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0章】風起雲湧
秦國老君上崩逝,新君繼位,國器更迭之事當為重中之重。
因此一連三日,吳狄等人盤居在嬴渠梁的宮室當中,雖然其間有宮內的管事前來寒暄問候,並送上了身為秦君義弟,秦國三公子的一應被服儀仗,但不論是新君嬴渠梁還是現下的左庶長嬴虔,都自無暇前來探望。
雖然有幾個秦國的老世族和士大夫招子頗亮,想來找這新鮮出爐的三公子套套近乎,卻也被新君安排在宮苑之外的軍士給擋了回去。一時間,這被老君上賜姓認為義子的「嬴無敵」,立時勾起了秦國朝野的興趣,紛紛探究起其底細來。
有說:此人姓吳名狄,本是咸陽屠戶之子,少武勇,當街殺人。後投身軍營,被仲公子渠梁引為死士,少梁之戰助之生擒公叔痤,立下大功。
又有說:此人咸陽屠戶之子不假,但卻隱為當世之異人。少梁之戰中,以一人之力破魏軍千人戰陣,救新君於陣前,又勇擒公叔痤、奪魏軍大纛戰車、還以身為盾為老君上當戟,有不世之功於秦也。
總之,傳言種種當中,越是接近真相的說法越是不能取信於人。流言那是越傳越謠,越謠越傳,最後竟然演變成吳狄一人力戰魏國十萬大軍,救新君於魏人亂軍之中、一人連斬千騎勇闖魏人中軍大營,奪魏軍大纛戰車、生擒魏軍主帥公叔痤,立下了不世之功勳,後又護衛身遭魏人毒箭的老君上,以身試戟劍而戟斷劍折、毫髮未傷,這才有了老君上嬴師隰賜姓嬴,賜名嬴無敵之說。
這下,吳狄還未冒頭露面,便被人為的塑造成了一個戰神形象,而少梁之戰的所有功勳,全都成就了他一個人。
身在宮苑之中的吳狄,此時卻對外間的傳言一無所知,自從確信仲公子渠梁繼位為君,宮掖之中並非發生奪嫡的慘禍之後整個人便都放鬆了下來,渾渾噩噩的每日吃飽便睡,睡醒便吃,偶爾翻身醒來旋即又昏昏睡去。
待到第五日時,吳狄猛然清醒過來,便覺得全身肌肉緊縮,面部的咀嚼肌酸軟麻痺,手臂、大腿、後背上的肌肉不斷收縮抽搐,竟然已經是破傷風的發作期。這破傷風和感冒一樣,都是病毒引起的疾病,換在後世只要不是末期症狀,打上一針便無問題,可眼下是先秦時代啊!
張口剛想喚人,一旁的王良卻自端了一碗水來要喂,吳狄見水當即在床上抽搐痙攣起來。破傷風又稱為恐水症,中醫又稱為風寒入裡,西醫則更是視為絕症。見吳狄病發,王良一時也慌了手腳,急忙宣宮苑內的太醫前來診治。可太醫來了三位,皆束手無策,其中一名老太醫見吳狄症狀,急忙提醒道如此戰傷,恐怕只有軍中的傷醫宿老才能診治。
換言之,也就是說宮苑內的太醫不擅戰傷。
當下王良只得派柴大連夜前往驪山大營,將先前曾為吳狄裹傷的甘大夫請來。甘大夫乃是軍中傷醫宿老,果然是手到病除。來到宮苑之後,連續三天施針下藥,這才讓吳狄的破傷風好了七八分。
這日早間,吳狄再次醒來,見宮室內之人皆身著麻衣白巾,一問王良才知此時已離老君上崩逝已有九日,乃是進入了舉國大殤的階段。
見今日天氣不錯,吳狄便道:「良弟,我想出去透透氣兒……」
伏在床榻之上出的室門,只見屋外蒼空如野,一碧如洗,若不是房簷上還有點點未融的積雪,倒也是一派秋日景象,吳狄看了看身上裹著的皮毛大氅,才道為何下雪了自己卻不覺寒冷。
一時間,吳狄只覺得腦內清明空白,由自呆呆望著藍天出神兒。
也不知過了許久,只聽一竊竊私語聲突然傳自耳內:「毒胡兒,你說新君和左庶長在秦東下邽殺得龐涓大敗,這到底是假是真……」
另一人悄聲道:「當然是真,我與柴將軍送甘大夫回驪山大營時親耳聽子岸將軍說的。子岸將軍還說,此次龐涓率三萬騎軍來偷襲驪山大營,被我飛鷹騎斬了兩萬餘人……」
「龐涓?」吳狄腦子一震,當下目瞪口呆。
龐涓是誰,恐怕就後世的非主流人類而言,知者甚少。但想必龐涓的師兄孫臏知者便甚多了。不錯,龐涓正是孫子兵法的著者孫武之後世子孫,齊國孫臏的師弟,魏國的上將軍。
「我囧!」吳狄一時間覺的心中大亂,原先一個歷史坐標都沒找到的時候,還以為自己來到的是一個渾噩亂世。可現在,山巒一般高聳且無可企及的歷史坐標憑空出現,卻把他駭得快要痙攣了:「鬼谷子、龐涓、孫臏、商鞅、蘇秦、張儀……我到底是來到了一個什麼年代?啊……難道,老公父嬴師隰就是秦獻公,而仲公子嬴渠梁就是秦孝公?」
隨著吳狄不斷的思索,記憶的閘門也逐漸被一絲一毫的開啟,愕然之下他才知曉,自己所親身參與的少梁之戰,竟然是一場讓秦國稱雄於戰國時代的崛起之戰。而少梁之戰後,本名衛鞅的商鞅,這時也怕是快要入秦了吧!
