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悔痛如潮,已佔據桃夭夭的內心。
為什麼任由靈兒漂泊天涯,數月間不尋不問?因為龍百靈智計百出,無須旁人照應;因為百靈積怨未消,見面徒惹心傷;因為……曾經念之鑿鑿的無數理由,此刻全都土崩瓦解。痛楚如同一把剖心利刃,使得他豁然認清,百般推諉逃避,竟是緣於深埋心底的膽怯!
曾幾何時,龍百靈毫無條件的依戀他,順從他。桃夭夭受之坦然,彷彿天設地造理所應當,百靈生下來就該死心塌地的愛他,一切順情合理,毋庸置疑。可是,一個小妾的「拖油瓶」何以得到大小姐垂青?僅靠兒時親近呵護?不外乎兄長待妹妹的情分,怎會令她產生以命相托的深厚愛意?桃夭夭從不願多想。他昔日身份卑賤,偏偏氣高性倔,只當自己天生傲骨,實際上那份高傲多半是靠百靈的戀情支撐著。堂堂龍家大小姐,舉世無雙的美少女,追著求著要自己愛,此等風頭天下男子誰人能比?即使卑為小廝,照樣惹得女孩兒苦苦思戀,自身擁有何等的魅力!平日所受的冷落屈辱,由此都找補回來了。雖然這些念頭桃夭夭從沒細思過,也不屑靠女子撐起自尊,但心氣漸被抬高,加上承自親生父母的那點狂性,「狂傲」漸入骨髓,自覺正氣凜然,便將那世情高低都不放在眼裡了。
一旦真相大白,情咒解除,桃夭夭首先感到徹骨的惶恐。龍百靈一氣之下要離山,他當時大喝:「誰也別攔她!」貌似男子漢氣量寬宏,拿得起放得下,可不那樣又該何如?攔住靈兒問:「你還喜歡我嗎?」桃夭夭做不到,暗地裡怕極了,怕她當面答個「不」字。自尊就此崩塌,人格自動貶低,即便馬上赴死也沒法承受這打擊。直至重生之後,消滅妖皇唸唸在口,看似成熟穩重了,曉得以大任為重,實則存了模糊不清的念想:轟轟烈烈幹出幾件大功績,當上名副其實的正道領袖,到了配得上靈兒的時日,就算兩人良緣難續,也有勇氣站到跟前求她消氣解怨了。
孰料後事大出意外,夢境中顯示,百靈怨意甚輕,情意極深,相思之苦現諸於一言一行之中。桃夭夭震驚又心痛,繼而恍然大悟,龍百靈對他的愛是真的!情咒只可扭曲喜好傾向,怎可代替生死相依的記憶?他倆青梅竹馬,幼年為依靠,少年為知己,愛戀的種子早已深埋在百靈心裡。及至春秋隔世相知,鎮妖塔「同游黃泉路」,哪怕不曾中過情咒,這些同生共死的經歷豈不令情根鑄定。一時因激怒出走,豈能視作分手斷情?末後男子漢不趕去撫慰,難道叫女孩反轉來認錯求諒?天底下有那自輕自賤的女子,卻絕非超塵脫俗的仙子可比。她之所以去往西施故鄉,是企盼情郎記起定情舊地,等著某日重逢和好的契機啊!想通了此節,桃夭夭方知龍百靈真心,一陣狂喜難耐,只欲跳起仰天大笑:「靈兒終究是愛我的!」笑未發,淚先落,明白的太遲,等到的只是一具冰冷棺材。
太遲了,世間情愛挫磨,總因醒悟太遲。相戀時糊里糊塗,相離時胡猜亂疑,直到結局無法挽回,才懂何為真愛,最後只能把悔恨當作終生回味的苦果。桃夭夭凝視冰棺,眼望百靈容顏如生,揪心的苦痛漸又將狂性撩發,一遍遍自問:「太遲了麼?如那秘忍所言,救活靈兒還存微少指望。但要因此搭上天下人的性命,我能不能辦到?」
蘭世海走出西屋不久,早被峨嵋眾徒圍住,打聽詳細情由。花架下擺設的桌椅還沒撤,大夥兒到那坐定商議。蘭世海原原本本講出夢局裡的所見所聞,酒樓群邪聚會,秘忍妖皇作祟,唐連璧現身解圍,一直講到龍百靈落難殞命,東南各地餓殍滿路……話音才剛停歇,風雷新任首徒楊小川拍案而起:「邪魔害世,生靈塗炭,正是玄門出山除魔之時!」
