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在下吳狄的別館當中,戰鬥已然接近尾聲。
成批身著青衣的神秘人開始清理起宅院中的戰場,並且時不時會見到一些人隨意的將手中刻有齊軍標記的兵器拋棄一旁,並將部分原本是吳狄親衛的戰死者身上衣物剝下,換上了與他們身上相同的青色服飾,且順手偽造了傷勢。
不過半刻時間,整個別館之內都已經打理清爽,一名身材高大、面目漆黑,且雙手老繭厚如鐵錢的青衣白髮老者手持著一根奇形短刃正在苦思,見一名快步行來的白衣少女,卻是展顏露出笑容道:「小師妹,可是無恙?」
「見過大師兄!」白衣少女玄奇上前以墨者禮節見過老者,卻是急問道:「大師兄何故親來?為何強攻秦使護衛?傷亡如何?墨者行事,向來光明磊落,為何嫁禍齊國
老者卻是把手上的奇形短刃以一方白絹裹了藏在身上,正色道:「此為鉅子決斷,師兄也是奉命行事。其中詳細,師妹歸總院時可自行詢問老師。」
這老者正是墨子的首席大弟子禽滑厘,禽滑厘曾是儒門弟子,學於子夏,自轉投墨子後,便一直潛心墨學。禽滑厘,字慎子,雖墨子首徒,但其名氣卻絲毫並不亞於墨子,在莊子所著的《天下》編中說:「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墨翟、禽滑厘聞其風而說之。」
最為著名的典故,便是發生在八十年前的「止楚攻宋」(約為公元前440),其時楚國得公輸班所造之攻城戰具。自覺實力強大,欲滅宋國,而墨子盡遣門下弟子赴宋協助方位,自己隻身一人去楚斡旋,經過一番與公輸班地「兵棋推演」,公輸班無奈之下欲出陰招,墨子逐曰:「我的弟子禽滑厘帶領眾弟兄早已守候在宋城之上,我的全部破敵之法他已爛熟於心,即使殺了我。你去也是送死!」
玄奇聽的禽滑厘此番言語,立時大愕。以禽滑厘此時已經百餘歲的高齡,本是輕易不會出得神農大山的墨家總院。哪知此次竟然親自帶隊突襲,可見這其中必然有著非常重大的干係。
便也在這時。禽滑厘卻是赫然長歎一聲,竟道:「這公子狄,果然不簡單!」
玄奇忙問道:「大師兄何出此言?」
禽滑厘道:「師兄此次奉恩師之命。攜神殺劍士百人、虎門勇士二百及墨家劍陣突襲此莊,意在一舉將其屠滅,想不到僅僅百餘護衛,竟能殺我百餘墨者,讓那公子狄逃了!」
玄奇聞言大駭,急道:「什麼?此戰損了百餘人?公子狄此人素無惡行,老師為何要殺公子狄?」
「此事師兄也是不知……」禽滑厘眉頭深陷,一張漆黑面容更是皺做一團,喃喃道:「恩師只是說:天命不可違,逆天者必殺!」
「那為何又要嫁禍齊國?」天命之說。玄奇雖是不解,也不敢過問。只是對這嫁禍一事甚感疑惑,墨者行事向來都是光明磊落。世間但出惡君、惡臣、惡人,按照墨家「誅暴去惡。兼愛非攻」的道義準繩,那是絲毫不能容忍的,必然是要光明正大地除暴安良,將其人、其政屠滅。
便在這時,一名同樣面目漆黑,身材高大挺拔的中年人卻是一瘸一拐的拖著一根怪異地鐵柱走了過來,便聽他倏然道:「師妹,此事為鉅子決斷,不可妄議。鉅子有令,一旦師妹脫困,需速歸總院。」
玄奇聽了急辯道:「苦獲師兄,師妹授命考核公子狄一事尚未完結,為何老師會下令擊殺此人……」
哪知禽滑厘卻是不耐打斷道:「小師妹無須多言,這是恩師頒下的鉅子令,命你接令速歸總院。」言畢從懷中摸出一方黑玉令牌,接著卻是轉問苦獲道:「師弟,詳細傷亡如何?」
苦獲眉頭緊皺,一臉悲切:「回稟大師兄,此戰我墨者陣亡神殺劍士三十二人,虎門勇士六十一人,墨家劍陣損失十七人,輕傷百餘人。」
禽滑厘聽來也是心疼,卻是問道:「公子狄護衛呢?」
苦獲咬牙答道:「亡六十三人,約有四十餘人逃散,其餘人等護衛公子狄出逃。」
「嘶……」禽滑厘與玄奇都是齊齊倒吸一口冷氣,突襲之下,對方不過普通護衛卻竟然能和墨家專門訓練地遊俠殺成一比二,如何不教人大吃一驚。
