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器更迭,本就是一件及其複雜的事。
有多少帝王,為了奪取地位不惜殺父戮兄,手足相殘?又有多少亂臣賊子,為了謀朝篡位,機關算盡?
吳狄看著近在眼前的代表了權利和權威的冠和劍,心中感歎自然非能由常人來理解,不過吳狄眼下不能不做出的選擇,畢竟搞出怎麼多事的目的就是為了這近在咫尺,唾手可得的權利。讓秦國的眾臣感到詫異的是,吳狄並沒有先接過嬴渠梁呈上的黑玉冠,而是伸手取過了嬴虔手中的穆公劍,接著便尋過一隻陶碗,繼上半碗酒後拔出寶劍在左掌的掌心一割,一股殷紅熱血便從劍身滑落,滴入碗中。吳狄一語不發,嬴虔和嬴渠梁二人也不發一語,群臣和老國後更是雙眼含淚,噤若寒蟬,只聽見那血珠滴落碗中的嘀嗒聲響,猶如巨鼓重槌擂響一般。
「大哥!」吳狄滴了足有十數滴血後,卻是將穆公劍交到了嬴虔手中,嬴虔自然知其含義,接過劍來也是依葫蘆畫瓢割掌歃血,之後嬴渠梁也是依樣施為,歃血成禮。
吳狄取過匯有三人熱血的血酒,逕直帶著嬴兄弟倆來到奠堂之外,跪拜蒼天,嬴虔身為兄長自然居首,但眼下之事卻是不可由他說出禱言,便拿眼瞧向吳狄,吳狄逐道:「今嬴虔、嬴渠梁、贏無敵兄弟三人,稟天為誓!既為兄弟,則同心協力。救困扶危;上報家國,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願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后土。實鑒此心,背義忘恩,天人共戮!」
兄弟三人和聲將此禱言重複一遍之後,便由嬴虔當先舉起血酒一口飲去小半,當即大笑道:「以血為酒。當一醉方休!」
嬴渠梁接過酒碗也是飲了大口,卻是抹嘴笑道:「終脫得這副家國重擔,大哥欲醉,渠梁奉陪!」
吳狄接過酒碗。昂首將碗內剩餘的血酒一飲而盡。也是抹嘴笑道:「大哥、二哥,求醉何難,且來日方長,只不過這家國重擔,二位哥哥怕是脫不得枷哩!」
吳狄言畢,三人注目而視,旋即朗聲哈哈大笑起來。
這邊結義禮成,一眾秦國武將老臣自然識得大體上前參拜新君,吳狄也不做作。坦然受之。待傷醫為三人包紮手上劍創之後,便有上大夫甘龍倡議,回議政殿討論嬴渠梁禪讓、嬴無敵繼位之事。
如此事關國家禮儀的大事,吳狄自然插不得言,也就在一眾大臣正在為秦國首次以禪讓方式進行君權更迭舉行何種規格地儀式。發佈各種規格的國書而爭論不休的時候。卻聽見國府外地呼喊口號又換了新詞,一臉興奮的景監不顧禮儀。高聲呼道:「君上且聽,百姓呼號:聖人繼位,天命所歸!赳赳老秦,復我河山!」
跪坐在國公之位的吳狄自然聽見,立時滿面倏然道:「赳赳老秦,復我河山!黎民百姓之呼聲,人心所向哇!」當即手擊長案道:「列位大臣,眼下急迫之事,並非繼位典儀是否符合周禮。國人所望,乃是收復失地,復我大秦河山。大哥、二哥,出兵函谷關之事,眼下謀劃如何?」
吳狄此語,嬴虔自然聽的順耳,當下便把之前制定好的作戰計劃和各方面地運作方略一一講解。