侯天機道:「妖皇已現蹤跡,此乃千載難逢的良機。本派歷代征伐魔道,卻總也找不著魔首,如今可算現原形決勝負了。」
黃幽念著龍百靈慘亡,悲憤道:「龍師妹那麼嬌滴滴的人兒,誰忍心向她下毒手?說不得,一定要把秘忍連根剷除!」
當下眾議合一,都願趕赴東南滅魔。歐陽孤萍道:「七嘴八舌真是熱鬧,你們做的了主麼?不問問玄門首徒的意思?」兩句冷語,現場氣氛頓然一窒。眾目齊望李鳳歧,只見他面朝一邊,不陰不陽的開言:「可憐龍師妹啊,死活還沒落實,這麼快就被人拋到腦後嘍。」
眾人相互對視,心頭硌硬不舒服。燕盈姝道:「李師兄是指救活龍百靈麼?若上崑崙奪得白靈芝,或有兩三分成算。但既然已被秘忍道破,這法子斷不可行,謹防中了敵人的調虎離山之計。」李鳳歧道:「神農門幾時見死不救了?」一句話,問得燕盈姝白臉泛紅,見死不救是醫道無恥之行,神農弟子更引為戒忌。又聽他說:「況且是自家的小師妹,前不久還語笑風生,熱乎得像親生兄弟姐妹似的。待到眼下遭了難將死未死,立馬撒手不管,你當峨嵋派的人情比妓院私窯子還涼薄啊!」燕盈姝起立躬身道:「師兄教訓的是。」黃幽感歎:「師尊也不會拋開那個情字。咱們師尊性情風流,愛了一個又一個。雖說要跟東野師妹結親,卻不能就這麼放棄龍師妹。」
奇巧首徒班良工平生專心修仙,不知男女情愛為何物,與龍百靈也很是面淺,說道:「凡事講個輕重緩急,消滅妖皇是峨嵋弟子的頭等差使,多少先輩在這上頭耗盡心血。我們不可為了派中弟子,就把列祖列宗的誓願忘掉了。」
李鳳歧道:「假如等著救命的弟子是我。良工大哥,你是看我死呢,還是趕著向列祖列宗交差?」班良工和他交情深厚,怎好說「不救」,撓頭犯難:「這個麼……」李鳳歧道:「咱們老哥們自當捨命救援,新入門的小師妹就可犧牲掉。厚此薄彼,順便打起不辱祖命的大旗,好冠冕堂皇啊,只是兄弟不敢領你這大教。」班良工老臉通紅,羞慚的答不出話。
楊小川插言:「若論同門情義,本當救助龍師妹。可東南一戰不止關係本派榮辱。萬千百姓流離失所,受苦受難,皆因魔道入侵所致,我們怎麼能視若無睹?為一人而罔顧天下人,便是龍師妹也難心安。」
黃夢龍也說:「義有大小之分,全大義捨小義是我輩正行。」
侯天機正色道:「幾位師兄弟所言甚是,應當先救百姓,再顧私情,合乎天理正道。」
李鳳歧打個哈哈:「是是,你們講得合道理,好大的道理哦。」眼望天邊雲彩,再不多說半句。蘭世芳一直沒發言,此時忽地站起道:「先救老百姓,與魔道決一死戰!而後再設法救龍師妹,如果救不活她,我情願自刎以謝!我……我可不是無情無義之輩,我時刻都記著龍師妹的好哩!」說到此心情激盪,嗓子哽噎,龍百靈可親可愛的音容深印腦海,要在救她和救百姓中間作出取捨,當真令蘭世芳萬分為難。說出這一番言語,心頭痛的猶似刀割針刺。楊小川附議:「對,先往東南救百姓,之後西去崑崙,拼盡死力救龍師妹還生,賠了這條命也在所不惜。」眾人都覺此議甚妥,惟獨孤萍又放冷話:「你們賠命管什麼用?師尊倘若捨東往西,你們誰敢違抗師命。」眾人啞然相顧,侯天機道:「對了,師尊是何意向,攝魂首徒必定知曉。」
