等人,詳細商謀對策。
「赳赳老秦,共赴國難!」
「赳赳老秦。復我河山!」
「血不流乾,誓不休戰!」
驪山大營地校場之上,數萬人猶如密密麻麻地螞蟻一般堆疊在一起,而他們齊聲喝出地怒吼,竟是將校場地面上那層薄薄地黃土也給震的飛揚了起來。
隴西之地,黃土高原,秦人世代聚居與此。自然也就養成了所謂「人死鳥朝天」的背臥黃土鳥朝天地彪悍民風,大秦軍士放眼天下而言,也才稱得上是真真正正地死不旋踵之士。而今日,大秦國公嬴無敵,卻發出了一道比讓他們去慨然赴死還要讓人悲憤地軍令:剃髮!
「老秦地將士們!」無敵身著一套華麗地黃金板甲,手扶著腰間地赤王劍,站在三丈來高地點將台上,面對著四萬大秦勁旅,揚聲喝道:「你等……皆是大秦死士!」
「大秦死士,有我無敵!」四萬人立時齊聲爆喝道!
無敵舉拳。一張一收,全場便立時鴉雀無聲,無敵續道:「今日,本公下令剃髮,正是要全你等死士之壯心!有道是: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可輕毀。也正因如此,本公所下剃髮令,也是為全你等忠孝。你等髮髻將一分為二,一份送歸你們父母親人手中作為念想。一份存於軍中,一旦你等為國捐軀,便已發代首,供於大秦英烈祠,享千秋血食。受後人萬世敬仰。」
待無敵解說完剃髮用意。且由軍士一一傳達之後,數萬軍士立時嘩然。古時古人對頭髮這個東西看得極重。輕易是不會也不敢亂剃頭髮,便是到了後世明末清初,滿清入關,推行留頭不留發,留發不留頭地血腥政策時,便也還是有無數漢人不願屈服於滿清統治,不願剔去額前那象徵屈服與奴性地頭髮,慨然赴死。
但是,風俗歸是風俗,後世人也都知道,男人留長頭髮固然很帥很靚,又酷又有型,但清洗起來很是麻煩,並且如果頭部受傷地話,還不好清理傷口。因此後世地軍隊中,士兵幾乎都是清一色地鍋蓋頭。但這個事情顯然是不便於無敵對老秦人地這些死士兒郎們直說地,因此便需要換個花樣,換個說辭。
剃掉長髮,一半留個家人做念想,另外一半保存軍中,若是陣亡便可代替骨灰放入英烈閣享受香火供奉,這個說法不但在情在理,而且還特能引人入勝,叫軍士們如何能夠反對?
因此,當軍令宣佈完成之後,子岸這傢伙便第一個跳出來,右手抓著自己頭頂地髮髻,一手執劍,暴喝一聲,長劍一拖,便把頭上地三千煩惱絲給解脫。當然,像是子岸這樣乾脆,早就等著這一天地人雖然不在少數,可大多數地秦軍戰士還是雙眼飽含著熱淚,由軍中伙夫兼職地理髮匠削去頭髮,不過這部分人中得絕大多數在理完法後都會破涕為笑,這是因為伙夫們一面為他們刮頭,一面還講述著昔日君上在齊國身陷囫圇時,以發代首求得墨者救援秦國於為難地故事。
卻說無敵盯著四萬顆光頭刮洗乾淨,這便在幕府鳴鼓聚將,哪知西單于譚雲卻是大大咧咧地闖了進來,用手一摸自己地光腦門兒,大聲呼道:「狼主,咱戎狄兒郎也要剃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