眼下,秦國的主要戰力為精銳飛鷹騎一萬三、鐵騎三萬、輕騎二萬、戎狄騎兵五萬、車炮兵兩萬、強弩兩萬五、步卒八萬。若欲收復函谷關,只能是騎兵出戰,因此昨日謀劃,出兵配置為精銳飛鷹騎一萬、鐵騎三萬、輕騎一萬、戎狄騎兵兩萬、車炮兵兩萬,步卒一萬,合計十萬人馬。
聽聞自己一手培養訓練出來的精銳飛鷹騎兵和強弩手傷亡如此之大,吳狄也是一陣揪心,這些人馬當中的骨幹可都是他當年一手一腳帶出來地。可當他聽到「車炮兵」這個新兵種稱謂時,卻是不由對嬴渠梁和嬴虔兩人地智慧感到高興。所謂的車炮兵部隊,實際上就是將吳狄組建的投石機炮兵部隊整合為一個獨有的戰鬥列隊。
吳狄發明的獨腳大將軍炮在這此的櫟陽圍城戰中可謂是功勳昭著,獨領風騷。超強力的遠程打擊能力可是讓魏軍吃了不少苦頭,因此在長達半年的圍困當中,魏軍是絕對不敢在距離城牆千步之內的地方和秦軍接戰,因為那破空飛來地巨大滾石很有可能輕輕鬆鬆在魏武卒的鐵盾方陣當中犁出一道血肉溝壑出來。
古人雖然在開拓創新方面稍有不足,但繼承發揚的能力卻還是有的,在見到了吳狄的獨角大將軍炮有如此巨大地威力和戰爭潛質之後,嬴渠梁便下令大量仿製這種戰具,期間為了原材料甚至不惜下令拆毀了櫟陽城部分華屋和宮苑,只為取得圓木樑柱製造戰具。眼下,櫟陽城中地炮車計有三百五十餘輛,以每車平均五十名炮手、御手、裝填手來計,再加上負責修繕和運送彈藥的輔兵和民夫,合計下來便是一隻兩萬餘人地隊伍,自然是要獨立成軍的。
瞭解完秦軍眼下的情勢之後,吳狄卻是把注意力放到了另外一件事上,便是他從隴西狄垣帶來的十萬戎狄騎兵為何眼下之餘五萬人馬,並且目下如此重要的朝議,居然沒有一個戎狄部族的首領出席。
提到此事,嬴虔也是一肚子火,拍案道:「戎狄部族狂傲牛頑,自從歲初(去年十月)被墨者借調至河西遊擊後,便是對國府令聽調不聽宣。眼下這五萬戎狄人馬都駐在頻陽,西的首領派人傳來消息,道是墨者要他們駐守當地。若有戰事可持軍令調動,若無戰事只需每月解去足額糧草便可。」
吳狄聞言點頭,之前歸國途中鬼谷子也是將他策反戎狄擁立之計的謀劃詳細道出。這個謀劃原本是為了吳狄歸國之後不能以和平演變方式謀取秦公大位而做地消極準備,畢竟槍桿子裡出政權是由歷史作為註解、恆古未變的真理。眼下搞出了這個神人天降的戲碼之後,發動軍事政變奪取權利地準備便是顯然沒有必要了!
部隊調動之事,自然由通曉軍務的大哥嬴虔負責,至於國內政務嬴渠梁也是早就安排得井井有條。正所謂名不正著言不順,嬴虔身為左庶長掌管軍務下達軍令自然無礙,但嬴渠梁這個前任國君眼下的身份卻是略有尷尬了。
老秦人秉性務實,不做作。因此嬴渠梁也就沒什麼顧慮。直接開口問吳狄要官。對於此事,吳狄自然早有謀劃,當場便宣佈,將嬴虔和嬴渠梁二人分封為左、右監國公,各領封地一千里。哪知吳狄才將脫口而出,群臣都自蒙了,須知眼下秦國還屬周國,秦國的國君稱為秦公,爵位才是「公」這個級別。吳狄卻是一上來便給嬴虔兄弟封公不說。還一封就封了倆公,難道秦國要搞三公並立?可即便要搞三公,這也得需要得到周室的認可冊封才行啊!