蘭世海道:「我正擔心師尊把持不穩,鑄成大錯。施行回夢法時魂魄交通,我覺察他情絲纏心,為救龍師妹只怕什麼事都幹得出來。因此假稱秘忍設套,其實敵方此舉頗多詭奇,很難揣透其意圖…….」略作停頓,隨即口氣肯定:「但老百姓急待拯救是千真萬確的。沿海各地被邪魔踐踏,災禍頻生,已到了遍地活人相食的慘境。我們若不挽救,別說廢棄玄門宗旨,一輩子良心上也過不去啊。」言辭中肯深切,眾人胸中湧起熱血,正待高聲呼應。忽然燕盈姝道:「師尊!」
轉頭一看,桃夭夭晃晃蕩蕩的走過來,眼窩凹陷,兩頰瘦削,彷彿苦撐數晝夜熬干了氣血。一陣風吹拂,額前搭拉下兩縷細長的白髮。
神農首徒驚道:「師尊,你,你怎會變這模樣?」只見桃夭夭頭髮花白,斑斑點點猶如沾上霜雪。他已解透三易玄理,成就無憂法體,半天工夫衰頹如斯,心力憔悴到何等地步,委實難以思度。眾人並非鐵打的心腸,一看此狀登即洩氣,「全大義,捨私情」那套話暫時講不出口了。紅袖本來站在會場外,一霎間看得心疼如搗,搶上前掏手絹要為他擦臉抹汗。魔芋大夫取出護神養氣的靈丹,壯筋回春的妙藥,急著給師尊滋補身體。桃夭夭伸臂推開兩人,雙眼直瞪瞪朝向天空,似乎看著什麼東西,又像什麼都沒看。
眾人愈發不忍,侯天機道:「師尊有何指示,不妨直言告訴弟子們。」問了幾遍無應。紅袖惶然,拽著胳膊搖晃道:「醒醒啊,你想什麼想迷了!」桃夭夭這才正臉相向,忽道:「我是在想,靈兒最後那聲喊叫很奇怪……攝魂首徒,你覺得是何原故?」轉朝蘭世海,腦中縈繞龍百靈臨死的叫聲,說驚怖,卻無淒厲之感;說訝異,偏又帶顫抖之音,恰似猛然撞見了萬萬意料不到的事物。
蘭世海道:「喊聲響起時,夢局就中斷了。據此可見,那一刻龍師妹的魂魄被外力攝走,包括體內的魂影一併除淨。」韓梅在旁咋舌驚歎:「魂影除掉屍體完好,世上有這樣的攝魂法?」蘭世海道:「確然前所未見,想必是秘忍新創的奇術。」
桃夭夭緩緩搖頭道:「絕無這種法術。萬物產生相互攀緣,沒有完全獨立存在的物事。魂魄與肉身可以分離,卻不可抹殺關聯。似這般肉身留存,魂魄失蹤,偏又能讓人建起夢局,重現舊景……我想遍三易萬條玄理,以及相應變化,始終想不出類似的法術依據。除非……」抬頭仰望蒼穹,喃喃絮語:「除非無所不能的上天,施下無量無邊的神通,才能造成如許神跡。可是,為何要針對靈兒。」眾人摸不著頭腦,耳聞他陳詞平淡,卻暗存一股涼意,真比拋淚悲慟還要淒苦。蘭世海輕聲道:「白靈芝雖能造出新魂,可對於這無魂之屍,復活後必然大異原樣。是不是龍師妹也難說,所以師尊當放則放,莫要徒做無用功了。」
桃夭夭好像沒聽到他的勸告,沉思半晌,道:「發現百靈屍身的經過,我要問個清楚,馭獸門祝蕾在哪?」眾人忙抬祝蕾到場。經由神農門調治,毒傷已無生命危險。但木忍毒術極是厲害,損神摧元深入經脈,到此時他仍爬起不得,躺在擔架裡向桃夭夭作揖致禮。隨即問起詳由。那晚唐連璧與秘忍長老交手,九霄雲外佔盡上風。漸次對方各部趕來增援,唐連璧也好生了得,不管敵勢如何增強,憑一人之力鬥了個勝敗難分。到第二天黃昏,馭獸門蘭世芳等人抵達當地,立即率神獸升空作戰。秘忍見難佔便宜,迅速躲進執念結逃離。那執念結乃妖皇獨有奇術,來無蹤去無影,一入其內果是無從追尋。
敘述到此,黃幽拍膝感慨:「唉,我們這夥人全是大傻瓜,爭來扯去爭個啥?救龍師妹,消滅魔道,兩樁事不好同時辦麼?
