廬州城中街的雲家客棧,李十一帶著幾個弟兄住進來已經三天了,他們扮成臨安來的客商,出手豪闊,沒多久就成了掌櫃眼中的「貴客」。這座客棧的位置位於中街的頂頭,前面的丁字路口就是廬州州府所在,憑借手中的八倍望遠鏡,從二樓房中的窗中便可清楚地看到府門。
雖然淮西已經是大宋的前沿,可就在戰事最激烈的時候,天南地北的商人們也能見縫插針地做著自己的生意,富貴險中求,這可不是一句空話。就在李十一他們下榻的這家客棧裡,遠到廣南,偏至蜀中,甚至是從敵國各行省來的,都絕不奇怪,只要進了這廬州城,便能得到周密的保護。
古時的商人往往與官府有密不可分的關係,隨即而來的,他們也能充當一些別的角色,比如使者,比如間諜,不一而足。廬州城裡有,臨安城,韃子的大都城,只要有商人的身影,這些都是無法避免的,當然李十一現在沒閒心去管這些,他盯著的是另外的東西。
天色已暗,可州府門前掛著大紅的燈籠,將門前照得透亮,因此無須動用夜視儀,李十一也能清楚地看到每一個出入這裡的人長得什麼樣。他是從黃州趕來的,按照劉禹的吩咐,那邊只留了黑牛和另外兩個弟兄,隨時留意戰事的發展,其他的十多人都跟著他分散進了城,為了不引起注意,分成幾組住在了不同的地方。
除了州府也就是夏貴的帥府這裡的監視組,在城中夏貴的宅第、駐軍軍營等地都分別安排了人手,每天都會將結果在他這裡匯總,然後分析出重點。只不過,他們沒有配備後世的那種高清照相機,只能靠語言來描述目標人物的相貌。
「都頭,這人又遣人出城了,弟兄們跟到城門口,看他亮了個什麼就被開門放了行,不敢太上前,怕被人看出破綻,估計是令牌之類的。」一個手下拿著一張紙走到他的身邊,將一個名字指給他看。
李十一收回視線,隨手將望遠鏡遞給另一個手下,拿過那張紙,上面的名字他知道,目前是他們的重點監視對象,有專人負責跟蹤,事無鉅細都會詳細紀錄,用劉禹的話說就是,「我要知道他一天換過幾套衣服,吃過什麼東西,」
「還是那句話,不要驚動他,就算是跟丟也無妨,一切都要等到太守到來才能定奪。」李十一將紙還給他,這人基本上可以確定是韃子派來的,倒底什麼時候來的,準備幹什麼,以他們的根底,還查不出詳情,只不過他能輕易進出州府和到了夜間持令出城,都說明來頭不小。
經過一番跟蹤,這人的行蹤已經被大致掌握,他表面上開著一家商行,是那種前店後家的結構。家中沒有女眷,荊湖口音,沒發現明顯的北地語夾在裡面,可惜不能接觸過近,看不到更多的東西。
護送汪立信靈柩北返的船隊還沒有到達廬州城,那裡面還有太守派來的二百人手,這批人一到,就不會像現在這樣捉襟見肘了。只是廬州城裡突然來這麼多生面孔,會不會引起有心人的警覺,都是李十一需要操心的地方。
廬州城相對於建康府、臨安府那種大都市而言,顯得很小,城中也就三四條主要的街道,將城池分成幾大塊,到了夜晚,雖然官府已經實施了宵禁,可各種地下的生意還是很紅火的,青樓賭場什麼的。
城南一帶就是這麼個熱鬧的去處,麻老六在一幢大宅院的門前,倚著一棵歪脖子樹在那剔牙,眼睛隨意地撇著進進出出的人,就像看著一頭頭的肥羊。他是一個粗壯的淮西漢子,從邊境上的老家逃來的,靠著一身蠻力和不要命的拼勁,打下了這片江山,當然也不是沒有代價,臉上的一條刀疤長尺餘,從眉骨一直延伸到嘴角,猙獰地讓人不敢對視。
「南城六郎」的名號在這一帶十分響亮,不光是這些青樓賭檔,他最大的收益還是來自橫貫城中的金斗河上的幾個碼頭,往來的船隻除了要交官府的稅金,還得給他上份子,至於拓展的腳行、倉庫等周邊業務,那都是附帶的。
發生在附近州府的戰事似乎沒有對這座城池產生太大的影響,碼頭上仍然是「百貨駢集,千檣鱗次」,兩岸「悉列貨肆,商賈喧闐」。無數的商船從上方的淮河和下方的大江駛來,在這座號稱「淮右襟喉、江南唇齒」的中轉之地交匯。
現在他早就不滿足抽稅掐油這種低層次的經營模式了,手下的弟兄們太多,要應付那些吃飯的嘴怎麼也不夠,乾脆自己作東搞起了私貨,反正有現成的碼頭,弄點船隻,打通幾個城門的守衛,一條淌著金水的走私渠道就這麼建立起來,而他做的主要貨物,就是聞名天下的「淮鹽」。
