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立論無據,人性本惡!」
衛鞅話才出口,全場嘩然,便是吳狄也是目瞪口呆。
唱反調一向是某些人博出位的「終極賤招」,就比如說後世之巨災來襲之前,世間生物屢有異象顯現,遠些譬如蛤蟆上街,民間傳言將有地龍翻身,而「磚家」曰:生態環境變好。近些便是天分陰陽,烏雲如線如瀑,民間紛傳地龍再襲,「磚家」又曰:此為自然現象,斷然與地動無關。
結果未過一個晝夜,小地龍來襲,這便自個打了自個的嘴巴。
而眼下,吳狄尚且在說人性本善,衛鞅這廝卻是敢冒天下之大不諱,公然宣稱人性本惡,實在是太過張狂了。人性本惡之說,本是後世人經過數千年數百代人總結歸納得出的論據,也是後世人皆信奉的自然規律,但在此時此地拋出人性本惡說,卻是大大的不妥。
這就好比後世某外星神奇國度「偉大、光榮、正確」的政府總是要將**定性為「一小撮不法分子煽動不明真相的群眾」,可這個時候你卻偏偏跳出來指責說這事情完全是政府有錯,根本沒有「一小撮」,所有的群眾都是明白真相的一樣。
但是,當吳狄始料未及的是,也就在衛鞅拋出「人性本惡」論之後,場內卻是有人起哄道:「願聞衛鞅之論!」
一人聲援,百人來應。吳狄見此狀況,當即大度的拱手為禮道:「願聞足下高見!」
衛鞅面色一整,暢言道:「惡,人之本性。因人性有惡,才有法度。天下人生而好利,才有財貨土地之爭奪。生而貪慾,才有盜賊暴力與殺戮。生而有奢望,才有聲色犬馬。人性之惡。必以律法而後正,以法治防範惡欲,以法治疏導人性,人性才能向善有序。嬴夫子空言性本善,將治世之功歸結於人性之善。將亂世罪孽要害歸結於戾法、惡政、暴君,無非是推崇仁政、人治與復古之論,定要重蹈殷商周晉覆轍。此乃縱容惡行,蒙蔽幼稚,真正的大偽之言。」
衛鞅侃侃而談。道理深入淺出,立論觀點清晰透徹。有理有據。便是吳狄也是大為贊同。當下更是引來了爭鳴論戰會場之內的一片歡呼和咒罵。只見場內立時分成了性善、性惡兩派,互相攻訐,見此狀況吳狄也是大為惱火,未曾想來今日自己竟然當了一塊引玉的磚頭,再看衛鞅這廝。更是一臉得色。
「不行,不能讓他露臉,得搞臭他!」吳狄心中暗道。今日衛鞅在稷下露臉,說不定明日就有可能被齊國重用。雖說少了他這紅蘿蔔吳狄未必開不了宴席,但吳狄卻是很不甘願就此被他辯倒在地,因此心中立時按下怒火揚聲大笑道:「哈哈哈……大偽之言?當真可笑之至!」
聽的吳狄開口長笑,場中亂哄哄的吵雜之聲立時安靜下來,靜待吳狄發言。
吳狄腹釀有得,這便慷慨道來:「若論偽謬,足下之論,才是真真的大偽、大謬!其偽論一、性惡性善,於法何干?正所謂: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人性善惡,乃是後天養成,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三歲小兒王宮門前便溺,律法何治?五歲稚童當街持刀傷人,是囚是刑?責其在法,或在其教?其偽論二、天下人生而好利,當真大謬。吾國老民,代傳民諺:老秦,共赴國難。若天下人生而好利,隴西困苦,老秦人為何困守隴西貧瘠之地數百載而不移,不做逃民,不離故國,何不赴魏、赴齊、赴楚、赴趙求利圖之?