「禽滑厘何在?」突然一聲大喝,只見百里老人火急火燎的大步衝了過來,遠遠便伸手指著禽滑厘喝道:「禽滑厘,為何使人襲擊公子狄?為何嫁禍齊國?」
玄奇忙叫大父,而禽滑厘和苦獲也是拱手為禮,禽滑厘的年歲看上去要比百里老人還長,不過其語氣卻是十分恭敬道:「百里前輩,此事為鉅子決斷,前輩但有疑問,可前往墨家總院向鉅子質詢。」
百里老人本是墨子地忘年之交,禽滑厘稱其為前輩也是妥的。見禽滑厘如此說道,百里老人一時之間也是啞了口兒,便拿眼看向了孫女玄奇,希望能從孫女哪裡獲得信息,哪知玄奇也是暗暗搖頭。便在這時,卻聽見天空中突然『嗖嗖嗖』響起刺耳蜂鳴,卻是墨家專用的報警響箭。禽滑厘、苦獲、玄奇三人聽了面色都是大變,禽滑厘更是脫口道:「此處何來官軍?不好,傳令各部,迅速撤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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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六辰時末刻,臨城內,王宮。
為吳壯包紮染得一身鮮血的吳狄,手持著從吳壯身上拔下的三支斷箭,昂然的踏著齊國王宮的漢白玉石階梯一步步向主殿行去。
此時的吳狄,心中可謂是五味陳雜,有酸楚、有悔恨、有激憤。更
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無力感。
原本自己赴魏,只是為了接回秦越人和衛鞅,並未想過要來齊國趟這渾水。可一步一步行來,變故之大,讓人只能感覺天道無常理,事實無定數。想不到自己算來算去,自以為博古通今,想要把一切人等都算計在掌握之中,反過來真正做了豬頭地卻還是自己。
悔恨吶!
吳狄愕然想起後世一句非常流行地話。那就是習慣將別人當成傻逼的人,自己就是傻逼!
還想算計著逆天,還想算計著把孫虜回秦國。還想算計著把衛鞅收為小弟用作苦力,還想把白雪收入囊中作為禁臠……
到頭來。不過都是自己一廂情願的做夢而已!
跟著內侍快步入殿,只見殿內正有十數人正在飲酒歡宴,吳狄放眼望去。除了一名看著有些眼熟地青年人疑是衛鞅之外,其餘的都是一個不識。吳狄也不管不顧,沒等內侍通報便闖了進去,大喝一聲道:「誰是孫?」
殿中諸人都是一愕,一名中年男子呆了一下答道:「老夫便是!」
吳狄一看此人,只見此人盤膝而坐,相貌偉岸,儀表堂堂,只是在左臉部位被紋了罪人面,看來此人定然就是孫。當即吳狄將手一甩。手中三支帶血斷箭「篤篤篤」直釘在孫面前地長案之上,吳狄喝道:「可認得此物?」
也在這時大殿之中混亂起來,殿內的宮禁護衛武將見吳狄竟然以利器投擲。立時拔劍撲向吳狄、齊王和重要人等,而一名中年男子和一名妙齡少女。也是驚呼著撲向了吳狄。
當先撲上來的正是一身華麗裝束地嬴玉,見到吳狄身上都是鮮血,玉面色大驚。而景監則是搶身撲到吳狄身前,展開大袖將那些撲向吳狄的衛士武將攔住,狂喝道:「齊國可是要殺使者麼?」
聽的景監這聲狂喝,被人撲住地齊王急忙撥開人群,上前急道:「景監將軍莫急,還不速速收起兵刃。」殿內混亂這才稍微安定,景監見狀這才得空轉面來問:「公子狄,究竟何事,為何這般模樣?」
吳狄也是火大,全然忘記了自己昨夜派人奇襲田忌府邸的事情,向那滿面困惑地孫大喝道:「何事?孫,你識不識桌上之物?」
孫眉頭緊皺,卻是輕輕拔出一支短箭細細打量,齊王因齊也是大惑不解,忙問道:「孫卿,這是何物?」
孫細細看了之後,忙拱手答道:「回稟我王,此斷矢當是我王禁軍的配矢。」
齊王聽了大奇,忙取來觀看,只見斷箭的箭頭上地琢刻標記,果然是禁軍專用,當下忙問原因。而此時陪同吳狄前來的齊國將軍則忙將半路遭遇吳狄,發現秦國特使被人追殺的情況報告了出來。
