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青,你這是想通了?」胡三省戲謔地看著他說道,這裡是他租住的一處居所。京師物價太貴,以他的身家和職份也買不起一幢像樣的房舍,只能和大多數中下層官吏一樣,租上一間小屋,還是某個大院中分置出來的那種。
劉禹細細地打量著這間不大的屋子,可以說是家徒四壁了,屋中不但沒有任何裝飾之物,就連尋常家居必須的那樣鍋碗瓢盆都湊不齊,只有靠窗的那張木幾上攤開的幾本書,算是屋裡最為值錢的事物了吧,眼前所見讓他由衷地歎了口氣。
「實想不到,身之兄竟然如此清貧,某記得建康之戰繳獲頗多,各人都分了些財物,難道他們竟敢怠慢至此?」劉禹說的是戰後各軍收繳的那些錢財,除了軍士們各自分掉的那一部分,他們這些主官也都有份,而且數額還不低,這也是慣例了,他不相信有人會昧了去。
「哪裡,子青誤會了,某不好那些,此生唯有書之一道乃心愛之事,餘者皆不足道,那些財物都換了這些,說起來還多虧了老弟呢。」胡三省從床下拖出一個籐條編的大箱子,打開一看裡面全是書籍,劉禹搖搖頭,這人還真是個書癡,古時紙貴,這種印製的成書更是天價,這箱書只怕用光了他所有的積蓄,怪不得生活得這麼寒酸。
「此地魚蛇混雜,你就是要讀書也不會清靜,不如隨某走吧。某正在遣人尋覓一處宅院,到時候一齊住進去便是,大伙好歹也有個照應。」劉禹不待他回答,就吩咐隨行的親兵將他房中的幾樣事物搬了出去,當然還有那口寶貝箱子,胡三省不及推辭,忙不迭地擺手遜謝。
「其實也不必多此一舉,某不日就會返鄉了,否則也不會買這許多書。」眼見推辭不過,胡三省便放任他們所為,劉禹明白他的意思,人各有志也不用相勸,難得他身逢亂世還能堅持自己的理想,這一點是劉禹很佩服的。
說來也巧,這裡離著劉禹住的那家客棧不算遠,兩人便帶著人將東西放到了馬背上,牽著一路往回走。想起認識以來的種種,兩人都有些感慨,在劉禹看來,胡三省是個很勤勉的官員,做事認真,也從不玩花架子,就這麼退隱了有些可惜。
可是他自己現在還不知道會去哪裡,根本沒辦法加以招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反正知道他是寧海人氏,到時候再派人去相請好了。至於他耗盡心血的那些著作,劉禹在想,後世有的是成書,不行就弄一套來好了。
「子青,你可知當初某與應及為何會有那一提議?」兩人到了客棧,來到了劉禹的房間,胡三省想起他找自己的本意,不等他再次開口,自己便主動提起。
「身之兄請講。」劉禹有些詫異,難道這其中還有什麼他不知道的事情?
「不瞞你,此事是汪公在世時提起的,他言及你沒有高堂在世,故而只能代勞之,此事你不知道吧。可惜他一片苦心了,卻再也看不到你成親。」劉禹默然了,這事與汪立信有關,他很容易猜得到,只是沒想到汪立信會想得那麼遠,想得那麼深。
葉家是何等門第,也只有他那種身份提起方有希望,否則便會是個笑話。別說劉禹才剛剛得了個進士出身,就算真的中了進士,葉家是不是會看得上他,選擇權也在人家那裡,現在他人已經不在了,提親一事也就只有胡三省這個同鄉可以幫上忙。
葉應及是家中長子,家中老父尚在,對於姐妹的婚姻他雖然沒有決定權,但他的建議是很關鍵的,只要沒有太大的問題,成功的希望還是很大,當然這一切劉禹並不知情,他也不太關心這個,選葉家只是因為和葉應及認識,比起隨便找一個要來得簡單。
現實就是,劉禹現在很需要一個有身份的妻室,而葉應及對他的印象不錯,有意攝合兩家聯姻,如此而已。當然他要過的還有葉夢鼎這一關,畢竟那才是當家之人。
「既然老弟下了決心,某倒是願意跑上一趟,辭呈早已遞上去了,估計這幾日就會下來,到時某自會返鄉,趁著這幾日你與筠用先見個面,正式提出此事,畢竟你是男方,某便做個中人吧。」這些事劉禹不論是在後世還是這裡都是一無所知,只能是唯唯諾諾地聽命行事。
「辛苦身之兄了,某可還須備下什麼?聘禮之類的,實不相瞞,某對此真是一竅不通,兄切莫要笑話。」劉禹拱拱手致意道,胡三省笑著點點頭,這種事情男人都一樣。
「成人之美,固所願爾,只是弟還須準備生辰八字一份,聘禮嘛當然也是要有的,還有官媒,這些都是等你二人計議定了,某去了寧海登門之後的事了,不急啊不急。」胡三省說完呵呵一笑,兩人就算是將這事給定下來了。
寧海到京師不算近,可兩浙是大宋最核心的地區,道路交通十分便利,走起來也是很快的。胡三省只能幫他打個前站,一旦有了確切的消息,還得他親自上門去提親,想不到自己會有盲婚啞嫁的一天,劉禹不知道是該埋怨封建社會禁錮婚姻自由呢,還是慶幸包辦婚姻讓自己更容易找著伴侶。
參知政事留夢炎的府第也在定民坊一帶,與王熵家隔得並不算遠,他府中人口頗多,院子卻沒有王府那麼大,自然那只是相對而言,比起尋常富戶還是無法企及的高門大戶了,就是陳宜中的府院也沒有他的大。
此刻他的書房中卻有一個劉禹認識的人在那裡,被人請來的時候,吏部尚書陸志侃並不知曉所為何事,他還有些納悶,自己與這位參政並沒有多少瓜葛,素來以好好先生面目示人的留夢炎為了什麼事才會找他來呢?