足下可知這天下人本性之中,除卻好利好欲之外,尚且有忠、義、恥三種美德呼?其偽論三、所謂以法治防範惡欲,更是天大的謬論。匹夫一怒,血濺五步。王子一怒,傾城傾國。法可治庶民,卻可治士大夫,治將臣,治君王呼?若足下之法當真治國大道,吾且問爾,足下所修著法中,可有治國君出爾反爾,輕啟戰端,造成邦國失信天下之律法?三年之前秦魏征戰,秦國割地求和,魏王納我秦國割地便即刻違約,可是違了足下所修之法?又當處以何刑?其偽論四、以法治疏導人性,人性當真便能向善?墨家墨者,見義勇為。鋤強扶弱,誅除暴政。若以法家法治而論,墨者所行所為,盡皆違法,天下人是否當唾而誅之?!若法治當真能疏導人性向善,一旦足下法治之學能在天下各國施展,這墨家便再無存留之必要,可以竭盡剿除。不過,若是日後天下再出暴政,暴政者以惡法治民,不以法治施之己身,則萬民苦矣!只怕彼時,萬民會為足下豎立跪像,永世唾罵不休,足下便能得償所望,博一個遺臭萬年地惡名傳世!」
吳狄一口氣辯駁下來,立時引起會場之內劇烈震動,眾人心間宛若遭遇一場九級地震,人人猶如醍醐灌頂一般。而衛鞅也是目瞪口呆,瞠目結舌,吳狄所駁四論,都是直指其法治要害,正中命門,駁得衛鞅是啞口無言,無話可說。
吳狄的四點駁論,都是擲地有聲,這第一點是說人性善惡,主要是看社會環境,在社會大環境的潛移默化之下,人性的善惡面才會顯現放大出來。
後世,許多生活在小城市裡的人習慣於當街橫穿馬路他們性惡,或是不知道橫穿會被車撞,而是整個社會地大環境使然。而到了上海北京這樣社會素質相當高的大城市後,即便是在家中肆無忌憚橫穿馬路的人也會在社會風氣的潛移默化中學會排隊,學會謙讓,這並非是死硬抽像的法律規定可以起到地功效,這也是「禮」既「道德」教育的獨特效用所在。
吳狄還特別舉例了兩個就是放在後世也特別典型地例子,就拿小孩地,從這裡就能看出孩子父母的教養狀況,和整個社會的素質高低。
而且,從這一點也能看出一個民族、國家的整體綜合素質。比如說前不久,某外星神奇國度的國足球員便是堂而皇之地隨地小便,然非但無人攻訐,世人反倒諱莫如深。不予評論,可見世風日下,此國度已經道德淪喪如斯。
這第二點說的是人性當中的光輝面,人皆有逐利之心不假,但人貴在知忠義、知廉恥。就拿某外星神奇國度來說,即便人民大眾億萬百姓煎熬亂黨暴政之下,身臥炙爐、輾轉反側在水深火熱之中,但愛國之心卻是不死不休不滅,生生不息。心心相扶!
第三點卻是直指法治論地核心,依法治國的要害。正是這律法否能真正做到「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若法無二出。上下一體,則依法治國可行。若庶民分九等,刑不上大夫,如此依法治國便是謬論,是害民地惡法。縱觀外星某推崇依法治國的神奇國度。其大陸之上,貴胄子孫、帝王將相之二世祖橫行無忌,官吏貪腐、裸身而仕、官商勾結、官黑連襟。百姓卻不能「依法」而抗,「依法」而拒,連「依法」上街散步的權利也被剝奪。而其海外鼻屎飛地之上卻是能將不法首腦公然法辦,由此可見這所謂的「依法治國」在不能做到「法無二出,上下一體」的情況之下,不但是空談謬論,更是害民地暴政!