「這一次,怕是要囧大發了!」思慮至此吳狄也不知道該哭笑、該歎息,或是做其他想。但腦中電念一轉,卻又如遭雷擊:似乎後世歷史中並無秦孝公麾下,有嬴無敵其人啊!
難道,自己改寫了歷史?
還是這該死的破傷風注定要奪取咱的小命,讓嬴無敵此人湮滅在歷史中?
思慮至此,吳狄大急,忙將那倆私議之人喚來,細細詢問起了這幾日櫟陽城中所發生的大小事務。不知還罷,但聽眼下櫟陽城中已經把他嬴無敵傳誦成了一個戰神般的人物不說,還道此次為何新君和左庶長敢齊齊率軍趕赴下邽迎攻魏人上將軍龐涓,不懼兩人齊出後朝中有變,全因櫟陽城中是有嬴無敵在此坐鎮。
愕然之下,吳狄電念急思,當下忙喚道:「來人,柴將軍可在……」
親衛立即將柴大喚來,此時的柴大因為在少梁之戰中殺敵奪車有功,也給升了一個後軍騎將的官職,並有食邑五百戶,眼下正式成為了吳狄的親衛宿將。柴大身著嶄新皮質甲冑,赳赳而入,見禮之後吳狄便問道:「柴將軍,君上可曾歸朝……」
柴大聞言一怔,看看了立在吳狄身後的兩個親衛後,這才答道:「昨日聽驪山大營的子岸將軍言道,不日君上便會得勝返朝……」
「若是君上返朝,柴將軍但需報我……」吳狄輕輕一歎,吩咐道。一旁的王良有些不明,便問:「哥哥此舉,所謂何事?」
吳狄籌措幾許,這才開口編起故事:「昨夜入夢,見家中阿大娘親四處尋我,二老還嚎啕大哭,竟是血流滿面……不知家中,到底發生了怎地變故……」
聽聞吳狄之言,柴大和王良二人也是面面相窺,不知如何答話才好。
卻不知,這話卻是吳狄編造出來的。須知眼下櫟陽城中風雲激盪,從謠傳的力度和規模可以看出,這定然是有一小搓別有用心或不明真相的群眾在故意為之。因此,今年不過剛剛十九歲,還未行冠禮的屠戶之子吳狄,便只能以小賣小,示人以弱,先逃離這個鬥爭漩渦再說。
又過三日,新君終於班師回朝,入朝開了朝會、祭奠先父之後,嬴渠梁和嬴虔兄弟倆卻是第一時間跑到了吳狄所在的宮苑來。
「三弟,傷勢可好些了麼?」當先上來的嬴渠梁此時已經是身著君主禮服,頭戴玄冠,儼然已是一派君王之威。唬得吳狄連忙以肘支起身來,忙道:「吳狄見過君上,勞君上掛心,吳狄傷勢已日漸大好。來日當可再上戰場殺敵……」
「哈哈……你小子便是嬴無敵?」有一雄壯青年自嬴渠梁身後轉出,正是嬴虔。見吳狄答話不妥,當即指正道:「自家人探望,怎地還叫君上。你應該叫渠梁二哥,喚我做大哥。」
吳狄當下有些尷尬,忙改稱道:「二哥!大哥!」
「嗯!還有……」嬴虔上前兩步,尋了矮榻坐下,繼續道:「你也別無敵、無敵的叫了,聽著怪寒磣人的,日後家中見了自稱為三弟便可,朝堂上則要自稱為臣弟,可記著了……」
「謝謝大哥指點,三弟記下了……」吳狄當即點頭受教。
「嘿嘿,這小子機靈,一點也沒病糊塗……」嬴虔將手中的圓月劍往桌子上一擱,笑道:「前幾日在下邽激戰之時,聽說老三得了風寒之症,渠梁便急得跟個鳥似的。我便說這小子既然能出手連救老二和公父,還奪下了魏人的大纛戰車,這肯定有天祐護。你看,這下不是一點鳥事沒有……」
二哥渠梁也是笑道:「大哥哪裡話,若不是三弟捨身為公父擋戟,恐怕你我兄弟都撤不下那少梁山邑。聽聞三弟病危,當真是急在心中,眼下見三弟不日大好,二哥的心也就放下了……」
吳狄當下也是感動非常,便道:「大哥、二哥,為三弟勞心了。不知下邽戰事如何,三弟曾聽聞此戰我軍斬首兩萬餘,而魏人的上將軍龐涓也被打得抱頭鼠竄……」
「抱頭鼠竄?喔……好句,很是貼切……」渠梁聞言笑道:「我和大哥在下邽伏擊魏人,只是一合便將魏軍騎陣殺散,魏國上將軍龐涓倉惶而退,可不是抱頭鼠竄麼……」
而嬴虔更是笑道:「哈哈!說起下邽大勝,三弟的功勞也是功不可沒啊……」
吳狄大奇:「啊!三弟負傷在身,有何功勞可言?」
嬴虔笑道:「三弟可知,我軍將士衝鋒之前,所呼何號?」
吳狄搖頭不知,嬴虔和嬴渠梁對視一笑,齊聲喝道:「赳赳老秦!有我無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