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煥的書信送到建康府只用了一天半的時間,等到李庭芝結束了一天的公事拆開來看的時候,已經快要入夜了。這裡不比淮東,他才剛剛接手,手底下的幕僚熟悉起來需要一些時間,好在原本的那些小吏還都不錯,俱在盡力配合,這才讓政務基本上算是通達。
大江對岸的消息是他關注的重點,因此,趁著廚房的飯還沒端上來,他就著堂上已經點亮的燭光細細地看了起來。信寫得並不長,內容也不出他的意料,夏貴,果然不好相與,李庭芝感到了一陣頭疼。
朱煥別無他法,也不可能一直呆在廬州等下去,這事要等朝廷政事堂諸公知曉,一來一回地耽誤了多少功夫。這一刻,他突然有些理解劉禹的想法了,儘管心裡仍是不贊成要人性命這種做法,可隱隱地,他已經知道劉禹的想法可能是唯一的出路,大宋已經等不起了。
沿江各州府,目前只推進到了安慶一線,再往前韃子的兵力就變得越來越多,不再像之前那麼好打了,時機倒底還是錯過了。李庭芝將書信放下,要如何回復朱煥,他還沒想好,淮東制置使的位子,自從聽了劉禹一席話之後,他已經不再想保舉此人了。
朝廷此次的任命也清楚地表明,兩淮制使一職不會再設,淮東與淮西將徹底分置,具體的人選,他也只有保舉之權,決定權仍在政事堂諸公之手。這事已經不能再拖,上書朝廷的奏章,今晚就要擬好發出,一刻也耽誤不得。
沒過多久,簡單的酒菜就送了上來,李庭芝站起身正準備走到桌前,門口喊起了一陣通報聲,一個戎裝男人走上堂來,照規矩解下佩刀交與親兵之後,他上前幾步,對著李庭芝抱拳拖了一個軍禮。
「任忠到了,你來得尚算及時,還沒用飯吧,來來來,不必客氣就在此陪我一塊吃些。」蘇劉義是他差人叫來的,他們這些原屬賈部的官兵為數不少,朝廷並沒有讓他們回去,因此現在都被安排在了建康城附近。
蘇劉義應聲坐下,他的心中還是有些忐忑,這次大捷之後敘功,幾乎所有人都得到了封賞,熟識的老兄弟劉師勇也升做了知軍。可自己這個順位靠前,號稱「淮部第一功」的指揮使卻沒有任何動靜,這日子越拖越久,他的心裡也越來越沒把握。
對面的李庭芝很熱情地勸酒勸菜,看著他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當然明白他的心中所想,這次叫他來也正是為了此事。喝了幾杯之後,李庭芝放下了酒盅,起身走到後面的桌上拿起了一封書。
「不瞞你說,原本我是打算保舉你為江東路兵馬鈐轄,加一州團練使留在這建康府的。可惜呀,朝廷看上了你,這是樞府書,剛剛到的,故此將你叫了來。」說完,李庭芝便將手中的書遞了過去。
看著蘇劉義拆開書一臉的從疑惑到驚喜,李庭芝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自己保舉的這幾個人幾乎都沒能如願。劉禹不必說了,眼前這人水戰打得不錯,照他的意思就應該放在前線才對,怎麼突然就被調回京去了呢。
神龍衛四廂都指揮使、殿前司馬步軍都虞侯,看似名字很唬人,其實都是虛銜。南渡之後,所謂的禁軍上四軍都不復存在,其指揮使一職也成了虛職,蘇劉義一喜之後,才恍覺此刻還在帥府之中。
「多謝大帥提攜,某愧不敢當,不管在不在大帥麾下,這份恩義都記下了,他日若有所遣,只管吩咐便是。」他站起身,端起一杯酒敬了過去,李庭芝擺擺手,也舉起酒遙遙一碰,便一飲而盡。
「書中沒有交待讓你帶兵入京,就還照舊例點一千人吧,明日裡你走的時候我也要離開此地,這頓酒就當是與你踐行了,不管如何,入了京也算得前程光明,來你我共飲了此杯。」說罷兩人又幹了一盅酒。
「大帥公事要緊麼,是否北邊有變?」蘇劉義知道對岸的黃、蘄等州戰事還在繼續,這也不是什麼機密要務,於是開口問道。
「無妨,我就是有些擔心沿江那幾個州,明日裡先去和州看看,然後再轉到他地。不走走,心裡沒底啊,有些東西,光看軍報是看不出來的。」李庭芝點點頭,雖然話說得很輕鬆,蘇劉義仍是看到了他眼中的那一絲憂心。