這一下,諸人都是愕然了。
景監雖然不明就裡,但聽到說吳狄竟然遭到齊軍的襲擊,一時也是嚇得夠嗆,連忙悄聲向吳狄解釋說昨日齊王過田忌府中飲宴商談結盟事宜後,三更歸宮之後得到魏國以公子卬為丞相,龐涓官復原職已赴少梁掌軍的急報,忙詔了景監、嬴玉、田忌、孫、衛鞅和齊國的君臣連夜議事,五更時便派出禁軍鐵騎趕赴下欲接吳狄前來商議。
也是在這個當口,嬴玉上上下下的為吳狄檢查一遍,發現吳狄身上之有兩處刀劍擦傷,並無大礙。而吳狄在見到嬴玉神情急迫的為自己查看傷勢也沒往心裡去,絲毫沒想起這少女究竟是誰來,還以為是侍女。被這魏國消息搞得有些駭然的吳狄掃視了大殿,於是向景監問道:「景監將軍,王女何在?」
聽的吳狄這話,嬴玉立時呆了,一抓吳狄衣襟,仰起面來直視吳狄雙目,愕然道:「三哥……你竟不識得玉兒了?」
而也在嬴玉地說話的時候,一副珍珠般的貝齒赫然出現在吳狄眼前,吳狄只覺得這雪白地牙齒似曾相識,一下看的癡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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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空烈日,一抹浮雲點綴天邊。
一隻鷹隼長空翱翔,銳利目光直視著大地,搜索著可能果腹地美食。良久之後。山間一隻肥碩的野兔躍然而出,鷹隼大喜之下折翅俯衝向野兔飛撲而去。而野兔蹦跳疾跑,迅速地爬上了一道山梁,剛尋得一株嫩草便被眼前的景象給吸引住了。
蒼空下,只見奇峰之上有一塊方形巨石,以兔眼觀之,卻是出現了一黑、一白、一灰三個人影,這三人圍坐在塊岩石上巍然不動。只見那黑衣人一身黑衣,頭頂斑禿。有一圈白色頭髮躍然其上,而白衣人卻是鬚髮全白,滿頭蓬鬆白髮以一根奇形的樹枝簪住。至於灰衣人自然也是鬚髮全白,老態龍鍾。一臉的絡腮鬍也都白了。
肥兔嘴唇聳動,輕輕的咀嚼在嘴便的嫩草,絲毫沒有注意到天上的鷹隼已經將它鎖定為目標。可就在鷹隼下撲。即將以利爪捕獲這只伏地不動的肥兔之時,卻是聽聞「咻」的一聲,鷹隼只覺身上一麻,失控跌落地面。
全身僵直地鷹隼別過頭去,卻是發現擊中自己的竟是一枚黑色的棋子。
而岩石之上地三人相視一笑,只見三人當中的灰衣老人當先笑道:「老鬼,你還是改不了這個手癢閒地毛病,人家鷹隼捕食,關你鳥事?」
白衣老人則是輕輕捋鬚,一臉正色道:「昔日泰山一別。距今以逾四十載,今日召聚老夫,究竟所謂何事?」
黑衣老人卻是大笑著對白衣老人道:「又裝逼……當然有事。你卻猜猜?」
白衣老人面露不屑,冷道:「要說便說。不說便了!猜個什麼勁!」
而灰衣老人卻是端
上的一壺酒自斟自飲起來,飲了漫漫一爵之後卻是奚都說鬼谷子通神,原來也是不過如此。老鬼,你還怕他麼?」
「哼哼!」白衣老人冷冷一笑,卻是道:「通神通鬼,又是如何?老墨,你究竟想要怎地?」
黑衣老人卻是道:「眼下史實已改,老子所做之事,不過是修正史實而已。」
「糊塗!」白衣老人聽之忿然,呵斥道:「天命已改,如此作為只能是南轅北轍,背道而馳,將歷史引入歧途!」
灰衣老人哈哈大笑,道:「我卻以為不然,不是還有焚書坑儒嘛!」
白衣老人白了灰衣老人一眼,長歎道:「看看你,此時應該已是一百四十於歲年紀,看上去卻像一個花甲之人,而老墨比你略大幾歲,卻是看上去更為年輕。再看老夫,老夫可比你們晚生一個甲子,眼下已經是垂垂老矣。或許你們還能熬到焚書坑儒那天,我卻怕是熬不到了!」
哪知黑衣老人卻是調侃道:「你這是用腦過度,未老先衰。看看我們哥倆每日膳食調和,再活一百年也是可以,誰叫你每日把心思都放在調教徒弟身上,龐涓、孫,多牛屄的徒弟。好嘛,搞了半天商鞅原來也是你地徒弟。對也,那張儀可曾尋到?」