讓唐連璧對付秘忍,我們上崑崙取靈芝,豈不兩不耽誤?唐連璧法力高的離譜,我看他一人就能把秘忍的老巢端了。」孤萍冷笑道:「你調動得了唐連璧?」侯天機跟著道:「唐連璧用玄水劍設防,時常化土為水。他若跟魔道大戰,只恐給東南各地帶來大災患。」蘭世海也道:「秘忍承法自蓬萊仙宗,有一位號稱聖英的絕頂高手。唐連璧那天沒遇上吧?否則不可能輕易佔據優勢,擊潰秘忍還應集合玄門九陽才成。」黃幽連叫:「罷了罷了,我才說兩三句,招來你們囉哩囉嗦幾籮筐話,當我沒說過成了罷?」
撇開這一節,繼續詢問後況。唐連璧戰罷群敵,立時下地搜尋龍百靈,馭獸門諸徒協從尋找。先尋見倒臥草間的祝蕾,進而循車轍痕跡往下追,至凌晨淮安地界發現龍百靈的屍體。其時北方鬼獫也在找她,聲稱百靈是他們什麼女神,要帶**裡供奉。幾路人馬疾奔遊蕩,根本沒把朝廷官兵放在眼內,又兼薩滿巫術師帶隊,戰鬥力異常強悍。可碰上唐連璧那等不愛論理愛動拳頭的狠人,也如雞蛋撞中石頭,一碰即潰,敗了個落花流水。偏生蠻族生性堅韌,雖敗不遠逃,硬拚不行暗中襲擾,憋著勁要搶屍。唐連璧遂用冥霜凍成冰棺材,囑咐馭獸門快將百靈送回峨嵋山,以便神農門和攝魂門盡速醫救。
桃夭夭發問:「冥霜做棺有何**?唐連璧說過沒有?」祝蕾道:「一來鎖魂,二來可保屍身百年不壞。唐師兄交待明瞭,亡者魂魄丟失離奇,屍體恐有蹊蹺,叫攝魂神農越快搶救越好。如若三兩月內救不活,魂影逐步消失殆盡,縱然肉身長存,也只如木雕石像般毫沒用處了。」
桃夭夭低聲絮念:「鎖魂,鎖魂,他也看出魂魄的異常……可是,靈兒的魂影已經消盡了。」
侯天機決然道:「當斷不斷,必受其亂。眼下救活龍師妹希望渺茫,滅魔救世迫在眉睫,師尊切莫亂了次序。」桃夭夭未置可否,接著提玉銀童來審訊。大致講明原委,令他道出所經事變,兩廂倒也合得上榫頭。桃夭夭暗思「那個背走皇帝的太監是誰?其人行止特異,正邪難辨,與靈兒的死有沒有關係?」腦中模模糊糊現出個影子,卻老是認不清相貌,正當苦思無解之際。玉銀童聞知百靈復活困難,已經倒地哭開了:「我就說嘛,普天寰宇哪找那等天仙似的美人兒,果然是我嫡親親的桃師娘哦!師娘啊,你死的好慘啊,更慘的是我們沒法救你啊,桃師尊的確是愛你,可他必須滅掉魔道,率領大家完成峨嵋派千年的重任呀!哪能因私忘公,為救漂亮老婆的命,忘記滿世界千千萬萬被邪魔殘害的無辜生靈哦!」
玉銀童吃夠了桃夭夭的苦頭,一照面手軟腳酸,猶如小鬼見了閻羅王。但是怕歸怕,逮到令他發愁作難的因頭,也要大大的做篇文章。一番哭號意在擠兌桃夭夭,卻又撩動眾人滿腔義勇,尋思一個叛門邪徒尚知本派重任,口念萬千眾生,我等自幼深受師門教誨,關健時刻反而要違背祖訓。再者百姓確實苦難深重,危如倒懸,不說玄門滅魔偉業,單從救弱濟難的道義出發,也不該置若罔聞,只圖私闈小情的完滿。念及於此,眾人相繼離座,目光比先前愈加堅定。班良工道:「師尊早下決心!」楊小川抱拳請命:「風雷弟子願為前鋒,請師尊下令征討東瀛秘忍!」
祝蕾道:「不是不想救龍師妹。那沿海百姓遭的罪實在太大,饑荒戰亂加邪魔屠殺,好多鄉鎮成群逃難,白天人吃人都見慣不鮮。我們再不救應,那些地方就要變成活生生的人間地獄了。」蘭世芳東去的心念漸固,勸道:「師尊怕誤了姻緣麼?聽說小雪要嫁給你。既然有此美事,大約抵消得失去龍師妹的悲痛。」馭獸豪傑直來直去,不料恰說中桃夭夭的痛處。見他眉頭一顫,紅袖急的跺腳:「你們是不是峨嵋弟子啊?有弟子這麼強逼師長的嗎!?」