馬上就要離開了,他心中多少也有些捨不得,轉入京中還是殿前司,今後再調出來時,怎麼也會是一路總制。等回了營肯定還有一頓宴請少不了,因此,蘇劉義陪了幾杯之後,便告辭離開了,李庭芝看著他的背影搖搖頭,心思已經轉到了那封給朝廷的奏書上。
以一已之力光復鎮巢軍的雄江軍都統制洪福站在軍府後院中,心裡很是奇怪,已經過了好幾天了,那位年青的制司參議再也沒和他提過調兵的事,整日裡除了偶爾在縣城中逛逛,大部分時間都呆在房中讀書,這葫蘆裡倒底賣的什麼藥,洪福有些搞不懂。
孰不知,張青雲自己也不清楚太守倒底會讓自己幹什麼,他也只能是等待,表面上還得做出淡然處之的假象。他倒是不虞自己的身份被拆穿,反正到現在他什麼也沒做,最多算是騙吃騙喝罷了。
「陸參議,府門外有人求見,自稱是制司所遣來的,是否請他們進來,還望示下。」正在努力凝神看著手上的書,門外突然喊起一個聲音,張青雲聽完便知大戲要開始了,他合上書本,稍等了會,才開口讓他們把人帶進來。
來的人是準備返回建康的陳小乙一行,兩人早就認識,當初張青雲到這裡來還是他去通知的。因此,大家都算得上是劉禹的親信,讓他來這裡一趟是劉禹的指令,原因很簡單,將兩個身帶對講機的親兵派到張青雲身邊。
此外,劉禹還帶了一封書信給他,上面告訴他具體的行動計劃以及他將會做什麼,這還是張青雲首次知道這件事,他沒想到,太守此刻就在廬州城中,相比之下
自己在這裡可謂是安枕無憂了。
「小乙哥,你這趟回去,若是不麻煩,請幫某帶上家書一封,以免家母掛念。」看完劉禹的信,遵照信中的指示他拿出火柴將信紙點燃燒盡,轉身拿出自己寫的一封家書,笑著遞給了陳小乙,然後將他送出府去。
「洪都統,還請貴軍上下做好開拔準備,指令不日就將到來,某將與都統同往。」轉回府中,看著一臉期待的洪福,張青雲拱拱手對他說道。
「但不知開往何處?」洪福欣然領命,這位陸參議的身後站著兩個大漢,一看就是軍中精銳,如果說先前還有那麼一絲疑惑,如今也就煙消雲散了,總算要有動作了,他當然很高興。
「不遠。」張青雲笑著拍拍他的胳膊,領著親兵朝自己的屋裡走去,留下洪福一臉不解的樣子,不遠是哪裡?上面還是下面啊,這人說話就是喜歡故弄玄虛,他搖搖頭走出府,準備前往駐在城外的軍營。
劉禹和金明等人在那所小院的主屋中商量行動的細節,如今已是第四天,行動將在今天展開,不管成功與否他都將離城而去。因此,只能力求做到一擊即中,但是這種事,又有誰能保證得了。
「這是夏貴每日的回府路線,沿途都有軍士護衛,他本人與親信騎馬,馬速不快,從帥府到他的宅中大約用時二刻,難的就是每次都是入夜宵禁之後,我們無法混入人群中準備,若是埋伏在暗處,只恐被巡兵查覺。」
李十一指著桌上的一張紙說道,那上面繪著這附近一直到夏貴家中的街區,中間的紅線表明他慣常走的路。從打探的消息來看,他自己帶的人並不多,也就五十餘騎,可沿路每隔幾步站著一個軍士,一直到他的府門前,再加上城中各處的巡兵,都是要加以考慮的問題。
「很難,夏貴是一路帥臣,身上穿的是大宋最昂貴的鎧甲,尋常的弩箭都很難射穿,更不用提一箭致命。況且這是他的老巢,護衛的那些無一不是精兵,你若是小看了他,不要說刺殺了,自己能不能逃出城都難說。」
金明看著那張街區地形圖搖搖頭,劉禹也知道不容易,他們唯一的優勢就是自己在暗而敵在明,以無心算有心,所以他派了二百人來,這麼龐大的刺殺團估計歷朝歷代都是罕見的,只不過在人家的地盤,這點人又算得了什麼呢。
「你不必去了,帶幾個人在暗中觀察吧,我來替你指揮,把我叫到這處,不就是讓我幹這事。」金明轉頭對劉禹說道。
「嗯,從即刻開始,所有的人歸金指揮調遣,他的話等同我的指令,任何人不得違抗。事畢之後,他們會隨你一同出城,直到你回京,都將歸於你麾下。」
劉禹沒有客氣,他本來也沒打算親身犯險,這種事他去了只會增加手下人的負擔,還不如放手讓他們自己去做呢,只是如果夏貴最後沒死,那效果還是會打一些折扣的,成與不成,盡人事聽天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