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松嶺位於湖州與臨安府交界處,嶺下便是安吉縣轄境,嶺上三關聳立,拱衛著京師的最後一道屏障。自從戰事發生以來,原本穿關而過的驛道就不再對普通商旅和百姓開放,只有持著朝廷所頒憑信的使者和軍報才能通過,因此驛道上顯得十分冷清。
兩浙西路安撫制置使司參議、獨松守將張濡站在主關的石牆上,看著腳下驛道伸展的方向凝神不語,他今年已經快七旬了,鬚髮原本還養尊處優地有點黑色,自打任了這守關主將之後,現在已經白如皓雪,如果不出所料,這把老骨頭估計就要交待在這關上了。
這裡離著前方的戰區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韃子要是真的打到這裡來,那說明已經離著亡國不遠了,身後的臨安城不過數百里,對於韃子的騎兵來說也就是兩日不到的路程,還好天祐大宋,前些日子總算有報捷的軍使從這裡過去,雖然不明細節,但前方打了一勝仗還是很明顯的。
將他這麼個老頭子遣來守關也是實屬無奈,怎麼說他也算是將門之後,比起那幫只知道嘴炮的大頭巾,多少能讓人放心些,想到京師的家人,張濡不由得暗歎,這一回出來又是好幾個月沒有回去了,也不知道還有沒有那個機會。
關牆的另一頭傳來腳步聲,張濡聽那聲音有些急促,不禁轉頭看了過去,來人是他的副將馮驥的一名親兵,臉上的表情有些凝重,讓張濡的心中一緊,馮驥帶著人一早就在關外巡視,這難道是出事了?
「啟稟參議,屬下奉命來報,我等在關外二里外的山道間發現一隊裝束怪異的人馬,約摸有近百人,馮副將不敢擅專,特命屬下前來回報,要如何做還請參議示下。」親兵的口齒很伶俐,三言兩語就將事情說了個明明白白。
「裝束怪異?夷人?打了旗號沒有,拿的何種兵器。」一聽只有百餘人,張濡首先就放下了心,這裡駐紮著三萬多禁軍,要想玩偷襲之類的,很難在他這等宿將眼皮下成功,謹慎持重是他的優點,也是朝廷讓他來此的原因之一。
等到這親兵將他們所看到的情形細細描述了一遍,張濡越想越不對,這些人毫無疑問是異族,可又不像是山中的夷民,他們居然騎著大宋罕見的高頭大馬,這是北地才有的,現在起了戰事,有錢都買不到,北地!張濡驀地心中一動,難道會是這種可能?
「去,叫上一個指揮,帶齊傢伙,隨某去看看。」張濡立刻決定親自前去,他知道馮驥也帶了不少人,因此用不著勞師動眾,畢竟這裡是自己的地盤,萬一有事也可馬上回來。
年僅二十九歲的禮部尚書廉希賢被一群侍衛圍在當中,身後是充作副使的工部侍郎嚴中范、秘書丞柴紫芝二人,他們早就下了馬,這裡只有狹窄的山道,周邊嶺高林密,不遠處,宋人的身形在林中影影綽綽,不知道有多少人。
「這裡是大元國信使駕下,持有我主大元皇帝陛下所頒國書,去往爾等國都,前方何人主事,切勿枉動刀兵!」一名粗嗓門的侍衛向著山上大吼道,只是他已經喊了好幾遍了,那邊什麼回應都沒有,只是感覺周圍的宋人又逼近了些。
「這如何是好,達甫,我看他們似乎不懷好意,不如暫且退回去,再做計較。」嚴中范湊近廉希賢的身後說道,他的語氣雖輕,但一股焦躁之意怎麼也掩藏不住。
廉希賢沒有回應,他的手摸著腰間的一個配飾,這是一塊虎形符,以純金打造,器型栩栩如生,頭上的兩個眼睛嵌著碧綠的明珠,這是離京之時大汗親手所賜,為了表彰他隻身入西北諸王陣中安撫之行。
那是一次九死一生的經歷,廉希賢現在想起來還覺得有些後怕,倒底是年輕,當初腦子一熱就執意前往了。要知道,在他之前,前去宣撫的兩批使者都被殺了,那些人的不臣之心已經昭然若揭,所有人都勸他不要去送死。
剛剛走進昔裡吉等人的大帳時,膀大腰圓的刀斧手就在帳外磨著刀,帳中的一群人帶著嘲弄的眼光看著自己,直似一個死人般。害怕已經毫無用處,豁出去的廉希賢毫無懼色,慷慨陳詞,說得滿帳動容,為首的昔裡吉親自下來執手悔過,那一刻,廉希賢只覺得此生再無憾事。
只不過,那些人與大汗是同宗同族的一輩兄弟,大家就算是打生打死,一般來說很少會殺害使者,這大宋不是自稱「禮儀之邦,詩書著世」的嗎?難道還不如被他們看不起的番人,自幼就能讀漢書,現在能說一口流利漢話的廉希賢不太相信前面的那些人敢動手。
「就站在這裡,都不要動,繼續喊話,大不了一死,有何可懼。」聽到隊伍中最高長官這麼說,所有人只得打消了退回去的念頭,外圍的侍衛們攏得更加緊密,將每一處縫隙都遮了起來,萬一動手,還能護住他們向外逃。
