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江南,如同小孩的臉,天氣說變就變,原本不過時不時地來陣小雨,在酷熱難耐的暑期還能帶來一絲清涼之意。可誰曾想,後來乾脆下起了瓢潑大雨,道路變得一片泥濘,人馬一踩上去就不知深淺了,高一腳低一腳地,不小心還會滑倒。
「嗤」地一聲輕響,劉禹將一根火柴劃著,一股白煙飄起,輕微的磷硝味道四散開來,讓他微微有些皺眉。說起來,這火柴並不是他帶來的,而是隨他們運去京城的韃子繳獲,剛剛看到時,他真是吃了一驚,沒想到,自己當初的小點子在這裡派上了用場。
這批火柴正是他在大都城時,元人通過丁家訂購的那些,要求就是能防潮,因此劉禹將每盒普通火柴上罩了一個塑料袋子,就讓這批貨的利潤增加了幾倍,想到自己那些天當黑心商人的經歷,劉禹被抹平的傷痛似乎又讓人揭了開來。
他們一行人現在還在建康府境內,只是再過不遠處就將進入伍牙山區,這裡是一處村落,村中的人估計還在慢慢地返鄉,裡面的房屋很多都空著,因此被他們臨時征了來。在這間屋子裡,劉禹發現百姓們忠實地執行了自己的諭令,將能帶走的全都帶走了,屋子裡可以說是空空如也。
灶中的柴火是手下剛剛從山上砍來的,幾乎都是濕柴,很難點得著,劉禹動用了車上帶著的火油,才讓那些柴燒了起來,只是發出來的濃煙太嗆人,屋子裡根本就呆不住,劉禹唔著口角就站到了屋簷下。
「韃子這物事真是精巧,居然不怕水,不知道是如何做到的,子青你博學多才,能不能看出點端倪?」好學寶寶葉應及技術癡又犯了,拿著一盒還沒拆開的火柴冒著大雨就衝了過來,劉禹看著他淋濕的衣襟和手上的那個袋子,不禁搖頭苦笑。
「韃子的東西某如何知曉,筠用若是有興趣,不妨去問那些囚車中的人,找某可是找錯了對象。」博學多才?劉禹沒想到自己還能被冠上這個稱呼,葉應及顯然也沒有糾結這個問題,見他不知道,也就沒有再追問下去。
「子青,這雨已經下了幾天了,仍然看不到停下的跡象,前面就是山路,這條路某來建康時曾走過,晴時還好,如今這天氣,只怕路已不堪走,更別說我們還帶著那些大車,該當如何,你要有個決斷才好。」葉應及望著天空,憂心仲仲地說道。
劉禹和他一樣抬頭看看天,在大自然面前人類還是很脆弱的,就這麼一場大雨,面前已經無路可走了,不用去翻地圖,劉禹也知道如果翻不過那座山,就只能走水路繞一圈,而這肯定要比陸路舒服一些。
「將大伙召集起來商議一番再決定吧,這也不是某一個人能說了算的。」劉禹做出了一個無奈的表情,葉應及點點頭,原想著等吃過飯再去找人,不料這些人比他們還心急,到了吃飯的時候,劉禹的屋中已經站滿了人。
這裡面三個宣慰使就有兩個紫袍高官,更不用說隨後還來了一個內侍,據說是太皇太后的親信之人,現在情況很明顯,在座的大部分人都支持改道走水路,只是由於護軍掌握在劉禹手中,不得不等他點頭。
「這樣吧,我等分頭行事,幾位天使帶著那些大車走水路,姜都統帶著人隨行,如今天雨路滑,戰馬難過,倒不如沿官道而行,某與屬下帶這些俘酋走廣德軍,人少些,路也不那麼難走。」
劉禹的建議一提出來,讓眾人都面面相覷,這麼大的雨,他還要堅持翻山,可一看到他的表情,大伙都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說服,胡三省與葉應及等人知道他的脾氣,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那位內侍。
「咱家來說兩句吧,劉直閣不畏艱險,原也令人歎服,可是你要帶著這些韃子同行,萬一路上有個閃失,可怎麼好?官家與太皇太后可還在京師等著咱們呢。」胖胖的內侍對劉禹很有好感,說話的口氣也比較溫和。
「大鐺言之有理,只是某受太皇太后慈命,不敢假手他人,這山我是定要翻的,出了任何事,某都一力承擔,絕計怪不到各位頭上去。大伙的好意心領了,天色不早了,還是各自歇息,明日一早好出發。」
劉禹以一付不容置疑的口氣迅速結束了商議,這件事情就此議定,姜才看著他滿面的不解,卻又不知道要如何勸說,劉禹說的也並不是沒有道理,他的騎兵要翻這山還不如步卒那樣沒有拖累,順著官道沿水路而行,至少一路上都是繁華之所,找吃喝拉撒是沒有問題的。
