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文武大臣皆齊齊聚居在內,人人眉頭打結,正在苦苦思索應對龐涓三十萬大軍的對策。
雖然半月前傳來吳狄收服隴西戎狄部族的利好消息才刺激得滿朝的老臣幸喜若狂,可眼下龐涓大軍進逼的戰況卻是又將眾人吊到了火上炙烤。三十萬大軍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其規模不過是兩年前少梁之戰的翻版而已,可眼下要戰的並非是秦魏兩國,而是獨秦鏖戰六國聯軍。
以六國實力,一國五萬人馬搞起來的聯軍不過是湊個份子而已,真要是滅國大戰,齊、韓、魏、楚這四大國再是三個五萬人馬也是拿得出來。
大殿之內,秦君渠梁面色陰沉,拿眼看著殿內的各位大臣,心中感慨萬千。明日大哥虔就要領軍開赴少梁山邑,今夜通宵議事就是為了安排國內各項事務。國之根本,是為內政,可眼下用了夜食之後,老臣們卻是唯唯諾諾起來,老大夫甘龍也是裝聾作啞,要了一具靠腰跌坐在席上假寐起來。
「咳咳!」嬴渠梁輕輕嗓子咳嗽,自從前日晚間接到斥候來報,他便已經是兩日兩夜未曾合眼。眼下是喉嚨嘶啞,雙眼佈滿了血絲,只聽渠梁操著沙啞的聲音,向大哥嬴虔道:「今夜只怕景監趕不回來了,而去往三弟處的信使只怕才到狄垣,大哥還有什麼吩咐交代?」
原本嬴渠梁也是要親自率軍奔赴少梁,可大哥嬴虔卻是力排眾議,要求渠梁務必等到三弟吳狄班師才可趕赴少梁。眼下秦國形式,嬴渠梁自然也是瞭然於胸,只得首肯了嬴虔的要求,安心呆在陽全力為大軍徵召糧草民夫.
=.是傾巢而出。秦東空虛只怕為人所乘。渠梁,你還是聽我一聲勸,留下五千騎兵拱衛國都為好。大哥即便去了少梁,也是高掛免戰牌拖延時日,少這五千不少。」
「大哥,此事莫要再提。」渠梁卻是搖頭道:「雖然這年來封鎖國境,又在國內大索魏國坐探奸細,但眼下老秦形式。只怕龐涓與我兄弟所知一般。眼下山大營只有四萬鐵騎、四萬弓弩和三萬步卒,勉強還有一戰之力。大哥要想高掛免戰牌,至少也得是一戰打痛龐涓之後才可。」
+放心道:「可是,若傾巢而出,秦東便只剩下千餘老舊戰車和兩三萬守城步卒,大哥只怕國府安危有失!」
「大哥!那千餘輛戰車今日早間我已叫人集中起來修繕。眼下御手齊備,少弩手、兵,我意讓大哥一併帶去,若是龐涓敢用戰車衝陣。便讓這秦國剩餘的最後千乘戰車,揚一回我老秦軍威吧!」
「渠梁!」嬴虔悲呼一聲,雙眼卻是濕潤了。
眼下秦國雖然號有二十萬大軍。但實際上真正的戰力只有五萬騎兵和五萬弓弩手。其餘半數都是步兵和老舊的戰車。
秦國崛起於西陲。久有馬上作戰傳統,本來是沒有戰車兵種的。然而自春秋時秦國成為大諸侯國後。便不得不力圖摹仿中原大國的軍制強軍,將原來大部分裝備粗簡地騎兵變成了戰車兵。進入戰國初期,騎兵戰法發生了重大變化,笨重的車戰已經漸漸隱退,快速靈動而又衝擊力極強的騎兵漸漸成為最有戰力的新兵種。秦國卻因為精鐵缺乏和人口減少而不可能擁有更多的精銳鐵騎,只能把舉國的財力物力都投入到鐵騎的建設當中。
所謂鐵騎,並非是指穿著全身鐵甲的精銳騎兵。就秦國而言,能給每一個騎兵備上一副質地厚實地皮質甲冑,配上一把上乘的精鐵短劍、戰戈、戰戟和頭盔,便可以稱之為鐵騎了。可即便到了現在,大軍當中用青銅戰具的人數依舊甚多,一方面是老秦人對青銅武器觀念深重,另一方面也是因為財力不濟,無法給戰士們都配備精鐵戰具。