一臉虯鬚的獨松副將馮驥冷冷地盯著不遠處的那群人,他的手下已經按照吩咐散了開去,從幾方向隱隱地形成了包圍之勢,只要自己一聲令下,拿下這伙百人隊伍絕對不在話下,可是他現在沒法下令,那些人的喊話十分清晰,如果真是使者,那就不是他能動得了的。
他在等待,自己的親兵已經前去找關上主官,下面的人看樣子也沒有退意,事情要如何瞭解,只能等張濡前來。好在沒有讓他等太久,身後的大隊腳步聲踏著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不用回頭他也知道是張參議到了。
「情形怎樣了?」張濡蒼老的聲音在背後響起,馮驥側身將位子讓了出來,這裡的角度很好,前面是一株很粗的柏樹,稍稍側頭就能看清下面的情況,張濡站前,扶著樹幹看了一會,眉頭皺成了一團。
人不算多,所攜兵器也算尋常,如果真是他們所稱的北地來使,就不得不讓他們過關,可張濡不太明白,去往臨安府的路不只這一條,比這裡好走的更是比比皆是,他們
為何就要執意從自己這裡過去。
不能怪張濡多想,獨松關太過緊要,幾乎就是臨安城的大門,這裡一旦被攻破,前面就再無險可守了。因此他以高齡擔任這麼個一關之守,不得不考慮得更謹慎一些,半晌沒有反應,讓馮驥也有些詫異,他轉過身看看自己的老帥,突然發現張濡的眼中有些不一樣的東西。
馮驥不敢置信,這是殺意?說實話,馮驥也很不待見下面那些人,南北戰事早起,他們被遣來守關,早已視韃子為生死之敵,恨不得馬上就能殺之,可前面那些人如果真的是使者,就這麼殺了?朝廷要如何交待。
「本官奉命守此地,非本朝急務一律不得通關,這是某的職責所在,這些人既然已經確認是韃子,那便絕不可過。至於自稱是什麼使者,無憑無證的,本官一概不知,只一點,凡是韃子,皆可殺!」
張濡看了馮驥一眼,惡狠狠說道,馮驥沒想到老帥突然就說到了殺人,吃了一驚,但既然自家上官都這麼說了,他也無二話。老帥的眼睛緊緊盯著他,讓馮驥有些不解,片刻之後,他才突然想到了什麼,急急地開口。
「參議請放寬心,某的人已經封住了所有退路,這些人絕不會有漏網之魚,如有錯失,某願提頭來見。」馮驥拍著胸脯向張濡保證道,他帶來的另一個指揮也抱拳表示願意聽令,張濡點點頭,抬起手臂就欲下令。
還沒等他發出聲音,一個騎兵飛馳著出現在他視線中,這裡全是山路,他們巡關從來不騎馬,張濡不由得放下手臂,等到來騎靠近跳下馬,這是他留在關上的一個親信,騎的就是他自己的馬。
「參議,關前來了數百軍馬,自稱是建康城中來,為首是上次隨汪學士從咱們這裡過關的那位劉機宜,就是給咱們講過古的那位。」親信唯恐老帥忘了,又在最後加了一句,張濡恍然大悟,汪學士出關已經數月,這是要回朝了?
張濡正要舉步回去,一旁的馮驥拉拉他的手臂,指了指下面的方向,張濡這才記起還有這檔子事沒處理呢,可劉禹一行的到來讓他覺得此時動手殺人,萬一洩露了更是麻煩,要怎麼處理這些人呢,張濡的頭一時有些大。
「前面可是張參議,昔日承蒙關照,還未致謝,不巧今日得見,幸何如之!」正糾結間,從關上的方向又響起一個聲音,人還沒到,話語已經傳到眾人耳中,張濡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劉禹的一張笑臉已經出現在他眼前。
都算得上是熟人,當初劉禹水滸故事還是相當吸引人的,讓他們印象十分深刻,因此他在關前一出現,就被人給認了出來,驗過書之後也順利地入了關,只不過沒有人知道他特意繞道這裡,其實還有別的事。
趁著一番寒暄的功夫,劉禹瞟了一眼山下的情形,來得還算及時,張濡他們還沒動手。馮驥看他視線往下面轉了一圈,心知也瞞不過了,得到張濡暗地裡同意之後,乾脆將這裡的事情合盤托出,讓他也給出個主意。
「獨松關何等緊要,絕不能讓他等窺探,就此將人殺了」劉禹停頓了一下,眼睛在三位領軍之人臉上掃過,張濡等人被他陡然說中心事,都有些不自在。
「也非良策,首尾太多,為朝廷知曉了,於參議有些關礙,依某說,不如如此」劉禹接著說道,老神在在地像個手執羽扇的軍師,三人圍過來小心地聽他說完,眼睛一亮,都是一點頭,這招還不錯。
劉禹說完也不再停留,這裡畢竟是人家的地方,出出主意就算了,不必看著人家行事,那就有些犯忌諱了,走出幾步,他回頭看了一眼遠處被圍在中間的年青男子,身高挺拔,面相是那種西域人,和一般的蒙古人不一樣。
「廉希賢,記住,你欠我一條命。」劉禹暗暗在心裡說道,然後轉頭跟著先前那個親信往關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