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珠兒,大舅舅知道委屈了你,可你已經和致哥兒定了親,為什麼就不能今日和致哥兒成親呢,讓老太太走得也安穩啊。」何武七尺高的大漢哭得一把淚一把鼻涕的,「算是大舅舅求求你,叫老太太走得安心些吧。」
衛蘅也不知道事情為什麼急轉直下就走到了這一步,她又想起外祖母對自己的疼愛,就連剛才也那樣維護自己,何氏此刻由著衛櫟扶了出來,顫巍巍地喊了一聲,「珠珠兒。」
衛櫟看著衛蘅道:「珠珠兒,你是大姑娘了,也是學著聖人之言長大的,孝道二字,不用三哥說,你也該知道吧?」
孝道。
這兩個字是每個人都必須背負起來的東西,因為人的生命本來就是父母賜予的。
衛蘅看著自己的娘親,想著如果是何氏有事兒,叫她自己做什麼她都是願意的,將心比心,此刻自己的娘親肯定也是希望老太太走得安心的。
可是衛蘅還是點不下頭,想起陸湛就覺得心如刀割。更何況當初還是羅氏設計她才定下這麼親的。
「珠珠兒,爹娘養你這樣大,你就是這樣報答娘的嗎?我們家是怎麼教出你這個不孝不信的女兒的?」衛櫟作為衛蘅嫡親的大哥,素來最崇禮教。
何氏也是哭成了淚人兒,「珠珠兒,這全都是為了你外祖母,娘會補償你的。」何氏拉住衛蘅的手。
在場的人除了何氏和衛櫟之外,全都在給衛蘅跪著。「是要讓我和娘都跪下來求你嗎?」衛櫟的話就像最後一根稻草一般壓垮了衛蘅的精神。
衛蘅哭得眼睛都看不見東西了,可最終還是點下了頭。
成親雖然倉猝,但是以何家在杭州城的財力,沒有什麼是置辦不出來的,不過一日的功夫,就將何府裝扮得紅彤彤的一片,連樹上都掛了彩。
杭州城的人聽說何家娶媳婦,還是娶的京中貴女,不管有事沒事的都湧了過來看熱鬧,何家置辦流水席,隨吃隨走,七日七夜不休。
所有人的臉上都帶了一絲喜氣兒,就連衛蘅頂著蓋頭,被喜娘參扶著去給老太太行禮時,老太太的臉上都多了幾絲笑容和喜氣。
洞房佈置得華麗典雅,是早就留了出來要給她和何致成親所用的。
衛蘅像一個木偶一樣任人擺佈著送入洞房,她渾身冷得厲害,不停發抖,連合巹酒都全部灑在床帳上。
何致輕輕地從衛蘅手上拿走酒杯,「表妹換身衣裳用點兒飯吧,我去前頭招呼一下客人就回來。」
木魚兒和念珠兒替衛蘅拆了鳳冠霞帔,扶她進淨室梳洗之後,才發現,衛蘅的臉色慘白一片。
「姑娘,用點兒粥吧,你整日沒用飯了。」念珠兒輕聲道。
衛蘅木愣愣地喝了幾口粥,至今都無法從已經成親的事實中清醒過來,眼淚無意識地就流成了河。
木魚兒和念珠兒都陪著默默流淚。
何致是滿身酒氣地被扶回新房的,他望著筆直地坐在喜床上的衛蘅,轉身進了淨室。
梳洗乾淨之後,廚房上送了一碗醒酒湯過來,何致喝下後,這才挨著衛蘅坐了下來。
「你們都出去吧。」何致道。
念珠兒和木魚兒雖然不放心衛蘅,卻也沒有留下的理由,走出去後帶上了門。
何致轉過頭去,衛蘅就忍不住往旁邊縮了縮身體。
「表妹。」何致喚道。
衛蘅像受驚的兔子一樣,飛快地跑到了一邊兒的榻上坐下。
何致看著衛蘅,歎息了朝衛蘅走過去,「蘅姐兒,我有話對你說。」
衛蘅抬眼望著何致,總算鎮靜了下來,事情已經發生了,她也嫁給了何致,這是她自己選擇的路,不怪別人逼她,畢竟是她自己點的頭。
「對不起,蘅姐兒。」何致開口道。
「你沒有對不起我。」衛蘅搖了搖頭。
何致歎息一聲。
龍鳳對燭下映出兩個偶偶私語的男女,輪廓都秀美異常,叫人看了只覺得羨艷這對金童玉女,可惜誰也猜不到衛蘅現在是何等的憤怒。
「你們都聯手在騙我?!」衛蘅只覺得口中一腥,吐出一口鮮血來。
何致臉色一變,「蘅姐兒,你不要急。」
衛蘅本該淚流滿面,但是對著何致卻再也流不出眼淚,眼裡只有痛恨,「你喜好龍、陽,為什麼要和羅氏設計來害我,害我內疚所以跟你定親,你們為了怕夜長夢多,連外祖母都跟你們聯手來設計我,為什麼,為什麼?!我哪裡對不起你們,你們要這樣對我?」衛蘅歇斯底里地吼道。
「蘅姐兒,你聽我說。」何致急道。
「我知道,我知道,大舅舅、小舅舅還有你們這對狼心狗肺的母子,是怕外祖母死後,娘親再也不幫你們,所以就想方設法逼著我嫁給你,今後我爹爹和娘親,就會護著你們是不是?」衛蘅屏住呼吸,不肯在何致這種人面前掉下眼淚,「你們休想得逞,我就是死,也要拖著你們全部給我陪葬。」
衛蘅的臉如玉羅剎一般,猙獰可怖。
何致一下就跪倒在了衛蘅的腳邊,「不是,大舅舅和父親根本不知道。只有我母親知道,當初玉壘山的事情是她做下的,我毫不知情。可是事後,的確是我沒有對你說出真相。母親一心想抱孫子,可是我從小就不喜歡女人,唯獨只對你另眼相看,母親就著了魔似地,覺得只有你能重新讓我走回正途,她才設計了那樣的事。蘅姐兒,都是我不對,你打我也好,罵我也好,殺了我,我也認了,只求你冷靜一點兒。」