最後一點,卻是吳狄偷換概念,將墨家牽扯進來以忽悠眾口。
眾人皆知,這墨家政俠是以誅除暴政,鋤強扶弱,兼濟天下為最高信念。換言之,施暴政者必是暴徒、暴君,人人得而誅之。若以法家以法治國論之,墨者的殺人行為自然也就是違法地行為,若是按照後世地定義,墨家墨者便是恐怖組織或是一小撮擾亂社會秩序的黑社會不法分子,是要全力剿除的。
然而,吳狄用了一個偷換概念的偽命題作為路標,將眾人的思維引入歧途:如果推行法治,剪滅墨家墨者之後,天下又出暴政怎辦?
能不能推行法治不說,能不能剪滅墨者也不說,光說天下又出暴政,百姓該當如何應對?如此敏感地思維激盪,一時間讓性惡派和性善派都是大有所得,推崇儒、道、法、兵各家的士子們熱議如潮。
戰國之世的學派大爭,是中華歷史正源生成地偉大奇觀,也是那個偉大時代的競爭生存方式。它培育出了中華民族最為茁壯的文明根基,使那個時代成為中華民族文明史中的不朽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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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場之畔,苦獲雙目泛光,直盯著吳狄,猶如吳狄的面上生出了一朵奇花一般。
一番辯駁,尤其是最後抬捧墨家之言,猶如一道霹靂直直劈到了苦獲心間,讓他感覺到正有一種羞愧之感油然而生。墨家墨者以兼濟天下、鋤強扶弱、誅除暴政為己任,以救百姓萬民於水火為中心思想,可眼下竟然受了老墨子的亂命,要將吳狄這樣的大智、大賢之人滅殺,如何不教苦獲感到羞愧。
而禽滑厘也是滿目淒然,無知無覺中一滴渾濁淚水赫然滾落。可以說,吳狄的那番話,完完全全是說進了禽滑厘心坎裡:墨者的存在,就是對暴政、暴君的一種威脅性的存在!
(吳狄跪地泣拜道:強烈呼喚某外星神奇國度的政俠出世剿滅暴政,救萬民於水火!)
便在這時,禽滑厘毅然起身,向主席之位昂首行去。來到吳狄面前一整衣冠,一個長揖碰地,亢聲道:「嬴子高論!夫子讚譽,老夫禽滑厘及墨家墨者皆愧不敢受也!」
「禽滑厘?」吳狄心中咯登一聲,卻是大驚愕然,此人不正是墨子的首徒麼?怎會在這稷下學宮參加爭鳴論戰?莫非是專門來查看我的?難道墨子已經在注意我了?又或者,跟百里老人祖孫有關?
心中雖是電思,但也手腳不慢,急忙起身回禮。對於墨家墨者,吳狄心中可是異常的敬重,中華民族的傳統俠義文化,便是由墨者而始!
吳狄一臉誠懇,揚聲道:「見過慎子,在下所言,句句發至肺腑。政俠墨者,除暴安良!俠之大者,為國為民!」(禽滑厘,字慎子!)
「嬴子!彩!」此言一出。滿堂喝彩,便聽會場之內的過千士子齊齊喝道:「政俠墨者,除暴安良!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當下吳狄自然請禽滑厘列席就坐,場中氣氛。一時炙熱起來,而衛鞅也只能灰溜溜的拂袖而去。
便在這時,正當吳狄欲與禽滑厘寒暄,一直安靜聆聽的孔白卻是輕輕
勢,場中立時安靜。便聽他道:「昔日。子少梁國諸侯,曾有『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之名句出世。今日又有『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之句,不知子所著,僅此二句麼?如此佳句。教化人心,深合我儒家精義,不知嬴子可願與天下人共享之!」
吳狄聽來。卻是對這孔白另眼相看,這小子敢情不糊塗啊!
不過話說回來,這三字經也確實是後世的儒門弟子所著,若不符合儒家思想,那不是見鬼了麼!