「那些囚車要如何翻過山去,不如隨某一起走陸路吧,就是慢些,也比行險要強。」姜才沒有問他為什麼非要這麼走,只是提出了一個實際的問題,劉禹看著他笑笑,倆人當初也是偶然相識的,說起來還挺有緣分的。
「無妨,都這地步了,還坐什麼車,某早就想將那些車砸爛了,讓他們也嘗嘗走路的味道。」姜才不由得苦笑,知道自己的勸說也沒什麼用處了,他沒想到,劉禹會是這麼一個奇怪的理由,看來這位前太守是恨韃子入骨了。
第二天一早,雨仍然嘩啦啦地下個不停,劉禹將走水路的一行人送到了官道附近,看著大隊人馬漸漸走遠了,這才與身旁的楊行潛發出了一個會心的笑容,老天還真是給力,居然就給了他這麼一個光明正大的分道揚鑣的借口。
兩個手下中,那位張青雲新婚燕爾,劉禹也非常體貼,直接讓他多呆些日子再自行上京,反正現在去處都還沒定,他來了也幫不上什麼忙。兩人帶著親兵走回村中,一聲令下,將所有的步卒和囚車都集合起來。
「將他們都拉出來,那些車子給老子砸了,劈了當柴燒掉,馬上要進山了,大伙吃頓飽的,才有力氣趕路。」劉禹指著那些囚車吩咐道,步卒聽到這樣的命令,發出一陣歡呼,看來大家都已經受夠了,憑什麼咱們要走路,他們就可以坐在車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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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這些戴著木枷的俘虜,劉禹並不怎麼擔心,他們一共才十多人,這裡的步卒有三百人,十多個人看一個,還讓他們跑了,那這兵就乾脆解散算了,還練個什麼勁啊。
「看看前面,說是山某都覺得丟人,不過一個小土坡而已,今日,本官與你們一起試試這山究竟走不走得,某還不信了,就這點雨,這點山,就能讓咱們沒了路?」大吃大喝了一頓,劉禹和所有人一樣穿著蓑衣,戴著竹編的斗笠,站在雨中排成幾列。
一番動員之後,在楊行潛的堅持之下,他帶著人走在了前面,劉禹帶人押後,整個隊伍變成長列,將那十幾個俘虜夾在中間,朝著山區走去。劉禹走過這山,知道他的海拔並不高,山路也不算艱險,只是雨天路滑,要在靴上綁上草帶,另外就是山洪泥石流之類的災害了,劉禹將它當成一次練兵。
廣德軍所轄的建平縣城就位於伍牙山的出口處,臨近天黑的時候,蔭補出身的知縣突然聽得縣中衙役來報,說城外來了一群穿戴不明的人,個個手持刀槍狀似凶狠,足有數百人之多,嚇得他戰戰發抖,直欲棄城而逃。
等到城下之人一番喊話,再將蓋著建康府大印的書吊入城中,知縣這才知道原來是朝廷的官兵路過,趕緊開門迎進來,沒想到領頭的還是一個官,只不過那一身泥已經讓他和斯二字相去甚遠。
穿過了這座山,前面就是一馬平川的浙中平原,由於水網縱橫,從建平縣開始,走水路可以一直坐到湖州境內的安吉縣,而劉禹此行的目標,離著安吉只有咫尺之遙,那就是湖州與臨安府交界的那座獨松關。
幾乎與他們同時,從另一方向上的大路上,一隊裝扮奇特的人馬也在朝著這個方向前行,說他們奇特,是因為明明長著漢人的樣貌,可身上穿著的,卻是完全不同於宋人的衣裝,再加上那古怪的旗號,這居然是一隊韃子,而他們卻大搖大擺地走在宋人的境內。
「廉尚書,過了寧國,前面就是湖州,你等既是使者,在我大宋境內,還望注意言行,兩國目前可還交著戰,萬一弄出什麼誤會來,那便不好了。」一隊看起來是護衛他們的宋兵將這些人送到了州府交界處,領頭的一個緋袍官員拱拱手對著那個「廉尚書」說道。
「多謝相送,貴言廉某記下了,他日有緣定會報答,這就請便吧。」這人看上去非常年輕,居然就被稱為尚書,宋人的官員也不客氣,一聲「告辭」,便帶著人向來路回去。
「達甫,我們為何一定要走這條路?」邊上一個看似副手的人出言問道。
「因為那裡叫『獨松關』,過了那個關口,就是宋人的都城,你難道不好奇嗎?」廉尚書的胯下是匹西域好馬,十分雄駿,他高據在馬上哈哈一笑,當先向前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