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月下旬·彭城郡·趙家莊外六百里
許輝將馬一勒,放慢速度,哈哈笑道:「我和齊老頭倒是不怕,就怕委屈了門主金身。」
石隱呵呵笑,回味似的道:「這是哪裡話,石某亦非千金之軀,何來委屈之由,當年長安淪陷,我在深山裡也住過兩年。」
許輝聽到這裡,拍拍腦袋道:「對對,我聽藍前輩說過,聽說那裡可是凡塵不染的世外桃源啊。」
石隱說罷一笑,想起那一片桃花林,心中一陣感慨,當人身在紅塵之中,享盡榮華富貴,錦衣玉食之時,又何嘗會想到去住在那一片人間仙境中呢?
眾人正談笑間,卻見前面紅光一片,耀亮了半邊天。
三人快馬加鞭朝前飛馳而去,卻見漫天的火光是從一個諾大的塢堡裡傳出的。
塢堡四周都是由高高的石頭砌牆,加上吊橋沒有放下,只能從外面遠遠的看到火光。
許輝大叫道:「不好,著火了。」話音一落,人便從馬背上蹬起,一個彈身飛進十來米高的塢堡裡。
齊三重雖身為謀士,但是任何一個神機使者武功都絲毫不弱,亦是縱身而起,朝塢堡內飛去。
石隱最後離馬而起,卻是最快到達塢堡裡的,一落入地,三人同時看到面前乃是一片火海,無論是房屋還是高樓都早已被燒成黑碳了,烈焰帶著撲動的火苗燒得正旺。
石隱下令道:「趕快看有沒有存活的人!」
許輝和齊三重躬身領命,朝兩邊彈去,石隱則沿著中間的大道一路飛馳,希望能找到倖存者。
街道早已被火光充斥著,已經沒有了生人的氣息,石隱動用天地視聽之術亦沒有發現任何生命的跡象。
許輝和齊三重亦失望的回來,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這火到底是人為的還是一場意外呢?
來不及思考,吊橋外傳來陣陣的馬蹄聲,隨即吊橋被人用硬物撞開,塢堡外的來人如潮水般的湧進來,將堡裡圍了個水洩不通,不一刻就將石隱三人圍了個裡三重外三重。
石隱也在眾人的虎視眈眈中看清楚了來人的樣子。
看他們的樣子應該是農民,一個個手拿的兵器都離不開鐵鍬、鋤頭之類,只有少數的手持兵器,從氣勢上看顯然只是五六流的武林漢子。
人流中漸漸的露出一條道來,迎面走來一人,卻是個白妝素袖穿著碧紗裙的女子,黛眉彎彎,檀口小巧,竟是一美人。在這種情況下出現,簡直是驚若天人。
只是這美人一出現,周圍鬧哄哄的人群立刻平靜了下來。
隨著美人走來的是幾個精壯的漢子,看他們的樣子,武功和地位都明顯高於其他人,應該就是他們的首領了。
美人雙手叉腰,橫眉的看著三人,旁邊一個高大漢子粗野的問道:「你們是什麼人?怎麼會在孫家堡裡?這火是不是你們放的?」
石隱聽得倒沒什麼,許輝可就急了,他本是心地直爽的人,反聲道:「老子還沒問你們是什麼人?憑什麼你們在這裡,我們就不能在這裡?」
大漢冷笑道:「這意思就是說火就是你們放的了?」
許輝氣道:「你哪只耳朵聽到火是我們放的了?」
大漢還要說話,美人一擺手,制止住他,輕啟朱唇問道:「這附近不少塢堡被燒,外地人還是快走為妙。」一擺手,說道:「回堡。」
漢子愣道:「堡主,那他們……」
美人盯了盯三人,目光停留在石隱身上,似乎有些驚歎於他的神采,但毫不改色的說道:「這火已燒了好一陣了,賊人應早已溜掉,看他們的裝束,也應該是外地人無疑。」邊說邊走,話音落下,人已飄到老遠,可見她的武功也頗為不俗。
美人快言快語,眾人聽得連連點頭,跟著一哄而散來。
看著眾人走遠,許輝才道:「那姑娘倒還蠻懂道理。」
石隱倒是饒有興趣的看了看她的背影,對著齊三重道:「齊使者怎麼看此事?」
齊三重皺眉說道:「聽剛才那姑娘的口氣,此事似是人為,但是究竟何因,不得而知。」
許輝奇道:「門主莫非想調查此事?」
石隱點點頭道:「我總覺得此事大有蹊蹺。」
許輝又道:「那接夫人的事情怎麼辦呢?」
石隱緩緩說道:「此事便由你先去迷天宮一趟吧。」
許輝摳摳頭,尷尬道:「我?哎,門主你叫我上刀山下火海都沒問題,可是去和一群娘們打交道……」剛說到這裡,許輝又忍不住住口——這話豈不連夫人也罵了?
