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呈貴?」上次抓到人時,注意力主要都在被解救的黃鏞身上,他不過是匆匆看了一眼,現在仔細看了看這個滿頭亂髮鬍子渣拉神情驚恐的瘦小漢子,劉禹實在無法想像他是怎麼會先於亂軍中刺殺了守城的鄉兵副都總管,後又在眾人眼皮底下挾持了前來巡查的朝廷欽使的——
不得不承認眼前這人還真是個人材,這等行徑完全不像是個官二代能做得出來的,出身富貴又不是長子嫡孫,沒有光大家族的壓力在身,不是應該提籠架鳥當個紈褲子弟混吃等死渡過一生麼?這麼拚命又是為了哪般,劉禹玩味地打量著他,讓後者根本不敢與他對視。
看得出來,解呈貴的害怕是出於真心,劉禹不知道李十一等人倒底對他幹了什麼才會讓他如此。此刻,一張寫滿了字的毛邊粗紙就在他的手上,那上面全是解呈貴的供狀,詳細到他偷看家中侍女洗澡這類勾當,還真是難為他小時候的事也能記得這麼清楚。
劉禹感興趣的是解家的情況,這還真是一個大家族,光是目前掌握的消息,就在韃子南下的大軍中,解家祖孫三代都在軍中。目前主事的一家之長解誠和嫡長孫解貼哥在阿里海牙的麾下水軍中供職,長子解汝楫和次孫解呈貴則跟著伯顏打到了建康,當然結局是很不幸的,連同解家的起家部屬在內,統統都或死或做了宋人的俘虜。
而在河北一帶,解家的影響力絕對不容小視,從女真人那會開始,他們就是當地的強豪,一百多年的經營下來,現在已經形同一方諸侯。估計也正是因為如此,為防忽必烈的忌諱,他們才會傾巢而出為元人效力吧,真是不折不扣的鐵桿漢奸家族。
自然,劉禹並沒有奢望能通過解氏父子就讓他們反正,對於這種大家族,幾個成員的死活是不足道的,能影響他們傾向的只有大勢,目前看上去元人遠遠在大宋之上,因此,就算拿他們父子的性命相威脅,也絲毫動搖不了他們什麼,但是這裡面並非沒有章可做。
「解呈貴,建康一戰你殺我大將,破我北門,讓我將士死傷無算,後又潛伏營中挾持大員,可本官依然讓你活到了現在。你可知道,就連呂煥、范虎那樣的,本官也是說殺就殺了,你想想,為何你父子獨獨還能活著?」
因為這小子之前的戰績實在彪悍,儘管他看上去已經很虛弱,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親兵們還是不敢有絲毫怠慢,將劉禹擋在了三尺之外,並在他左右都安排了人手,以防他暴起傷人。對於這種小心,劉禹自然不以為忤,安全第一別的都是扯淡。
「小的不敢妄測,還請貴人明示。」解呈貴的聲音和他的人一樣虛弱無力,這些天以來的經歷早已讓他忘了自己的身份,人都這樣子,心理防線既然已經被摧毀,沒有了死的決心就會變得軟弱,哪怕有一線生機都會緊緊抓住。
「你是個聰明人,本官也不想和你繞圈子,你父子的命都在本官手裡,要想活命,你就得拿東西來換。」劉禹說著抖了抖手上那張紙,搖搖頭繼續說道:「光憑這個,本官想不出你們有什麼用處。」
解呈貴茫然地抬起頭,他自然不會知曉解汝楫目前身在何處,只能想像著他應該和自己一樣被看管了起來。他家中雖然有權有勢也有財,可自己卻沒有多少財產,何況眼前這個官員也不像是為了錢物說這些的,那他要什麼?自己給得出什麼。
「你聽著,本官要解家的一切。」劉禹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這幾個字的信息量似乎太大,讓解呈貴連驚呼都沒有喊出來,張大了嘴愕然地愣在了那裡,如果能活命,他不介意獻上解家的家產,可那並不由他做主,就連他的老爹也不行,這人為什麼要這麼說?
