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今年的杭州格外冷,正月裡還下了一場大雪,可是茫茫白雪也沒能遮掩住人間所有的醜惡。
衛蘅一行剛進曲苑,留守在家的丁媽媽就一臉慌張地上前,「感謝老天爺,姑娘你可總算回來了,羅太太來找過你好幾回了,說是要休妻。」
衛蘅聽了只是挑挑眉,坐下來喝了口熱茶,才開口,「小舅舅怎麼說?」
丁媽媽道:「舅老年去年就跟著馬家的海船出了海,現在還沒回來。」衛蘅的小舅舅是一個在家裡完全待不住的人,從牢裡放出來之後也沒吸取教訓。
「找人去告訴羅氏,就說我回來了。」衛蘅吩咐道。
羅氏還沒找上門,衛蘅就已經從徐長順的嘴裡聽到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是,秦淮河盼小院兒裡的姑娘,懷上了何致的孩子。
這對別人來說,絕對算不了什麼,但是對何家,對羅氏來說,卻是頂了天的大好事兒,她盼星星,盼月亮,就盼著這麼個孫兒。
衛蘅聞後忍不住笑了出來,「那姑娘也算是厲害的,不知怎麼得的手,羅氏怎麼能肯定那孩子就是何致的?」
「說不得,羅太太也是個極厲害的。那天何少爺喝醉了,宿在了欣小姐的房裡行了事兒,第二天羅太太知道了,就命人將漪瀾院的欣姑娘給看了起來,這欣小姐也爭氣,果不其然就懷上了。月份什麼的都對得上。」徐長順道。
衛蘅看著徐長順,笑道:「沒想到徐掌櫃的也喜歡留意這些故事。」
徐長順的老臉都快紅了,「東家不在,這事兒又事關東家,小的自然比別人要留意一些。」
「那羅氏為什麼要到曲苑來嚷著休妻?我又不會容不下那孩子,連那位欣小姐,我也一樣容得下。」衛蘅問道。
「這是東家仁厚,可是那位欣小姐卻也不是普通人。去年金陵的花魁大賽,就是她拿了頭名,琴棋書畫無所不精,咱們東南一片不知道多少達官顯貴都是她裙下之客。如今她懷了何少爺的孩子,大家反過頭來都說是何少爺有福氣。」徐長順道。
「哦,什麼來頭,怎麼我離開杭州之前從未聽說過這位欣小姐?」衛蘅問,江南一帶的名妓,經常被衛蘅邀了來曲苑唱曲兒,所以但凡是出名的,她就沒有陌生的。
「就這兩年才出來的,聽說以前是位官夫人,後來落了難。」徐長順道:「這位欣小姐不願意將孩子生下來,揚言說除非何家用八抬大轎抬她進門。可是何家怎麼肯娶她當正頭夫人,後來她又妥協說,不當正頭夫人也行,但是何家必須休了你,從此不娶正房。」
衛蘅「哦」了一聲,「難怪了,羅氏想抱孫兒可是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的。」話雖如此,但是衛蘅並沒有將羅氏看在眼裡。
休妻,可不是何致這種聰明人幹得出來的事兒。
果不其然,羅氏前腳剛到曲苑,何致就跟在她後面來了。
「為什麼不能休,這世上有她這樣做媳婦的嗎?她不肯跟你圓房,佔著茅坑不拉屎,憑什麼不能休?」羅氏急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欣姑娘好不容易讓了步,你以前不管怎麼荒唐娘親都沒管過你,可是這一回你必須聽我的。」
「娘!」何致惱怒地看著羅氏,「既然魏雅欣懷得上,別人就能懷得上。你不要上了她的當。」
羅氏看著何致,是有口難言,她怎麼說得出口,魏雅欣在有孕之後,藉著羅氏的手,騙她這個做娘的親手將絕子藥灌給了何致喝。也就是說,何致除了魏雅欣肚子裡的孩子以外,這輩子都不可能再有孩子了。不然,羅氏也不會蠢得說要休掉衛蘅了。
