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救回了黃鏞之後,劉禹並沒有馬上動身回建康,他本來準備去和州見李庭芝一面的,可卻被告知後者早已離開前往了蘄州,從留下來的陸秀夫那裡得知,夏貴派去的軍隊遭到了元人的頑強抵抗,進展並不順利。
「時機已經錯過了,元人已經回兵,伯顏此時說不定已經到了鄂州,黃、蘄兩處為其外圍,要想奪回來,非得調集大軍不可,夏貴此番出兵不過是想撿個便宜,這種硬仗他不會參與的。」劉禹騎著馬與陸秀夫並肩而行,兩人走在沿江的官道上。
一旁的陸秀夫沒有馬上說話,他望著江對面的方向似乎是在出神,劉禹有幾分詫異,這裡離著和州大營已經有些遠了,如果說是送人兩人好像並沒有這麼深的情誼吧,觀他的神情應該是有什麼話想說,劉禹將馬頭撥向江邊,在長堤之上停了下來,兩人跳下馬,就這麼牽著立在了那裡。
「大帥此行之前曾有語,說子青你可能會來。」陸秀夫說到這裡停了一下,眼睛轉向了劉禹,「還未曾敘齒,某如今已經三十有九,稱一聲子青不會見怪吧。」
「這樣最好不過,你我一見如故,某年歲小些,便稱你一聲君實兄吧,有何話不妨直言。」劉禹拱了拱手說道,兩人實際年齡相差不少,可一眼看上去,誰都會說差不多大,就這麼平輩論交也更使人放鬆,劉禹當然不會反對。
「大帥常說你是個奇人,說實話,某聽到時還有此不以為然,等到建康城相見聽到了你的所為,才知道大帥所言非虛。別的不說,就說夏貴此人,大帥一心相忍為國,不願意刀兵相見,若當真逼反了此人,兩淮就岌岌可危了,再說了,劉整之事後,這些統兵軍將都對朝廷有所顧忌,這也是大帥不得不加以考慮的。」
「君實此語足見心腹,那某也想說句心裡話,不過之前某想先問一句,在君實你的心裡,也覺得某這做法有所不妥麼?」陸秀夫的措辭很委婉,劉禹一聽就知道李庭芝還是沒有答應他的那個計劃。
「某不過是個小小的參議,如何膽敢置喙這樣的大事。」陸秀夫沒有正面回答,只不過從他沒有斷然否認就知道其真實想法如何了,劉禹自然不會再追問,他轉頭看著那條大江,對面就是江南,如今正是「日出江花紅似火」的最美時節。
之所以要同他說這麼多話,劉禹也是知道他馬上就將會入朝,不過借此能影響一下他罷了,就是當初在燕居樓中特意讓李庭芝帶上他,也是藉著那個機會灌輸一番他們道理,其中的大部分話,都是說給他聽的。
「君實兄,你睜眼看看,你的腳下,你的眼前,都是些什麼?」劉禹執起馬鞭,指向了前方,陸秀夫不防他的動作,不由得順著他的指向望了過去,並沒有什麼異常的情況啊,只是再思考了一下他的話,陸秀夫若有所思地轉過眼來。
「你的意思是『大宋江山』?」陸秀夫不太肯定地問道,劉禹點點頭,如果歷史不發生變化,陸秀夫以後再也不會看到這些了,他會隨著那個小朝廷一路輾轉,最後跑到了海面上,就連大陸都沒再回過。
「大宋病了,病入膏肓,郎中已經告訴我們藥石無力,他的鄰居虎視眈眈地等著佔據他死後的家產,他的僕役們都爭先恐後地想要逃離,屋子裡只餘下了孤母幼子,縱然還有些忠心的家僕,等到那個惡鄰露出獠牙,最終也難以保住那份家業。」
「子青的意思,與其看著它慢慢死去,不如施以猛藥放手一搏。」這個比喻很淺顯,陸秀夫一聽就明白了,由此也聽懂了這比喻後面的意思,可如今剛剛獲得一場大勝,這勝利比當初金主完顏亮大舉南侵時還要大,為什麼就不能是繼續維持呢?他有些迷惑。
「關鍵還是在我們自己,元人大軍甫一渡江,朝廷上下便如驚弓之鳥,舉城投敵者有之,棄官逃亡者有之,內無長君,外無賢臣,人家想不欺負你都難。」一番話說得陸秀夫沉呤不語,這些形勢他做為掌機宜的幕中參議又何嘗不知。
只不過,這些話,劉禹為什麼要對自己說,陸秀夫還是有些疑惑,再想到自己此行的使命,他不禁吃了一驚,難道已經被這個人看出來了?這怎麼可能,此事是李庭芝離開之前才剛剛決定的啊。