「你是否在想,你不過是個庶子,你爹爹也非族長,就算讓你們寫封書信,你那大父也不會傾家蕩產地來贖你們?你錯了,區區錢財,本官並未放在眼裡,本官要的是你解家,為我所用,明白了麼?」
不知道是餓的還是被劉禹的這番話驚的,解呈貴的腦中一片空白,往日的那股子機靈勁早就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這等情勢下,解家怎麼可能投向大宋?退一萬步說,就算是解家願意,隔著這麼遠,大宋又如何能助解家,難道要舉家棄鄉南下?這怎麼可能。
「你那長兄對你如何?兄友弟恭還是防備有加,對你娘如何?一個侍妾他只怕正眼都不會瞧吧,你那大父呢,當你是他正經孫兒麼?解汝楫呢,任你在這軍中廝殺,可曾關心過你的生死?上次那封書信還記得吧,你在他眼中不過是忤逆子而已,死不足惜。」
沒等他考慮清楚,劉禹的一番話如同驚雷一般在他耳邊敲響,字字句句都說到了他的心中,往日那些種種一齊湧上心頭。兄友弟恭?自己長這麼大幾乎從來沒有得到過什麼兄弟之情,自從出生以來,自己和那身份低微的生母就成了那對母子的眼中釘肉中刺。
而那偏心的大父似乎眼裡也只有那個寶貝嫡孫,眼中哪有自己這個庶孫的影子?被劉禹這麼一說,解呈貴突然發現他對那個解家心中竟然滿滿的全是恨意,就連自家爹爹也不例外,不知不覺中他的面目開始猙獰起來,牙齒上下咬合著,發出了「咯咯」的聲音。
「想不通吧,同樣是姓解,為何他就能錦衣玉食,坐等著繼承家業,心情好還能賞你一口飯吃,心情不好了便可當你母子如豬如狗一般打罵。而你,只能拚死拚活以求掙得一份軍功,盼望主上開恩,母憑子貴換得一場安寧,他比你生得聰明還是比你能幹?」
「呸,他算個什麼東西,不過運氣好托生在了嫡母懷中,便能處處壓某一頭,無論某做什麼,他們也看不見,憑什麼!某不服,不服。」劉禹的話語如同魔鬼的誘惑一般,將解呈貴心裡的那點東西都傾倒了出來,說到最後幾個字,他幾乎是嘶吼著叫了出來,旁邊的軍士見狀都趕緊抓住他的胳膊,緊緊地將他鉗在原地。
這是一個有野心的人
,劉禹對他的反應很滿意,只要有這份心,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了,他要的元人給不了,只有自己能給。劉禹靜靜地等他發洩完,才示意軍士們放開他,任他坐到了地下。
「看上去,你在解家沒什麼根基,你表現得越出色,你長兄就越忌你,想除掉他,怕沒那麼容易吧。你爹爹正當壯年,再生幾個兒子也是容易的事,那麼你待如何呢?」過了一會,見他神色慢慢暗淡下來,劉禹出言說道。
「小的不才,還請貴人助我,但有所請儘管吩咐。」解呈貴一下子跪倒在地上,也顧不得骯髒,連連磕頭不止。來到這時空這麼久,劉禹終於看到了有個人對自己納頭便拜,雖然他的姿勢很難看,像條狗一般,就連一旁的親兵們都露出了鄙夷的眼神。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劉禹已經基本能判定這個人對自己沒什麼威脅了,他推開親兵們走上來,拍拍他那滿頭亂髮的腦袋,上面污垢叢生不知道有多久沒洗了。親兵們拿來一個馬扎給他坐下,解呈貴停下磕頭的動作,就這麼直挺挺地跪在他面前。
「我要解家,你掌控的解家,然後為我所用,你這下明白了麼?」解呈貴機械地點點頭,他其實並不明白,更沒有注意到一個細節,劉禹始終說得都是「為我所用」,而並不是「為大宋所用」。
現在,劉禹只是要他一個態度,這種事情逼沒有用,只有讓他心甘情願了才會有效果,至於怎麼掌握他,劉禹也毫不擔心,他還有一個籌碼就是解汝楫,一旦解呈貴有了別的心思,只需要推出他的父親就可能將他拉下來了。
具體要怎麼做,那是需要一個長期籌劃的過程,現在來說,有瞭解呈貴這張牌,對於他的人潛入河北等地會有非常大的便利,那裡離著大都已經很近了,可以說是韃子的腹心,在那裡紮下根來,對於今後的戰事,將會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
像解家這種以軍功起家的,在戰時還好,等到了治平之時,如果不交出軍權那下場就只能和李璮一樣。劉禹真希望北方多出幾個李璮那樣的人物,給忽必烈多增加一些麻煩,別讓他把目光總是集中到江南這邊。
「嗯?你是李璮的舊部。」張青雲拿著名冊,看了看那上面的記載,「青州人氏,什長」,眼前的這個大漢確實長著一付山東人的寬大身架,雖然被餓得脫了形,也能想像得出之前的魁梧模樣。
「稟上官,小的確是李帥部屬,在濟南城破之後被編入軍中,因得這個由頭,素來都是生死在前,至於軍功賞賜全都被人貪沒了,到現在也不過是個什長,若是上官不棄,某願為大宋效力,絕無二心。」
聽著他信誓旦旦的話,張青雲有些不以為然,原本就是個叛賊,見勢不對了便反了去,現在成了俘虜又想著改換門庭,這樣的人素來為人所不齒。只不過,他來挑人,要找的就是這種人,與韃子有素怨,這樣最好不過了。
「像你這樣的人,這營中還有多少,你可能找得出來?」張青雲點點頭,用筆在他的名字上劃了一下,那人見自己被選中了,面露欣喜之色,在這營中吃不飽不說,整日裡還要幹粗活,能有離開的機會他求之不得,至於做什麼,那重要麼?
「認得認得,小的還有些親舊,俱在營中,如上官恩准,小的這就去喚了他們出來,他們與小的一樣都願意為上官效力。」那人拍了拍胸脯,張青雲淡淡地「嗯」了一聲,他便忙不迭地回頭跑向俘虜大營,似乎深怕他會反悔。
停下手中的筆,張青雲望著眼前的大營,他已經在這裡呆了一天,可以按劉禹的要求,所挑出的人數也極少,這還只是初選。這些俘虜大多數都在觀望,畢竟他們的家人都還在北方,要馬上轉而為宋人效力,深知韃人秉性的都知道會發生什麼,只有這些本就做過叛賊的才會毫無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