衛蘅根本無法冷靜。
「蘅姐兒,我不會碰你的。一切都是為了外祖母,等外祖母大安之後,我們就和離。」何致道。
衛蘅衝到何致跟前,衝著他的左臉和右臉就掄了兩巴掌,「你們母子好無恥,騙婚在前,和離在後,有沒有想過我,我今後怎麼辦?你們都就是看我人傻、心軟,所以才可以肆無忌憚地利用我,傷害我是不是?」
衛蘅長這麼大從來沒這樣恨過自己,恨自己太心軟,太愚蠢,難怪陸湛一直罵她是大草包,蠢材,她可不就是天下最最愚蠢的人麼。
陸湛,衛蘅如今只要想到這個名字,就恨不能羞愧自裁。她這個天下最愚蠢的人,根本配不上他,幸虧他不用娶自己,否則自己還不知道要拖他多少後腿。
魏雅欣害衛蘅時,衛蘅雖然憤怒但是能夠理解,那是外人,可是到了她的小舅母羅氏和何致這裡,她怎麼也想不到,他們也這樣害她。
衛蘅憤怒得想撞牆,「你們都是一丘之貉,我要告訴娘親,你們這群偽君子,你們這群喪盡天良的東西,我要去問外祖母,她是不是也跟你們是一路的,來騙我!」衛蘅拉開了門就想往外頭跑
「蘅姐兒。」何致一把拉住衛蘅。
衛蘅回身就抽出了腰上的鞘刀,一刀刺在何致的手背上,恨得到了極點地道:「你給我滾。」
可就在這時,府裡卻響起了雲板聲。
木老太太升天了。
衛蘅提起裙子就往老太太的院子跑。
羅氏卻從角門溜入了新房所在的院子,看到滿手是血的何致,不由驚呼道:「致哥兒!你手怎麼了,是蘅丫頭刺的?這丫頭太心狠了,根本就是被她娘寵壞了。」
何致搖了搖頭道:「我沒事。」
羅氏又焦急地問道:「蘅丫頭會不會說出去?」
何致又搖了搖頭,「表妹心腸最軟,這時候肯定不忍心告訴父親和姑母的。今日不說,日後她就再不好開口了。娘,以後多忍著表妹一點兒就是了,畢竟是我們對不起她。」
羅氏本想再多說兩句,可一想起的確是她們對不起衛蘅,便點了點頭,「娘知道的。」
衛蘅跑到院子裡的時候,何氏已經哭暈了過去。院子裡全是哭聲,衛蘅的大舅舅、小舅舅全哭得肝腸寸斷。
人死了,這是世間最悲傷的事情。一時間,襯得衛蘅的痛苦是那樣的渺小。
衛蘅又跑去了何氏住的院子,何氏還沒醒,衛櫟守在旁邊伺候,見衛蘅慌忙忙地跑進來,趕緊走過去一把抓住衛蘅的手臂往外走。
「娘剛睡下,你別去擾她。」衛櫟道。
「哥哥。」衛蘅見著衛櫟眼淚就流了下來,卻不知道該如何啟齒。
可是衛蘅的紅眼的模樣卻讓衛櫟誤會了,「珠珠兒,外祖母去世,娘親傷心欲絕,哪怕你有什麼煩惱,也不要再給母親說了,她受不住。你也是大姑娘了,看樣子你和致哥兒還沒圓房,可是你們已經拜過天地成了禮了。」
衛櫟是誤會了衛蘅,以為她聽見木老太太去世,這時候就想悔婚。其實也不算誤會,只是他並不知道其中的隱情。
衛蘅看著衛櫟,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衛櫟皺了皺眉頭,拿出長兄的派頭,「蘅姐兒,現在不是任性的時候。哥哥也知道你委屈,可是當初這樁親事是你自己點頭應下的,人不能言而無信。你現在已經是何家婦了。」
衛蘅看著衛櫟,好容易止住了哭,想說話,卻又被衛櫟打斷了,「娘現在受不得任何刺激,你身上的紅衣服也該換一換了,珠珠兒,現在你不許添亂。」
衛蘅所有的委屈,頓時就被打回了她的肚子裡,只能獨自吞嚥。
衛蘅從何氏的屋子裡走出來,院子裡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天黑沉沉一片,沒有任何光芒。
衛蘅孑然地立在院子裡,雪花一點一點飄在她的頭上、發上、肩上。江南的冬季陰冷潮濕,格外寒刺骨。衛蘅冷得發抖,卻不想回去面對何致,她將身子縮成一團,抱著膝蓋蹲靠在遊廊外,就像一隻被親人遺棄的小狗,可是這一次,再也沒有人會憐惜她,沒有人會再幫她。
衛蘅想起衛櫟的話,何家婦,何家婦,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就好像爹娘都不再是爹娘了,哥哥也不是哥哥了。所以她大舅舅和小舅舅才會算計她的娘親和她,而她的親哥哥衛櫟也根本不會在乎她。
衛蘅將臉埋在膝蓋裡,努力地團成一團,像一個在母親肚子裡的小嬰兒一般,只有這個動作,才能讓她稍微有些安全感。
風呼呼地刮著,院子裡偶爾有兩個丫頭跑過,可都沒人留意到縮在廊下陰影裡的衛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