因此,秦國的五萬鐵騎所需要地精鐵武器,大部分都是從韓國買來輾轉偷運進入秦國,價格昂貴。當初老公父秦獻公精心遴選出五萬老秦子弟兵組成的秦國鐵騎,實際上也是秦國唯一一支可以隨時開出與山東諸侯作戰的防衛力量。眼下,其中一萬人隨吳狄開赴隴西建下奇功,秦國東部便只剩下了四萬人馬,其中還多是上次少梁戰後才應徵入伍補充而來的新兵,當初吳狄選人時可是眼力狠毒,選走地都是些久經戰陣磨練的老兵。
戰車在春秋時曾經是秦軍的驕傲,雖然比不了齊國的「萬乘之國」,但大秦地戰車也曾經是威名赫赫,即便是他和嬴渠梁,年少時也是老公父的指導下學習過如何駕乘戰車作戰。
正當兄弟兩人相對無語,而滿殿眾人噤聲不語之時,卻是聽見一名傳令軍士從政事堂外急奔而來:「報!君上,景監將軍連夜沖安邑趕回!」
「景監回來了!」秦君渠梁聽了大喜,急忙起身準備相迎,誰知大門外卻是見到一身塵土的景監卻是被兩名軍士架了進來。嬴渠梁近前一看,只見景監面色蠟黃,神情委頓,正是脫力之象,嬴渠梁看著眼中一熱卻是滾下淚來,忙喝道:「黑伯,熱酒!快!」
當即黑伯忙端了一爵溫熱米酒,交給嬴渠梁慢慢為景監灌下,好半響景監這才緩過氣來,勉力向秦君拱手為禮,斷續著說道:「君上……景監幸不辱命,以重金買……買通了魏公子卬,探得中個緣由。眼下……情勢,是因龐涓地資金鏈……資金鏈斷裂,不得不……不得不起兵作態……咳咳……」
「景監莫急,且慢慢說道……」嬴渠梁急忙給景監抹背順氣,「資金鏈斷裂」一說首出三弟之口,大意就是說手上沒現錢了。若景監帶來地消息果然當真,那麼龐涓突然起兵進逼陽,不過是因為已無力兌現向六國商賈許下地重利諾言,而作出的惺惺之態。
景監順了氣後。當下將自己在安邑探聽道地種種消息慢慢
卻說是自去年至今華山大營處各種物資已經的堆積如草、皮貨、鐵料一項,龐涓只怕所出的金錢已不下兩百萬金。雖然今歲開春之後,龐涓已然入不敷出,滯留大量六國商人於大營之中無法給付款項,但隨著越來越多的商旅輾轉赴魏,魏王也害怕魏國商譽因為龐涓賴賬而毀於一旦。不得不拿出國府積存予以支付,並逼迫龐涓盡速起兵。
根據景監從公子卬處得來的消息分析,龐涓此次起兵進逼陽,不過是敲山震虎兼宣佈商戰到此為止地一石二鳥之計。並在酒酣耳熱之時。公子卬還隱隱透露了將會和戎狄部族一起夾擊秦國策略,看來三弟無敵收復隴西部族的消息至今並未傳到魏國。
聽到如此消息,當即滿朝的大臣都是一喜,就連之前假寐養神的老甘龍也是爬將起來。顫微微笑道:「唉!龐涓起兵之事果然有詐……公子狄好計策啊!」
此話雖然前後有些不搭調,卻是之前老甘龍卻是一力認為龐涓倉促起兵應是有詐,認為龐涓是想吸引秦國上下的注意力,好讓前往煽動戎狄叛亂的密使有所作為。至於承認吳狄好計策。卻是在誇耀吳狄所施展的將計就計式商業反擊。
一時間,整個議事堂內的眾人卻是如死去生來般全活了過來,人人都是額手相慶、舉杯暢飲。齊道老秦果然得上天護佑。
然而。這世間向來是禍不單行。福有雙至,就在群臣們歡顏開懷之時。卻見天邊隱隱電閃,數息後「轟隆」一聲驚雷從頭頂掠過。跟著便聽見屋頂上「沙沙」作響起來,卻是細密地雨滴打在了屋面上。
正所謂:清明時節雨紛紛。