「媽的,盜一句是盜,盜一本也是盜!」吳狄閉目默背了這本後世經典之作,摘除幾句此時未能用之語句後,向嬴玉道:「取筆墨,我口述,你筆錄。」玉拱手得令,自學宮侍者手中取來長絹表架懸於場中,提筆以待。
旋即吳狄再次向後世尚未出世的某位大大告罪一番,這便昂聲道來:「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芶不教,性乃遷。教之道,貴以專。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
子不學,非所宜。幼不學,老何為。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義。為人子,方少時。親師友,習禮儀。首孝;數,識某文。三才者,天地人。三光者,日月星。三綱者,君臣義。父子親,夫婦順…………」
吳狄句句道來,每說一句,便會細細解釋其中含義,並且由嬴玉將這吳狄版三字經抄錄與絹帛,流芳後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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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吳狄卻沒感覺到,在會場之內還有這樣好幾雙眼睛。
之前這幾雙眼睛緊緊盯著白衣衛鞅冉冉生輝,之後卻是猶如被力膠黏住一般,死死地將目光鎖定在了他的身上,而這幾雙眼睛此時所露出的目光,只能用狂熱和電光四射來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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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齊王宮。
田因齊一臉欣喜,快步而走。而他身後卻是跟著一名身著錦袍的中年人和一名年輕人,細細觀之,那中年人正是慎到,而那年輕人卻英俊帥氣的鄒忌。
三人入得齊王內寢宮室,看座之後,田因齊滿面喜色地向慎到問曰:「先生對今日論戰有何點評?」
慎到一捋鬍須,面色凝重:「法治、人治,性善、性惡之爭,老夫始料未及。」
「先生乃法家大師,以為衛鞅之論如何?」田因齊問道。
慎到略略思索之後,謹慎答道:「衛鞅之論,雖被公子狄駁得體無完膚,卻也是治國正道!行,則艱難倍至。」
田因齊聽了暗暗點頭,卻是笑言:「先生說衛鞅是法治派,其具體主張如何?」
慎到苦笑一聲,娓娓道來:「治國,惟法是從。舉國,法無二出!」
田因齊聽來一愣,愕然道:「如此說來,正如公子狄所言一般,君王與庶民,都得遵守同一律法?」
慎到點頭道:「正是!」
田因齊大啞,而一旁的鄒忌卻是道:「以一法同治庶民,士大夫,將臣君王?先生以為,當真可行?」
「在齊不可行!」慎到直言不諱,卻是笑道:「至於天下各國,卻是不敢斷言之!」
田因齊聞言若有所思,問道:「先生以為,法家三派,孰優孰劣?」
慎到曰:「勢治,以君權為法治軸心。術治,以督察臣下為行法要害。法治,以律法為唯一準則。就學理而言,三說各有其論。就實施而言,勢治、術治易於推行,且收效很快。至於法治,則阻力極大,推行最難,而果真實施,收效則可能最大。」
田因齊聽來,似有所悟,繼而問道:「人性惡之說,先生以為若何?」
慎到捋鬚微笑道:「性惡說,振聾發聵,今日雖然完敗公子狄之手,但必有後學之士弘揚闡發,天下變法或將更清醒,更深澈。」
田因齊繼續道:「公子狄此人,先生又是如何看法?」
慎到卻是皺眉道:「此人有大智、大才,眼光獨到,觀點洞徹人心,假以時日,必能直追老、孔,成賢成聖。」
田因齊聽了愕然,想不到慎到竟然對公子狄有如此高的評價,當即問道:「如此說來,寡人該當如何處之?」
慎到雙眉緊皺,思索再三之後,卻是拱手道:「公子狄不同於遊學士人,若為齊國之利,但不可使其歸秦。」
田因齊與鄒忌聽了雙雙大驚,鄒忌更是直言道:「慎到先生,殺賢害士,實為天下人所不恥!」
「不然!」慎到卻是搖頭苦笑,拱手向田因齊道:「我王欲修秦齊之好,來而不往,非禮也。可選一王女嫁與公子狄,只消將其滯留在齊,或三年、或五載、或七秋,則於我王及齊國,大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