桃夭夭舉手一揮,止住眾人爭議,道:「我想聽玄門首徒的意見。」目光移向李鳳歧,看他坐在桌邊搖晃二郎腿,只是冷笑不搭腔。桃夭夭道:「首徒有密語相告,我們且到山上去談。」拉著李鳳歧飄然離去,留下眾徒在原地等候。
兩人登上山頂,漫天流雲襯托紅日,浩正的景象令眼界敞闊。桃夭夭遠望雲海,問道:「大哥,說說你的看法吧。」李鳳歧背依岩石,嘴裡叼根草棍兒,笑答:「你是有主見的人,主意一定九頭牛都拉不回轉,何必在意別人怎麼看?」
桃夭夭道:「我的確拿定主意了,可我還想問一問對錯。」沉默少時,緩緩的說:「小情,大義,顧那頭才算做的對?」
李鳳歧道:「大義?呵呵,說得好聽,狗屁不值,古往今來多少蠢貨為此家破人亡,還自認為高尚的很呢。」
桃夭夭眉梢微揚,微詫道:「普濟眾生的瀟湘花雨,居然鄙棄解救萬民的大義!」
李鳳歧冷笑道:「我是鄙視假仁假義,什麼俠之大者,為國為民。帝王將相要人去當炮灰了,就把那套混帳話拿來招搖撞騙。可笑偏有混球相信,家不顧了,親不養了,甚而置親愛之人於萬劫不復,一心要去拯救世界了,維護正義了。嘿,真他媽的!」
桃夭夭道:「捨小家,保大家,不正是英雄好漢的行徑麼?」
李鳳歧道:「現下的問題是,你連小家都保不了,如何去保全大家。你連救助愛人的『小情』都沒有,哪來悲憫廣大百姓的感情?你這大情大義未免太虛假了吧?」一席話,恰與前事相符。子虛天師宣揚大仁者廢棄私情,博愛萬眾,臨末卻淪為妖皇加害眾生的幫兇。原來大奸大惡之念,往往就在大仁大義背後滋生!桃夭夭一凜,轉身道:「多謝指教,但這些說法非親身經驗不能體會。我該怎樣向大家講明?我怎麼做才妥當?」
李鳳歧指著他胸前道:「依著你本心去做。」桃夭夭道:「不依良心麼?」李鳳歧道:「本心,就是良心。假如人的本性是好的,那就不會做錯。」說著走向山崖那方,背影遠去,話音飄繞在後:「本心是良心,我早悟出這點,瀟瀟還會死在公理正義的名下麼……」明確提到瀟瀟的死,自那天酒店敘述舊事後,這還尚屬首次。他刻骨銘心的痛意,懷念,感悟,似都包含在隻言片語之中。桃夭夭道:「我懂了,大哥,你教會我三易都沒闡明的大道。」
旋即回到會場,桃夭夭環視四周,正式宣佈:「我去崑崙齊天宮取白靈芝,願意跟隨我的人,明天一早動身。想到東南抗擊秘忍的弟子,可結成整隊出發,千萬不要單獨行動。」
一語未休,峨嵋眾徒大嘩,紛紛道:「師尊三思啊!」「九陽分兩路明顯是送死!對戰崑崙秘忍任何一方,都必須集中我們全部的力量。」「還應先除秘忍和妖皇,援救百姓脫離苦海。」「對啊,邪魔侵世不理不管,玄門自毀名譽麼?我可不想被正道各派戳著脊樑骨罵。」「像九華派,龍虎派等親支友黨,自是沒臉相見。就算東海三十六島仙派,以後也是抬不起頭了。」……
桃夭夭臉色鐵板似的僵硬,顯是心意已決雷打不動了。眾人仍苦勸不止,思量常言「忠臣死諫」,逢當玄門何去何從的關口,萬不可坐視年青師尊起錯念,行錯路,致使己身門派落得聲名俱毀的下場。於是口詞愈漸嚴厲,終於有人說出:「舊傳『峨嵋道法冠宇宙,天龍神將逃夭夭』,還嫌不夠丟醜麼?等人家罵到師尊頭上,我們做弟子的可也羞立門牆。」
忽然人群外應對道:「外人要罵儘管罵,我跟定師尊去崑崙!」眾人循聲瞧去,說話的竟是東野小雪!