「魏雅欣?!」衛蘅已經很久沒聽人提起過這個名字了,卻沒想到她居然淪入了風塵,難怪這麼些年衛蘅都沒打聽到魏雅欣的消息。
衛蘅看著何致問道:「表哥要休了我嗎?」
「你別擔心,蘅姐兒,我會處理好的。」何致硬生生地拽走了羅氏。
但是兩天過後,衛蘅不能生養的消息就傳遍了杭州城,羅氏命何致以「無出」為由休妻,但是衛蘅的娘家勢力大當然不能休,羅氏和何致顯得就像一對兒苦主一般。
更有甚者,這一日魏雅欣還親自到了曲苑。
魏雅欣的小腹已經微微凸起,她一手扶著腰,一手撫著肚子,養得珠圓玉潤的,一看日子就過得十分舒暢。
「三姑娘,還記得我嗎?」魏雅欣笑看著衛蘅。
衛蘅怎麼忘得掉魏雅欣。
「說起來,何家真得感激我,如果不是我,幾年前三姑娘這隻金鳳凰怎麼會落到何家,如今如果不是我,何家就該斷子絕孫了。何致除了我肚子裡的孩子,再也不可能有孩子了。」魏雅欣笑得十分暢快。
「你雖然命好,還不是一直被我玩弄於鼓掌之中,托三姑娘的福,如今我淪落如此,但是三姑娘你,也別想好過。我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只可惜了三姑娘的好名聲。衛家出了個被休棄的姑娘,也不知道你們家老太太還不會不顧著你?」
「此外,何家所有的人都可以作證,三姑娘的洞房之夜可是沒見喜帕落紅的。」魏雅欣繼續道:「單是這一點,就夠讓何家休妻了,咱們不過是顧念著親情,如果三姑娘肯自請下堂,這一條我們可以保證不外傳。」
「當然,三姑娘可以說這是假的,但是只要有一絲兒的消息傳出去,真真假假誰又說得清楚,你說是不是?衛家的二老爺雖然官運亨通,可是出了你這麼個不貞不孝的女兒,他的官只怕也做到頭了。」
魏雅欣洋洋得意,羅氏幸災樂禍,何致龜縮不出,衛蘅是真覺得自己太心慈手軟了。
衛蘅看著羅氏冷笑道:「欣小姐的肚子才顯懷,舅母這樣急著上門逼我做什麼,等孩子到了七、八個月,你再登門也不遲,小心到時候偷雞不成蝕把米。」
「是拖延時間麼,我並不怕。三姑娘只需記得,何家我不是非進來不可,但是你的名聲可毀不得。」魏雅欣拂袖而去。
念珠兒義憤填膺地看著衛蘅道:「姑娘還要姑息他們到什麼時候?!真要被他們逼上絕路才甘心嗎?」
衛蘅看著念珠兒道:「你不要發脾氣啊。我這不是正想法子嗎?誰說要姑息他們了,羅氏和魏雅欣我一個也不會放過的。只是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總得想個妥帖的法子,叫這些人再也蹦躂不起來。」
念珠兒雖然相信衛蘅是動了真怒,可就怕她到時候萬一又心軟,所以背著衛蘅使喚了丫頭去尋木魚兒。
如今海上經過陸湛的整頓,匪患已經少了許多,木魚兒連夜從松江府乘海船回了上京城。
至於陸湛,此刻已經沒在松江府做官,永和帝另揀了他人赴松江任職。
木魚兒跪在衛峻的面前,將衛蘅在木老太太跟前被何家的人逼著點頭嫁給何致的事情,從頭到尾,原原本本地說給了他們聽。
「奴婢若是虛造一個字,就叫奴婢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木魚兒給衛峻磕頭道:「三姑娘到現在都不肯把她自己的事情告訴老爺,是奴婢私自決定進京告訴老爺的,只求老爺快幫幫三姑娘吧。」木魚兒的眼淚急滾如珠。