「此番黃、蘄若起戰事,說不得還要夏貴之兵相助,大帥之意,他準備舉薦夏貴任兩淮制使移駐揚州,再以淮西之地屬子青任之,薦表此刻就在某身上,子青以為如何?」陸秀夫道出了他的原意,他發現劉禹並沒有多少激動之意,好像早就聽說過一樣。
李庭芝仍然對夏貴抱有幻想是劉禹早就猜到的,歷史已經證明了行不通,當年,朝廷任命的淮西制置使朱煥已經到了廬州,夏貴不也一樣鳥都沒有鳥他。這個人,不可能因為劉禹穿越了就突然性情大變的,可這話卻沒法對陸秀夫說。
「君實此番入京,想必大帥另有安排吧,某謹在此祝兄一帆風順、步步高陞吧。」劉禹不再糾纏這個問題,對方不是李庭芝,說多了也沒有意義,他想到了陸秀夫這麼說,那肯定是要親自送表上京了,那就是說,他此行不是為了送人,而是要與自己同行了。
陸秀夫苦笑著搖搖頭,舉手還了一禮,原本被大帥保薦入朝為官的那點小得意已經不翼而飛,原來一切都已經被眼前的這人猜到了。難怪那些重臣都對他青眼有加,兩人結束了談話,縱身上馬重新走回到官道上,沿著一路朝渡口而去。
在太皇太后謝氏自己的寢宮慈元殿內,她接見了前來謁見的陳宜中等三位執政,這一次的奏章有點長,除了敘功還有追罪,她現在看到的這一部分,就是對數月以來那些投敵叛國以及棄官逃亡的人加以懲處的決定。
「章鑒、曾淵子、洪起畏、趙與鑒等人罷職流遠州,及翁、倪普等人除祠祿,追奪一應官爵,還要鎖拿呂煥、呂師夔、陳奕在京家人,籍其家。這是不是太過了些,畢竟他們都曾有功於朝。」
謝氏看過了這部分,有些吃驚,這些人不思君恩,確實讓她也十分痛恨,可真要下重手,又猶豫重重,宋制對於這些士大夫十分寬鬆,就是流放也是帶著一份官職的,老臣更是領優餉領到死,突然這麼來,會不會引起清議,她有些沒把握。
陳宜中與王熵、留夢炎兩人暗中過了一個眼色,這份奏章上的結果當然是經過了一番妥協的,就是這樣也沒有完全達成協議。前面的這些論罪並不是重點,之所以這樣,為的就是「亂世用重典」,因此重些也顧不得了。
「臣啟太皇太后,洪趙二人棄城而逃,將我大宋百姓送與韃子,罪實難恕,章曾二人身為宰執枉辜恩義,棄官出逃,如不重懲,百官皆有樣學樣,朝綱何在,呂氏早已背叛朝廷,如今全都伏法,其家人自當論罪,太皇太后仁厚,這干人等若還有良心,自會感恩悔過。到時再行」
「這也罷了,只是那幾位老臣,年齒已大不堪遠行,發配個略近些的軍州罷,就當是為官家積福。這後面的字太多,老身看著累,不如你們說來聽聽,汪立信歿於王事,你們是如何措置的?」謝氏沒有多爭論,她自知不過一深宮婦人,沒有多少治國經驗,還得要靠這些臣子才行。
「汪立信以光祿大夫致仕,當贈太傅,其妻已授了郡夫人,當再加一等,臣等屬意授舒國夫人。子侄如其所請已告了丁憂返鄉,等孝期滿了,天恩浩蕩,那時再召返入朝,自有一番恩敘。」陳宜中說完偷眼看了看謝氏,見她閉著眼微微點了點頭,知道中了心意,這才繼續往下說道。
「據江南遣使傳回的奏表,此次大勝已經查實,各路有功人士俱有升擢,只是對於首功的原通州副都統姜才和其後的權知建康府劉禹,還未有定論,因此,臣等以為,恩自上出,太皇太后有何喻示,可頒下旨意,臣等照此辦理便是。」
陳宜中的話讓謝氏睜開眼來,下面的這三位相公表面一團和氣,私下裡互相勾心鬥角原也是她樂見其成的,說什麼沒有定論,不就是利益衝突沒有達成一致嗎,想要直接讓天家聖裁,可真的讓她拿出個什麼主意,也不一定會兩全其美。
「既如此,反正還要獻俘京師,就著那個姜才和劉禹一同入京來罷,老身也想看一眼,這兩人是何等人材,怎麼從前朝廷都沒發現呢?」謝氏也不管臣子的那些彎彎繞,直接做出了決斷。
「臣等謹遵太皇太后聖喻!」三位相公一齊起身,長揖一禮。r10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