淮鹽產於淮東,春秋之時沿海就開始煮海為鹽,漢代~開始官府招募民眾煎鹽,刈草供煎,燃熱盤鐵,煮海為鹽,晝夜可產千斤。唐代~開溝引潮,鋪設亭場,曬灰淋鹵,撇煎鍋熬,並開始設立專場產鹽。到大宋時,煮海為鹽的工藝已很成熟。
當然這條路子上的利益鏈非常廣,光是州府就涉及了三路七八個之多,可就算如此,所得利益仍然讓人心動。麻老六看看大街的方向,按理,這月的第一批鹽船差不多就快要到了,這月黑風高的,不要出什麼岔子才好。
一連串的腳步聲從街那頭傳過來,麻老六仍是不緊不慢地剔著牙,手上的短刃閃著寒光,刃尖靈活地在他口齒間鑽動,卻沒有傷到皮肉分毫。身旁的幾個潑皮聞聲都聚攏過來,盯著黑夜裡現出的人形,麻老六看了一眼就敏銳地感覺人數不對,似乎多了幾個。
「六郎,船已經停好,貨都點清了,沒有差錯,弟兄們在那搬著,咱們是從金斗門直入的,守門的王都統沒有為難,只是敲了老子五十金,他娘的,太黑心了。」麻老六沒看他,「唔」了一聲之後,投向了來人身後,那幾個人用麻布蒙著頭臉,只露出一雙眼睛,為首的和他對視著,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六哥,不過幾年沒見,認不得某了麼?」那人哈哈一笑,揭開蒙頭,露出一張
濃須方臉,麻老六陡然一怔,隨即便記起,收起短刃就迎上前來,兩人相互走近,各自舉起拳頭狠狠地砸向對方肩頭,接著哈哈大笑。
「陳小乙,你個狗日的,哪陣風把你吹來了?」麻老六的臉上綻開出一個恐怖的笑容,讓首次看到的人都有些心顫,陳小乙卻毫無所動,畢竟隔了這些年,以前的那些交情還有多少成分,現在不好說,只能慢慢來了。
「聞到肉香了,六哥手藝,某可是饞了好些年,如今不知道還往日那般否?」陳小乙笑呵呵地和他打著機鋒,麻老六笑容不減,一把將他摟過來,向著賭場邊上的一間小院走去。
「小乙,某知道你在建康府混得好新鮮,看不上咱這鄉下地方了,是兄弟的,今日不醉不歸,到了俺這地界,天大的事,都邊吃邊說。」麻老六混不在意地招呼了一聲,陳小乙帶來的幾個手下自然有他的弟兄接了過去。
陳小乙心裡沉了一下,這位六哥沒有當即應允,看來不是想像中的好糊弄了,也難怪,吃的這碗飯,天天都是把腦袋別在腰間,就是再沒有心眼的人,混了這許久,也能開出多少竅了,否則死都不知道怎麼個死法,他不動聲色地伸手回抱過去,兩人像是親兄弟一般地走進了屋中。
此刻,被李十一帶人用望遠鏡日夜監視著的帥司府裡,老帥夏貴咪著眼睛坐在堂上,幾個年輕的侍婢正輕輕地給他敲腿揉肩,這些身量都沒長開的小丫頭並不符合他的胃口,雖然快八十了,可自認身子骨還健壯得很,還是府中新納的那房妾室更有韻味。
不怪他色急,除了女色之外,他更希望能在那幾個年輕的軀體中布下種子,有生之年就還能再看到兒子的誕生,家中諾大的家業,怎麼也得多生幾個敗家子才敗得乾淨啊。正思忖間,一臉鼠鬚的幕僚從門外走進來。
「姓易的走了?沒人看到吧。」夏貴仍是半閉著眼,看似不經意地問道,幕僚看著那幾個侍婢,半晌沒開口,夏貴這才睜開眼,揮揮手讓她們退回內室。
「從後門出去的,某親自送到街口,大帥無須擔憂,這廬州城是我等的地方,上上下下鐵桶一般,哪個敢多說半個字。」幕僚湊近了些,輕輕說道。
「韃子也是催命啊,一天到晚要某早做決斷,操,老子在這裡何等舒坦,跑去他們那裡能做什麼?看看呂家的下場,某可不想步其後,再來的話你替我應付,沒什麼大事休要再來煩某。」夏貴不耐煩地揮揮手。
「話雖如此,元人畢竟勢大,不好輕易得罪。」幕僚的話讓夏貴一陣頭大,索性起身準備回府,只是走出幾步,他又想到了什麼,回轉身來。
「那日裡來人所說的什麼汪太傅家眷要過境,你覺得會不會有另有他意?」聽了夏貴的話,幕僚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了為數不多的碎須。
「不可不防,某會交待幾位城守,讓他們嚴加防範,只要不讓隨行的軍士進城,必無大礙。」幕僚說出自己的主意,夏貴聞言拍了拍他那瘦弱的肩膀,「嗯」了一聲便抬腳向外走去。r10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