齊三重拱手道:「門主,還是三重去吧,迷天宮既在深山之中,必有其隱蔽之路徑。三重自視得陣法之術,做起事來比較方便。」
石隱點頭道:「好,既是如此,便由齊使者前去通報一聲,我快則三日,慢則五日必定到達,叫她且勿擔心。」
齊三重答道:「屬下必定將此言轉告夫人。」
看著齊三重漸漸走遠,許輝問道:「門主,那我們現在該怎麼做呢?」
石隱說道:「既是人為,必有疏漏之處,縱然是大火也不能燒滅所有的線索,我們便先在這孫家堡裡找找吧。」
二人便在這堡內尋找起來,但是竟什麼也沒有留下,隨著火的漸漸燒滅,許輝咳嗽著從一間廢墟上跑出來道:「門主,就算有人在,骨頭恐怕也都燒沒了。」
石隱微微皺眉,暗忖道:要引起這麼大的火,就算是箭枝也應該有殘留的,怎麼可能一點都沒有留下呢?到底是用什麼方法引起這樣的大火呢?而且,從剛才那美人的話中,可以隱隱推測出,孫家堡的人應該是再所難逃了,到底是什麼人做的如此天怒人怨的事情呢?
許輝此時疑惑道:「真是奇怪啊,莫非這些人都是坐以待斃嗎?」
石隱腦海中靈光一閃,正是,就算所有孫家堡的人都死於這場火災中,但是至少也會慌張的逃亡,怎麼可能街道上如此的乾淨,沒有一點慌張逃跑的跡象呢?這到底是為什麼?如此一細想,石隱直覺的感到此事真是大有蹊蹺所在。
想到這裡,石隱說道:「走。」
許輝奇道:「不查了嗎?」
石隱說道:「當然要查,只是用另外一種方式。」說完,帶著許輝朝外走去。
既然對方有此能耐,那必定會選擇下一個目標,如今既然找不到線索,就只能潛伏進另一個塢堡之中,拭機而動了。
沿著剛才那一群人走的方向,石隱和許輝策馬北上,地勢逐漸變高,眼前則出現一座比孫家堡更加龐大的塢堡來,建立於不遠處的山坡之上。
看著高大的塢堡,吊橋內燈火通明,如同小鎮內的街道一般擺滿了貨物。
石隱說道:「許使者,有什麼方法可以潛進去,又不被發現嗎?」
許輝笑著從懷裡摸出兩副人皮面具道:「這是屬下行走江湖必帶之物,當年在諸葛武侯門裡,先祖便是製造面具的高手,屬下倒也沒有辱命先祖的名聲,門主請看。」
石隱將一副人皮面具接在手中,觸摸出柔軟光滑,奇道:「這是你做的?」
許輝笑道:「正是。」
石隱點頭讚賞,一邊將人皮面具戴上,立刻從一個英俊男子變成了面貌平平的年輕漢子。
許輝亦變了一張面孔,一副平庸的樣子。
石隱運起「縮骨術」,將自己體型縮小來,頓時變成一個瘦小的漢子。
許輝雖不會縮骨術,卻懂得將氣息內斂,縱然身材高大,看起來也不過是會點莊稼把式的人。
二人下了快馬,慢慢的朝著塢堡裡走去。
塢堡的守衛見到二人,不但沒有不屑,反而是一臉歡迎道:「是流民嗎?從哪裡來的?」
石隱聲音微微改變,有點沙啞的道:「并州。」洛陽本來就在并州附近,所以石隱的口音也非常相似。
守衛哦了一下:「這麼遠啊,來,從這裡進去吧,進了往東走,盡頭有間屋,那兒有人給你們安排事情。」
石隱說道:「那就謝謝大哥了。」