在江南之地,清明時節所下之雨是為春雨。而在隴西之地,這綿綿春雨卻是要到四月間才下,春雨如酒貴如油,這恍若春雨卻又比春雨更厚實的初夏之雨,正是關中年年難免的四月老霖雨。四月時,隴西各地春耕才了,春芽才抽,這綿綿細雨來得正是及時,關中大地全靠這老霖雨的滋潤,徹底消解春旱。數百載以來,渭水平川之所以能夠孕育出淳樸彪悍地老秦人,正是因為這天下難覓的風調雨順。每年四月初,秦國必然都要舉行祭祀,向上天祈求這老霖雨及時降落。
去冬大寒,今年的老霖雨雖然比往年早了,但卻只下了三兩日,並未下透。
「好!」聽著房頂上沙沙作響的雨聲,嬴虔大呼一聲,卻是搶先奔出門外。而渠梁、老甘龍和景監等人也是相繼跟了出來。
只見夜幕當中,細雨如絲而落,隨著強勁地東南風徐徐向眾人面上撲來。
景監用手抹了一把濕臉,深吸以後含有水汽的清新空氣,卻是笑道:「老霖雨!好也不好!」
「哦!」一旁的上大夫甘龍卻是瞇眼笑道:「景監將軍,這是為何?」
景監揚眉笑道:「老霖一下,弓弩、皮甲、車駕皆盡受潮,只怕龐涓要在少梁山上困上個十天半月,這是大好!」言畢,景監卻是將眼望向隴西,語氣卻是低落了起來:「不好之處,卻在狄道以西,不知公子狄眼下是否得勝……」
景監才從安邑趕回,自然不知吳狄隴西戰況。見到這老霖雨紛紛而下,景監腦中的念頭卻是擔憂吳狄領軍鏖戰戎狄,這荒原泥濘,數萬騎兵何以行軍打仗。
一旁地嬴虔聽得眼睛一亮,大步走到景監身旁,猛拍其肩笑道:「你小子,倒是比我這個做哥哥的還要有心。罷了,實話告訴你說,老三月前大勝戎狄,已經將四族全部收服……」
「左庶長,此話當真?」景監聽得大驚,收服四族?這可是歷代秦國國君都未能做到的事情啊!若是真地,只怕公子狄於老秦人地功績將會直追穆公!
「當真!」嬴虔也是激動萬分,一想起當日信使來報時,他也是聽得愕了足有一刻時辰:「老三已經徵召了四族十萬騎兵,正在狄垣整訓。三日前得龐涓起兵消息,已經發去急詔,不日便班師會朝!」
在嬴虔在和景監細細隴西戰況地同時,嬴渠梁卻是沉默不語,默默的抬頭仰望夜空,任由絲絲細雨打濕自己地面頰衣襟。
此時,但見陽城一片漆黑,萬籟俱寂,政事堂外的籠火搖擺,火光暗暗,天地漆黑如墨,唯有那細密而輕靈的沙沙聲.
=.天地虔誠跪拜,長聲道:「上蒼有知,若秦不滅,嬴渠梁當永不負天!」
剎那之間,但見長空之中突然劃過一道閃電,逕直劈在了政事堂廣場一側宮牆的一根立柱之上。
「轟隆!」一聲震天巨響,只見木製立柱上頓時騰起一片火光,熊熊而燃,那光亮竟然蓋過了廣場上被老霖雨澆得已經奄奄一息的籠火,將整個殿前廣場照的一片光明!
「天兆!」不知誰喊了一聲,殿前群臣皆盡撲出殿外,一起來到秦君渠梁身後向天膜拜。只見那立柱上的大火,非但沒有被風雨澆滅,卻是越來越旺,越來越亮,迎著風雨搖曳不定,似乎寓意著大秦將會在這火焰中浴火重生一般。
一時間,滿朝文武大臣皆是伏地慟哭,感謝上蒼眷顧,降下天兆!
然而,嬴虔和嬴渠梁兄弟倆,卻是死死盯住了那根正在熊熊燃燒的立柱。
這根立柱,正是當日吳狄用來試弩的那根。
突然之間,兄弟兩人的耳邊都響起了一把蒼老的聲音,只聽這聲音娓娓道來:「嬴虔、渠梁,公父行將就木,卻是要知曉你二人一事。這吳狄乃是一個異人,若善用得當,他日定可興盛我秦國。不過,若是其尾大不掉,心存異念,你兄弟二人定要盡速除之,否則我嬴氏一族危矣!大秦危矣!天下亦是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