白衣老人卻是苦笑道:「張儀只怕此時還未出生,至於以後他還生不生得出來,這就不得而知了!」末了,卻是話鋒一轉道:「老墨,打個商量如何?你也別去搞他,或許此人與我們有緣也說不定。」
黑衣老人聽了,卻是面色一沉,良久才道:「晚了!三殺令已然下達!」
「你……」白髮老人聽了大怒,伸手一指黑衣老人,竟是氣得說不出話來。黑衣老人面色嚴肅,緩緩道來:「當日我和老班長都要逆天改命,老班長勸和了我順應歷史!今日我要修正歷史,你卻又要逆天改命。孰是孰非,孰對孰錯,老班長你給評個理兒!」
灰衣人聽來,卻是苦笑:「你倆先坐下,都是老哥們了,難道還要動手不成。其實這三十年來,老哥哥我也是時常思索著這個問題,究竟我們兄弟齊齊投身來到這個時代,其作用真的是創造歷史麼?昔日我在楚國,剛要創造歷史時便碰到了老墨,一來二去之後,卻是促成了老墨的『止楚攻宋』千古佳話,造出了這段歷史。後來老鬼初出茅廬,名聲鵲起,我和老墨聯袂探之,又把老鬼的想法扼殺在了搖籃之內。而眼下這公子狄,卻是你我三人所知的歷史中從未記載過的人物,說不定他很有可能是和咱們一樣的未來人,或許……他也擔負著和咱們一樣的使命……」
灰衣老人說道此處卻是話鋒一轉道:「不過話說回來……老墨啊,你也是太過魯莽了一點,怎能輕易就下三殺令呢?」
黑衣老人聽了大怒,辯解道:「老班長,這話可就不對了,這能怨我麼?誰叫他首先出手讓孫去救商鞅的?我本不知道商鞅是他徒弟,還讓我那小徒兒去了魏國,想要促成商鞅赴秦變法,結果他搞出什麼孫救商鞅,我才不得不出手。」
灰衣老人聽了也覺得有理,還是埋怨道:「可是老墨,你也不應該在沒有和咱們商量的情況下派人去殺嬴無敵……即便他和我們一樣,也不應該就此殺了完事,至少得抓回來研究研究吧?」
白衣老人聽地不耐,向黑衣老人喝道:「行了,廢話也別多說,你派了多少人去?」
「神殺劍士百人、虎門勇士二百及墨家劍陣!」黑衣老人道。
白衣老人一聽愕然,口中喃喃道:「黑啊!真黑!你是存心置其餘死地啊!你可知道,這嬴無敵已經在岐山陽谷搞出了一體化的生態農業?你可知道,他收服隴西戎狄部族的功績已經蓋過秦穆公?你可知道,他已經改進了秦軍地戰力,把馬蹬、馬鞍、馬掌都整出來了。我們是抹不去他存在於歷史裡的痕跡了,抹不去了……歷史將會從此步入另一個歧途……唉!當年怎麼會讓你小子開車,失策啊失策!」
聽地白衣老人感歎,灰黑兩人也是黯然,半響卻是聽灰衣老人道:「我說……這嬴無敵,有沒有可能……是咱們撞上的那輛越野車裡的?」
黑白二人一聽,眉頭一下緊了起來,不由想起了當年那詭異的一幕。
便也在這時,卻是有一名黑衣青年遠遠奔來,手上高舉一枚竹筒喝道:「報!齊國大師兄急報!」
黑衣青年奔至近前,將手中竹筒遞呈,黑衣老人打開一看,立時愕然。白灰二人湊上前來一看,只見帛書上只有寥寥數字表述刺殺失敗齊國墨者遭遇圍剿,不過卻是畫有一把奇形的兵器,只見這兵器形狀酷似三人熟識之物,且這兵器脊上原樣臨摹下來的幾個怪異圖案也是讓三人大吃一驚,如遭雷擊,那圖案剛好是三人所認識的文字,這文字正是:「保家衛國!」
「哈哈哈!」白衣老人立身而起,放聲長嘯!
跟著取過身旁的奇木枴杖,杵地為節,便聽他昂聲唱道:「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灰衣老人與黑衣老人對視苦笑,便聽灰衣老人接著唱到:「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黑衣老人跟著接道:「白髮漁樵江上,慣看秋月春風。」
唱到此處,三人對視一眼,和聲高歌:「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