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匈奴,左賢王部。
張遼手裡握著滴血的長戟,望著跪向他的匈奴左賢王劉豹,臉上陰晴不定。
平心而論,張遼很想一戟挑死這個曾經屢屢為禍邊境、屠殺漢民的劊子手,可是望著面前這個對自己苦苦相求的女人,還有那一對嚎啕大哭的兒子,張遼有些猶豫了。
這個女人不是別人,正是曹操的恩師、大漢名士蔡邕蔡伯喈的女兒--蔡琰蔡文姬。
對於蔡琰,張遼是深表同情的,這個若為男人必當在廟堂之上璀璨萬分的人卻生來一副女兒身,由此,也注定了她一生的悲劇。她的父親蔡邕是大名鼎鼎的文學家、書法家,天文地理與琴棋書畫無所不通。蔡琰從小受到父親的耳濡目染,自然也是能詩善賦。她還尤其精通音律與雄辯。可就是這樣一個本該生為男兒的女子,半生卻如同雨打的浮萍一般淒涼無比。
蔡琰的第一個丈夫是河東人衛仲道。衛仲道也是一名才子,嫁於他後,二人倒也是相敬如賓、恩愛無比。可是,好景不長,二人婚後僅一年,衛仲道便因咳血而死,蔡琰也因此受到衛家的薄剔。他們說蔡琰是個不祥的女人,認為是蔡琰剋死了衛仲道。年少氣盛的蔡琰哪裡受得了這種夾板氣,她不顧自己父親的反對,毅然返回了自己的家鄉。
可是,這似乎僅僅只是噩夢的開始。
靈帝末年,權臣與宦官相互傾軋,並由此引發了一場場血腥與殺戮。在一團亂麻政局中,西北豺狼董卓鑽了空子,引涼州虎狼之軍,入主了都城洛陽,並挾持漢獻帝為非作歹、無惡不作。婊*子總喜歡為自己立一塊牌坊的,董卓倒行逆施,卻想要裝出一副惜才、愛才、尊敬知識分子的樣子,於是,大漢的第一名士蔡邕便入了他的眼中。董卓要挾蔡琰的父親蔡邕出仕,揚言不答應便殺他全家。無奈之下,蔡邕無奈出來做官,並一直到董卓被誅殺。後來,蔡琰的父親蔡邕因替董卓說了句好話而被大權在握的王允所殺,至親之人一個個的相繼離世,使蔡琰從此墜入了無盡的悲傷之中。
董卓伏誅後,在他的舊部與反董諸侯的連番戰禍之中,大漢徹底沒落了。
羌胡番兵終於來了。
他們趁大漢羸弱之際,乘機掠擄中原一帶,蔡文姬也同許多被擄來的婦女一樣,輾轉來到了南匈奴,最終由於才貌雙全被左賢王劉豹收為閼氏。
劉豹的父親欒提於夫羅本是上任的大單于,欒提於夫羅死後,他的叔叔欒提呼廚泉取得了本應屬於劉豹的大單于之位,將他封為了僅次於大單于的左賢王。
都說婦賢家興,在匈奴,雖然女子的地位也如同大漢一般低下,可是倘若你有才華、有政治手腕,那同樣可以掌握滔天的權勢。被掠奪到匈奴以後,蔡琰以她的才華與賢惠贏得了左賢王的側目,她教左賢王琴棋書畫與漢人的禮儀,而劉豹也儼然由從前的一頭豺狼被馴成了一隻溫馴的綿羊,他還給自己取了「劉豹」這個漢名。
以上種種,也是劉豹身為左賢王卻沒有隨呼廚泉南下的原因。他已經厭倦了殺戮與掠奪。
「張將軍,求你饒他一命吧,雖然他曾經罪孽深重,可是這些年來,賤妾是看著他走過來的……將軍,您要是殺了他,賤妾的一對孩兒便會在草原上被別人肆意凌辱。還請看在一對幼子的份上,饒左賢王一命吧……」蔡琰將自己的一對孩子摟在懷中,跪在地上苦苦地哀求著張遼。
張遼死死地握緊手中長戟,他自己的理智告訴自己,應當將劉豹誅掉以翦除後患,可是,他想起眼前的這名才女無比淒涼的一生,不知怎麼,他竟然下不去手。
「我這是怎麼了?」張遼盯著那只顫抖的右手,在心底不斷地質問著自己。從前的那個自己,一直都是冷血殘酷、殺伐果斷,可從什麼時候起,自己開始變化了?
劉豹看著滿臉陰晴不定的張遼,突然以蹩腳的漢語對著他豪邁地說:「張將軍,我知道你們中原有一句話叫做『士可殺、不可辱』。既然我劉豹今日成了你的俘虜,那是殺還是剮悉聽尊便!」他的漢語十分拗口,可張遼卻也聽得懂。
「你!」張遼身後的王?聽到劉豹的話之後,捉刀便要朝他的腦袋砍去,卻被張遼一把握住了手腕。
「將軍,這廝對你不敬,我……我砍了他!」王?怒視劉豹,對張遼吼道。
張遼搖頭,接著朝著身後揮了揮手,對王?說:「饒他一命吧,他已經成了一隻羊。由一隻羊來統領一群惡狼,總比讓一隻猛虎統領一群惡狼要強啊……」說出這話的時候,張遼的嘴角掛著譏屑,他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個叫做劉豹的匈奴人確實變了。
「衛……閼氏,你出來一下,我有話問你。」張遼本想稱呼蔡琰為衛夫人,可是又怕勾起她的傷心事,最終只好叫了她一聲閼氏。
蔡琰感激地看了張遼一眼,與劉豹對望了一眼,便隨著他走出了左賢王的大帳。二人順著營帳一直朝北走,尋到一處無人的地方之後,張遼笑著轉過身,問蔡琰道:「夫人,如今中原在丞相的治理下雖然算不上盛世,可也沒有人再被餓死,夫人想沒想過回去?」
聽到張遼的話,蔡琰的臉上露出了感激之色,他對張遼施了一禮,說:「賤妾感激將軍的恩典,只是,賤妾在中原已經沒有家了……左賢王雖然是胡人,可是待賤妾不薄,如今,賤妾已經與他有了一對兒子……實在是不想回去了。」
「可是……落葉終究是要歸根的啊,我在丞相身邊時不止一次聽他提到令尊與夫人,說自己無能,沒有保護好你們父女二人……」
聽到張遼提起曹操,蔡琰的眼中有了一抹柔情。當年,曹操拜他的父親為師時,自己還只是一名梳著小辮子的小女孩,每每跟在他的身後,儼然如同他的小尾巴一樣。可以說,他們二人的感情就如同親兄妹一樣。如今,歲月荏苒,那個素有大志的曹孟德已經成了治國平天下的大漢丞相,而自己卻兩為人婦,身在胡寨漂泊……想到此處,蔡琰又開始傷感了起來,她抹了一把眼角的淚水,望向大漢的方向,喃喃道:「張將軍,替我謝謝丞相,就說賤妾此生無以為報,唯有來世再報答他的大恩……」說完,蔡琰朝著東南方向跪了下來,恭恭敬敬磕了幾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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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琰的表字是昭姬,晉代為了避司馬昭的諱,才將「昭姬」改為了「文姬」。小白還是覺得「文姬」比較好聽,總覺得「昭姬」與「召妓」諧音。
額,太邪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