作為文官之首,上大夫老甘龍自然不能對此種逾越行徑坐視不理,正要說話卻是被吳狄給搶斷了話頭:「唯今之計。當是以國戰為先。列位老臣。忠心謀國,當全力以赴。為我老秦全此大功。至於國制禮儀,都屬旁枝末節,如今周室衰亡,西秦將興,棄本逐末,豈不是徒惹恥笑?內史可在?」
「臣在!」景監拱手答道。
吳狄逐道:「由你代本公起草顧命令書,本公將同大哥共赴函谷關出戰,二哥留守櫟陽代為監國,若本公遭遇不測,二哥將繼秦公之位。」
群臣一聽,皆是齊齊愕然呆滯,旋即想到吳狄之位實乃天授,自然也就不需要做些什麼防備工作,當即齊聲稱善。
而吳狄更是起身來至嬴虔、嬴渠梁身邊,執手殷切道:「大哥、二哥,三弟才將歸國,領兵打仗才是三弟強項,國中形勢、政務三弟卻是無從下手,因此這舉國政務地重擔,還需二哥擔待。此去函谷關,只為圓老秦人多年夙願,收復失地。我等兄弟齊心,其利斷金,定能重整大秦,圖復穆公霸業!」
嬴虔、嬴渠梁二人也是聽的心血沸騰,三人六手緊緊握在一起。
理順了君位更迭之事後,剩下來要做的便是處理國事家事。
國事方面,出兵函谷關本就是嬴虔和嬴渠梁一手主持策劃成案,並且已經付諸行動,如此此次空降歸國,可謂是撿了一個天大便宜。眼下正至五月仲夏,雖然秦軍戰備周全,但魏國形勢未明,因此秦軍出兵日期最快也得等到立秋方可成行。
因此吳狄當先便下令調將戎狄騎兵調來驪山大營進行整編,又將駐守櫟陽的秦軍主力以普通行軍地速度分赴河西一線地城池,做出堅守之態。龐涓撤軍之後,魏國攻秦所光復的河西九城並未留守一兵一卒,全線放棄。只在靠近少梁邑的渭水沿岸安置了一萬騎兵作為機動,防止秦軍秘密渡河。
目前魏國事態,秦國上下所知情況之是魏國公子密謀篡位,龐涓班師回朝欲救魏王。就吳狄所知,魏王陷落合陽、公子篡位都是墨子一手安排,而眼下龐涓圍困安邑,內裡情況卻就是不得而知了。
山間有風,林間沙沙而響,安逸飄渺。
墨家總院,一座涼亭之內,老墨子正帶著數十名童子正在溫書研習,此時老墨子雖然還是那身光頭、黑衣、赤腳的裝扮,手中卻是多了一把撲扇在微微的扇風,目光之內卻是在凝視著一幅才由海東青從魏國境內傳來的圖樣。
圖樣畫在薄羊皮之上,所描繪的事物就老墨子看來,只怕天下間能識者數不過一個手掌。老子看了良久。不禁啞然笑道:「真沒想到,還真叫他小子給弄了出來。」
見老墨子開口,一旁溫習的童子當中。卻是有一名年紀在十六、七歲地女弟子開口問道:「鉅子,此物究竟為何物,形狀為何如此怪異?」
老墨子哈哈一笑,道:「呵呵,說它怪異也是可以。你等可知,此物有登天之能!」
「登天之能?」涼亭中地眾人一聽之下都自驚呼,也不顧禮數,便都圍到了老墨子身邊。對那幅圖畫上的事物探究起來。這些弟子都是墨者門下子丑寅卯四門當中丑門地幼年弟子。還屬於研習修身階段,老墨子雖然貴為鉅子,但平日裡丑門弟子的功課卻還是由他來教授。
幼年弟子們七嘴八舌的議論了一陣,自然不能研究出畫中事物如何能夠登天,便把疑問拿來向老墨子求問,哪知墨子卻是笑而搖頭道:「若是鉅子能夠製出,早就制了……此物日後你等必然可見……」