「學陶,你還是首次來老夫府中吧,你如今主事吏部,老夫還未向你道賀,記得你似乎是處州人氏?不知可對否。」留夢炎將他請到自己的書房中,以示親近,陸志侃更是心中嘀咕,結果一開口便是這種頗不尋常的寒暄之語。
「不敢當相公賀,下官正是處州人氏,自登科以後,到如今算算離家已有十數載。」想起自己的家鄉,陸志侃有些感觸,離鄉多年,他都快忘了家鄉景像了。
「老夫家在衢州,你我可算得近鄰了,應當多加走動才是。老夫與你一樣,離鄉也許久了,今生只怕要致仕之時才能返鄉了。」留夢炎彷彿不勝唏噓地說道,陸志侃聽著他拉家常,只得是唯唯以應,等著他說出來意。
從地理位置上來看,兩地緊挨著確實算得上近鄰,可它們卻分別屬於浙西路與浙東路,這親近是談不上的。留夢炎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東扯西拉地聊了幾句之後,才端起茶盞抿了一口。
「老夫聞得你與新入京的那位劉直閣有舊,不知是也不是?」陸志侃沒想到他說的人是劉禹,回答之前他觀察了一下留夢炎的神色,面上不顯喜怒,看不出是何用意。
「下官與汪太傅有些舊誼,與這位劉直閣卻是首次相見,只因他帶來了一封汪公的書信,這才在府中見過一面,不知相公所言,是否此人有所不妥?」
「學陶,你倒是謹慎,不過你想岔了,老夫並無他意。蓋因前日裡在太皇太后殿前議事,某曾保舉他出任淮西,可此事後來未成,殊為可惜,故而請你過府。」留夢炎擺了擺手說道。
「喔,相公之意是有人從中作梗?」見陸志侃一下子就聽出了他這番話背後的意思,留夢炎不由得點了點頭。
「嗯,確實如此,然而是何人所為老夫不便說,你遇到他時只須點一下便是,如今淮西已有人選,他的事還須再議,你不妨替老夫帶一句話給他『國朝絕不會虧待有功之士,叫他耐心等待,朝廷自有分曉』」
雖然留夢炎沒有說是誰,但陸志侃對政事堂諸公之間的那點事又豈能不知,他心照不宣地點點頭。劉禹的事情他還是很關心地,到了現在就只有他一人還沒有具體的去處,這是很不尋常的一件事,也因此這人反而變得引人矚目起來。
正在思恃間,突然書房外有人敲門,留夢炎將來人叫進來,原來是他的親信前來報知探得的消息。他揮揮手制止了陸志侃想要起身迴避的舉動,讓來人就這麼說出來。
「啊!居然會是如此。」聽完消息,留夢炎有些驚異,陸志侃看他的神情似乎並不是作偽,心道這小子還真是有些運氣,居然入了太皇太后的眼。
原來適才太皇太后曉諭禮部,頒下詔令賜了劉禹同進士出身,這雖然是隆恩,卻也說得過去。難得的是,與他同時受賜的還有一人,那就是太皇太后謝氏的內侄謝堂,這就有些意思了,難道在聖人的眼中,這劉禹直和她的子侄是一般麼?兩人都有些無語,俱是一付若有所思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