木魚兒這次進京,誰也沒敢找,是躲在衛家的門口,早晨看到衛峻的馬車出門去上朝,才跑到衛峻的馬車面前去的。她不敢把衛蘅的事情告訴老太太,也不願意告訴何氏,又不能讓事情外傳,就只能出此下策。
「你做得很好。」衛峻的聲音都有些哽噎,他雖然料到了衛蘅的生活可能沒她信紙上說的那樣滿意,但是也絕對沒料到何家敢如此對他的珠珠兒。
「你先去香楠胡同的宅子住幾日,珠珠兒的事情,自有我這個父親給她做主。」衛峻畢竟是宦海沉浮了幾十年的人了,雖然一時壓不住情緒,但很快就恢復了理智。
當日衛峻就上了折子乞假,老太太那裡絕對是一個字都不能說的,而何氏在香楠胡同聽了木魚兒的陳述後,當時就險些就撞上桌角了。
「老爺,我不知道,我當時根本就什麼都不知道。她舅舅從小就那樣疼珠珠兒,我還以為,我還以為……」何氏說到最後,已經淒然無聲,「我可憐的珠珠兒啊,我……」何氏怒捶著自己的胸口,「老爺,我們該怎麼辦,怎麼辦?」
衛峻看著何氏,傷在衛蘅的身上,最痛的還是他們做父母的,他就是有再大的怒氣,此刻也不能往何氏身上撒,何氏本來就已經處在崩潰的邊緣了。
張老太太得知衛峻和何氏突然要去杭州時,當時就跺著枴杖道:「珠珠兒是不是出了事?你不要騙我這個老婆子!」
衛峻知道什麼事情都瞞不過老太太,只能安慰道:「沒什麼大事,有兒子去處理,什麼事兒都不會有的。」
老太太當時眼眶就紅了,「究竟是出了什麼事兒,你告訴我,我的珠珠兒還在不在,還在不在?」
老太太眼看著就要往前面撲,衛峻趕緊扶了老太太的手臂道:「在,在,兒子這次去就把珠珠兒接回來。」
老太太愣了片刻,推開衛峻的手道:「珠珠兒要和離?」
衛峻沒說話。
老太太道:「你去了杭州,不要責怪珠珠兒,她那個孩子,我最清楚,絕不是仗勢欺人的人,如果不是何家欺人太甚,她絕對不會提出和離的。」
衛峻的眼淚當時就滾了出來,他們捧在心頭的寶貝,卻被人這樣糟踐,衛峻誰也不怪,只怪自己這幾年沉迷於官場,而失了本心,連他自己的女兒都沒看顧好。
衛峻帶著何氏和衛楊一起下的杭州,衛櫟雖然遠在巴蜀,但在衛峻到達杭州不久後,也收到了衛峻的信。
葛氏看著衛櫟讀完家信後,就一直雙手捂面,屢有哽咽之聲傳出,心裡一驚,急道:「三爺,是不是家中出了事兒?」葛氏從衛櫟手裡抽出信紙,讀完後,也跌坐在椅子上。
「怎麼會,怎麼會這樣?!」葛氏當時就哭了出來。
衛櫟拉著葛氏手,就像抓著拯救自己的稻草一樣,臉上還有淚痕,「你知道嗎,當時下著大雪,珠珠兒穿著單薄的衣裳就跑來找我和娘,我卻對她說,她已經嫁做了何家婦,不能再任性。都是我這個做哥哥的害了她,我枉自讀了一輩子的聖賢書,卻親手葬送了珠珠兒。她當時本就不願意嫁給何致,最後是我,也是我說跟她說,人不能無信,是我,都是我。」衛櫟在葛氏的懷裡哭得就像個孩子一樣。
葛氏自己也哭成了淚人兒,她絕沒有想到那麼多的不幸居然會發生在衛蘅那樣好的人身上。說到底,都是她們太自私了,從來都知享受衛蘅對她們的好,可是在衛蘅遠嫁後,她們卻沒有一個人真正關心過她過得好不好,都在自欺欺人地覺得她過得很好。
「爹爹一定會處理好的,咱們回京後,再去給珠珠兒當面請罪,請她原諒我們。」葛氏安慰著衛櫟。
衛峻的確是雷厲風行地就處理好了衛蘅的事情。
作者有話要說:情人節快樂!這一章倒也適合發在今日,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