一剎那全場啞然。只見小雪穿紫衣紫褲,纖腰繫帶,護腕緊扣,全身勁裝結束,走進圈子裡道:「誰想脫離門牆,趁早下山,峨嵋弟子就該追隨師尊,天涯海角至死不變心!」
若說何人最不願百靈復生,順情論之應是小雪;哪位弟子最看重玄門得失,按理論之仍是小雪。可她偏偏支持去戰崑崙派!最該阻止的人竟全力支持,不合情理的一幕突現,難怪眾徒驚的目瞪口呆。
桃夭夭原本板著臉,此刻也不禁動容,道:「小雪,你……」小雪站到他身旁,輕聲道:「我想過了,我要幫師尊復活龍……龍師妹。呵,這樣稱呼沒錯吧。」哽噎了一下。這時眾人才看清,她眼圈紅裡帶黑,昨夜顯然哭了很久。黃幽自覺已是情場老手,見狀歎服道:「為情郎做到這一步,太不容易了。」眾人既感動又羞愧,心中那堵「大義」的堅壁漸漸軟化。班良工道:「話說到這份上,咱們還能鑽牛角認死理麼。」楊小川等人暗想「終身大事給攪和弄砸,她都能顧全情義,站在師尊一邊。我們反而唧喳喳的抱怨逼迫不休,跟當年道宗那伙小人有甚區別。」
蘭世芳瞅著她哥,問道:「現在該如何?」口氣已轉了八分。蘭世海作不得聲,面露猶豫之色。馭獸門諸傑究是爽快,祝蕾道:「也罷,大夥兒生死在一處,好名罵名總歸一齊扛。」蘭世芳接口道:「哪怕天下人齊罵,祖師爺怪罪,休教師尊一人承擔,這才叫忠心義氣!」玉銀童見風頭變了,立馬順勢轉蓬,跳起腳鼓噪:「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峨嵋弟子自當如是!師尊指哪兒打哪兒,峨嵋門規從來如是!我老前輩拍胸脯擔保,列祖列宗絕不會責怪,看兒孫這般友愛只怕笑掉大牙呢。」餘者別無異議,皆願隨師西征。
一場爭辯就此收場,誰都沒料到,竟是小雪起了決議的作用。
夜間桃夭夭約她私談,想詳問原因,心裡又愧疚到極點,訥訥的無從措辭。小雪猜透他心思,道:「你不用跟我說對不起,救龍百靈是我自己的決定。」桃夭夭道:「啊,為什麼?」小雪背向他,眼望窗外星空,道:「龍百靈如果真死了,你也活不下了吧?頭髮都變白了……我看你難受的樣子,我就難受。我不願再難受了,所以想讓龍百靈活過來。」
桃夭夭愣了半晌,道:「就這麼簡單?」小雪回身手指心口:「不知何時起,你開心,我才會開心。太複雜的道理我講不來,只曉得離愁苦遠些,我是順著我的心意去做事。不為你怎樣,不為旁人的說法怎樣,只為我自己的心活著,去拼去斗去搶白靈芝,只為我的心。」這話聽似生澀,卻恰與李鳳歧「本心即良心」相合,桃夭夭深為震動,待要講出感想,那少女已轉過身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