眾弟子聽了,也覺有理,可那名一早提問地女弟子卻是繼續問道:「鉅子可知。此物究竟何人所造麼?莫非真是我那義兄……」
老墨子聞言笑著點頭道:「良兒,當真是你義兄!」
那少女聞言神色一怔,便不在說話。此女年芳當在二八之上,生得雖是眉清目秀,不過相貌卻是少了幾分女子地嬌柔。多了幾分男子地昂藏。若是吳狄有幸來此辨認,或許隱約還能從她身上看出某人地影子。
不錯。此女便是吳狄投生時最先見到的一個人:王良。
王良本是鄉野人家子弟,因自幼女身男相,遭家人唾棄,流落街頭。後被墨者秘密收為儲備子弟,悉心培養,不料卻是因為一件事故,這才引出她和吳狄的瓜葛。卻說那年王良之師和吳狄定了三月之期,歸了墨門安插在秦國地秘密學社之後,才知墨者已經注意上了這個突然冒出來地秦公義子,而墨門本意是讓王良回復女兒身後讓其潛伏到吳狄身邊作為監視和內應,可王良死活不允。
身為墨者,雖然墨門教習嚴厲,但也有著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信條,因此這一拖便拖了快有三載。
卻說日暮西陲,老墨子罷了教學之後,才歸洞府欲用夜食,卻有墨者急切來報,送上櫟陽手書一卷,老墨子展開一看,未過三行便是覺得胸中一陣熱血翻騰,憤然將手書砸將出去,喝罵道:「混賬!」
見鉅子雷霆震怒,負責侍奉老墨子的墨者急忙派人去請眼下留在總院子門師兄相裡勤。相裡勤趕至之後,取了手書一看,便覺得眼前一陣晃動。手書內容自然無他,便是嬴無敵乘坐九天玄女的天舟駕臨櫟陽,宣示贏無敵果真是聖人,而秦公嬴渠梁退位讓賢,已經把大位讓給嬴無敵。
相裡勤看罷手書,輕輕放下之後便跪坐一旁等待老師調遣。此事,相裡勤也是不知如何應對此事,眼下大師兄禽滑離尚在秦魏接壤之地預備阻截,而鄧陵子卻在安邑主持魏篡位,引龐涓退兵大計。小師妹玄奇則跟其大父百里遙至今未歸,正個墨家總院,子門弟子只剩下自己一人而已。如此大事,雖然有老墨子謀劃定奪,可作為弟子不能為老師分憂,也是不妥啊。
老墨子皺眉思索許久,這才伸掌擊案,對相裡勤道:「去,把魏請來!」
不過半刻時辰,一身不已打扮的魏在三名墨者的陪同下被請到了老墨子所居洞穴。
當日合陽城破,魏走脫不得,他和愛妃狐姬一道被墨者夾持來這神農大山之內,至今已是三月有餘。
眼下的魏,早沒了昔日少梁山上吳狄初見時的富貴之態,碩大的肚腹小了許多不說,額上地皺紋也增加了不少,若是此時有往日熟悉他的大臣見得,保證會驚呼「王上老也!」
魏久為國主,雖然是身為人質,但威嚴猶在,入席就坐之後,便是看這老墨子一言不發。老墨子卻是開口笑道:「魏王可知,老夫今日見你何事?」
魏不卑不亢,答道:「寡人不知!」
老墨子語出驚人,石破天驚道:「放你歸國!」
哪知魏卻是面上半點表情都沒有顯露出來,反是淡淡說道:「鉅子不怕寡人歸國之後,下詔屠滅墨者麼?」
「呵呵!」老墨子卻是笑道:「若要屠滅墨者,須得先滅秦國!待爾滅得了秦國,便隨爾心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