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衣女見他驚嚇過甚,幾乎要癱倒,忙道:「陸兄當心,別把小娃娃摔了。」嗓音轉而低沉,分明是桃夭夭在講話。
陸寬愈加驚惶,結巴道:「你……你…你是…」
紅衣女笑道:「我是你桃賢弟啊,認出來沒有?」
陸寬瞪大眼凝視「紅衣女子」,發覺果真是桃夭夭扮的,只當他故意戲弄,不由怒火上衝,破口罵道:「他……他媽的,你,你搞什麼鬼!」
桃夭夭雙掌扶腰,盈盈道了個萬福,道:「陸公子息怒,只因妖怪單擄洗布料的少女,故以此扮相誘其現身。待捉妖大功告成,小女子自當賠罪。」
陸寬轉怒為奇,仔細端詳桃夭夭。看他相貌依舊,而身姿婷婷,神態端莊,宛若侯門千金小姐。本來桃夭夭長相談不上俊俏,但他換了女裝立顯三分氣質,配以七分儀態,竟然十足的形神兼備。最難得是發音拿捏準確,鶯啼燕囀極盡女孩兒韻致,如果施以水粉胭脂,恐怕無人能看出他是男子。陸寬大感驚訝,道:「兄弟,難為你,還有這手絕活!」
桃夭夭苦笑道:「小弟自幼迫於無奈,經常扮成女人,個中門道已是駕輕就熟。先前羞於相告,今為除妖救民,方才作此醜態,陸兄莫笑。」
陸寬道:「這哪是『醜態』啊!兄弟身懷絕技,令人歎為觀止!倘若登台演旦角,包你紅遍大江南北……」兩人邊說邊走,沿大路西行,約莫走出兩里多地,前方竹林葳蕤,水聲「嘩嘩」。一條白練似的小河川流林間。
走近河邊,桃夭夭掏出一條白布,笑道:「我扮西施浣紗,你扮鍾馗捉鬼。咱倆相隔幾步遠,只等妖怪出現,你讓唐多多念降魔咒,盒子裡的法寶自會生效。」
陸寬叮囑道:「賢弟仔細些,切莫大意。」桃夭夭點頭應允,提起裙子輕移蓮步,真有鳥驚庭樹的風韻。河岸兩側生滿雜草,只餘兩尺來寬的沙灘。桃夭夭低頭看岸邊有塊石台,中間凹兩頭翹,正是村婦們搗衣用的砧石。他貓腰屈膝,蹲在石頭旁邊,將白布條放入河水裡來迴盪滌。
他決意學那「瀟湘花雨」,要為百姓消災解難,暗想「蠶妖我遇見過,狐狸精也打過交道。早先我怕妖怕鬼,其實妖魔也沒啥可怕。何況有小雪的清風劍保駕,更是百無一失……哎呀,就怕是色魔作祟,見了我這美女來個硬的,那可糟糕。」想到此節忍俊不禁,雙手輕捋白布條,輕輕哼唱:「紅裙翠袂誰家女?半輪新月,一川疏星,浣紗人影娉婷……」
陸寬蹲在草叢中,兩眼緊盯桃夭夭的背影,聞聽他唱起小曲,不由暗暗搖頭「桃賢弟太過托大,妖精真給引出來怎麼辦?唉,但願或兇手只是些毛賊;又或他的法子不靈,引不出妖怪。反正半個時辰後沒動靜,我拉他回屋睡覺。」打定主意,心緒稍平,默數呼吸計算時間。
哪知僅過半刻鐘,懷裡的唐多多醒了。小孩扭動身子,「咿咿嗚嗚」嘴巴微扁作勢要哭。陸寬用手指壓住嘴唇,低低的道:「噓,噓,噓,小師兄別鬧,咱們在捉妖怪哩。」
唐多多睡眼惺忪,道:「我要撒尿。」
陸寬道:「啊,現在不能亂走動,小師兄你忍忍吧。」他口中答話,眼睛凝望河邊,唯恐妖怪忽然出現。
唐多多道:「不許我動,你幹嘛又勾引我尿尿?」
陸寬道:「我勾引……我何時勾引你。」
唐多多道:「你,噓噓噓的幹麼?噓得我差點拉褲子裡!」
陸寬心不在焉,支吾道:「那你就拉褲子裡。」
唐多多肚裡正不舒服,又被陸寬堵了話頭,登時頑性發作,扭糖似的左右掙扎,念叨:「撒尿,撒尿,尿呀尿,衝到外婆橋……」
陸寬手忙腳亂,道:「好,好了,小師兄莫吵,你要尿就尿罷,我給你解褲帶。」
唐多多搖搖頭,手指遠處的竹林,道:「我去那邊林子裡。這兒風大,我脫褲子會著涼的。」眼看陸寬面帶遲疑,又發狠道:「你再囉唆,我就拉屎!讓你給我擦屁屁!」
陸寬無可奈何,思量再不依從,小頑童又會鬧出新花樣,只得道:「小師兄說的是,咱們去那邊。」抱起他憋住氣,一路小跑來進竹林中。唐多多走到竹子旁,解開褲子小便,扭動腦袋東張西望,迷迷糊糊的問:「這是哪兒?婆婆呢?我跟她睡的呀……」陸寬不應聲,側耳聽桃夭夭仍在唱小曲,料想一切正常,緊繃的心弦稍微放鬆。
等了片刻,唐多多撒完尿繫好褲帶,仰頭道:「我回屋和婆婆睡。」
陸寬道:「不忙回去,咱們正捉妖怪呢。桃兄弟裝成女人引妖怪出現,待會兒小師兄念降魔咒,我包裡的法寶收了妖,就算大功告成。」
唐多多板起小臉,道:「我要睡覺!睡覺!你們兩個大呆瓜,屁都不懂還捉妖哩,叫妖怪捉了你們去!」
陸寬欲待分辨,轉念一想,索性小頑童唬住桃夭夭,大夥兒就此罷休算了。笑道:「小師兄所言正合我意,你要勸勸桃兄弟,教他別胡鬧了。本來嘛,半夜三更穿女人衣裳,學小旦唱曲兒,旁人見了只當傻大姐發癡呢!」一邊說著,一邊牽他循原路而行,耳聞小曲聲依舊,尋思妖怪雖沒捉著,所幸平安無事,到底沒遇到什麼危險。
可越靠近白水河,越感覺不對勁。陸寬瞇眼凝望,夜色中景物朦朧,似乎和方纔的景象大不相同。他走到原處屈膝蹲身,拔開草叢往外望去,霎時瞪眼吐舌,恍如當頭挨了一記悶棍。
只見河邊那石台分外顯眼,而桃夭夭卻已蹤影全無。石邊僅剩那條白布條,隨風飄搖,彷彿墳頭插的招魂幡。陸寬渾身氣血直逼腦門,一時忘了害怕,拖著唐多多狂奔而出,放聲呼喊:「桃兄弟!桃兄弟!桃……」
喊聲嘎然而止,他直愣愣的瞪視腳前,眼珠凸出眼眶。原來前面亂石嶙峋,哪裡還有河水?幽光映照石頭,乾涸的河床延伸遠處,白色的亮點斑駁晃動,究竟是白水河憑空消失?還是白水河根本就不存在?陸寬越想越覺詭異,懼意由心底萌發,瞬間透徹四肢百骸,恍惚中,只覺桃夭夭唱的小曲仍迴盪半空,與寒風相混,逐漸化作淒厲的笑聲。
他心神大亂,小腹一鬆,一泡熱尿撒進褲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