二人走進堡中,本來在外面就以為夠大了,誰知道進來以後發現視野上更是廣闊。堡內人來人往,真如同一個小鎮一樣,熱鬧的場面,看起來都是衣食富足。
二人按照守衛說的,朝東走到盡頭,果見一個小屋,開著門,通天透亮,一進去,便見一個山羊鬍子的老頭,帳房先生的樣子。
老頭見到二人,問道:「你們都是何方人士,姓什名誰啊?」
石隱亂撰了個名字道:「小的叫胡三,并州人士。」
許輝跟著道:「小的叫李四,也是并州人士。」
老頭抬頭打量了一下,指著許輝說道:「你身子骨硬朗,就先耕田吧,兩天耕天,一天練兵,間隙著,一天五錢。」
許輝奇道:「還有錢拿啊?」
老頭不無自豪的說道:「都是你們走對了地方,我們這蕭家堡啊,可是方圓百里裡首屈一指的大堡啊,只要你們認真干,堡主絕不會虧待你們的。」
石隱試探道:「我們剛才路過一個塢堡,那裡面好像都燒得乾淨了,就沒人逃出來啊,這附近是不是不太平啊。」
老頭望了望周圍,悄聲道:「這事你可別到處去張揚,只要你們呆在堡裡,保證沒事。」
頓了頓道:「我看你也蠻聰明的,馬場還缺了餵馬的小廝,你現在就去馬房報道吧。」
石隱問道:「馬房?」說起馬來,他倒十分有研究,以前在皇宮的時候,司馬鄴也是對馬很是興趣,只是現在人鬼殊途,司馬鄴也死在了劉聰的手中,劉聰也歸於天命,石隱由不得一歎。
老頭卻以為他是嫌棄這個,勸道:「你別以為是下等工作啊,我是看你老實才介紹給你,整個蕭家堡都是以買馬為生的,周圍塢堡的馬種都是由蕭家堡提供,做個小廝,也有五錢啊。」
石隱裝做恍然大悟的樣子,問道:「多謝老丈教誨,不知道馬房怎麼走?」
老頭說道:「從這裡出去,見彎就往右拐,到時候就見一大牧場,那裡就是了。對了,李四你就直走,那邊有專門提供的房子給你住宿的。」
二人走出門,石隱說道:「你就先在那邊安心住著,打聽到了什麼消息再通知我。」
許輝點點頭,二人各自尋了方向,走開來。
第二日·蕭家堡·大宛牧場·馬房外
只一早上的功夫,石隱便對馬場裡的馬有了詳細的瞭解,對整個蕭家堡亦是如此,蕭家堡堡主蕭瑤乃是這塞外馬王蕭桓的女兒,而蕭家堡的馬場竟有十來處之多,最好的莫過於「神駿馬場」了。
正待石隱在給馬喂料時候,另一個小廝傻牛子跑多來道:「胡三,要不要看熱鬧去?」
石隱邊餵馬邊說道:「有什麼熱鬧可看啊?」
傻牛子神秘兮兮的低聲道:「今天四個堡主又來神駿馬場了。」
石隱詢問道:「四個堡主?」
傻牛子兄弟似的拍拍石隱肩膀道:「你是新來的,可不知道,也沒見咱那堡主,乖乖,那個漂亮啊。所以周圍四個堡的堡主每隔一陣子都會借選馬為由,跑這裡來。趕快走吧,其他馬場的肯定都跑過去了。」
說完,也不管石隱想不想,拉著他就朝神駿馬場跑去了。
傻牛子是馬房裡最直爽的人,石隱的床邊靠著他,所以傻牛子對石隱便特別的照顧。
神駿馬場身為蕭家堡最好的馬場,範圍和規格都完全不一樣,就連柵欄都是用整齊而粗大的白楊木製成,裡面的馬種亦是各種優良血統的馬匹,個個都是肥膘肉實,眼大神足。
待到傻牛子帶著石隱來的時候,果然牧場外擠滿了人,大多都是其他牧場的人。
傻牛子憑著粗大的身體硬是擠了一個位置出來,這才將瘦小的石隱帶了進去。
蕭家堡·神駿牧場
只見牧場裡不遠處正有一群人,在傻牛子的解釋下,石隱才知道,那左邊一個二十七的灰衣青年,便是河東太守,洛北石樑塢的塢主『魏該』;旁邊那個同年齡的男子,一臉的高傲,是河內太守,一泉塢的少塢主『郭默』;再旁邊一個高大身材的壯漢子,三十來歲,是榮陽太守,轄新鄭郡的『李矩』;最後一個則是一臉剛毅的三十歲男子,便是附近雲中塢的塢主趙固。
這些塢堡主雖然都名為什麼太守之類,其實也是自封的,在東晉朝廷和周圍的勢力之間處於獨立之態,一方面想要獨立,另一方面又想要受到保護,於是各個塢堡之間對各種的勢力範圍默然,成為東晉時期北方地區一股特殊的勢力。
四個人都帶了幾個隨從,但是站在牧場裡,似乎仇敵一般誰也不搭理誰,那當然是因為四人同時將其他三人視為情敵的緣故。
輕呼聲突然響起,蕭家堡的堡主蕭瑤終於出現了,只見她蓮步輕移,不帶女子的柔弱,卻有種鬚眉的豪氣,果然是昨夜那個美人,石隱亦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蕭瑤一出現,四個塢主立刻圍了上來,把帶來的禮物獻上,圍成一圈。
蕭瑤面色平靜的道:「來人,把『青騅』帶上來。」
四人連恭維的時間都沒有,便見蕭瑤又出難題,魏該獻媚道:「蕭堡主快人快語,佩服佩服。」
蕭瑤直來直去的道:「諸位來此,便是為了我蕭瑤,蕭瑤當年早已立下誓盟,誰若能降伏我蕭家堡六匹神駿,我蕭瑤便是他的人。」
這話說得四人面面相覷,石隱聽得亦是不僅一笑,世間原來還有比左青絲、步妤宣更大膽的女子。
場中的人突然轟動了起來,石隱朝前一望,只見一匹純黑的馬優雅的走來,細看之下,只有蹄子處有少許的白色,再看它頭輕而秀麗,正頭,頜凹與額要寬,眼大有神而明亮,鼻孔大,鼻翼靈活,唇薄而禁閉。頸長而富肌肉,好一匹快馬,莫非這便是傳說中的塞外神馬「白蹄烏」?
石隱亦是在皇宮裡聽起馬師說過此事,「塞外有六駿,神韻如天成」,沒想到今日竟能在此看到。
而更神奇的卻在後面,在白蹄烏的後面,緩緩跟著一頭昂起頭,似乎漠視群雄的青色馬匹,肩長而斜,腰平而短,筋腱明顯,肢勢端正。竟猶如王者之龍盤虎踞之感,當真是神馬,怪不得蕭瑤敢誇下如此海口。
傻牛子不無驕傲的道:「這青騅神馬的脾氣古怪,每次都得要白蹄烏帶著出場,是少有的烈馬,就連堡主也沒把握降伏他,更別說其他人了。」
石隱奇道:「這麼說,豈不是沒人娶她了?」
傻牛子一愣,摸摸頭道:「也對啊。」
石隱只覺此人思想亦是直來直去,不會多想,當下朝場中瞧去。
青騅和白蹄烏一出現在場中,牧場裡的馬群紛紛朝後退去,青騅趾高氣揚的朝周圍望望,似乎在場的人都是他的臣民一般,那盛氣凌人的模樣,的確像個君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