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從帥司宣完制,然後在汪立信靈前祭奠了一番的黃鏞回到驛館,再也難以平復心中的怒氣,伸手拿起桌上的茶盞想喝口水,不料卻發現,這盞是粗瓷所制的也就罷了,上面居然還有個小小的豁口,壓抑良久的怒氣一下子就迸發了出來,那可憐的盞兒也立時成了一堆碎片。
說來也怪不得他火大,那個自稱劉禹的人,只是一個小小的權守,不但在碼頭上就給了他們一個下馬威,就連自己剛剛宣讀幾位相公親署、太皇太后用印的兩府制書,此子也毫無所動,接過之後還仔細查看了一番,搞得好像自己矯詔一般,難道他自以為有些微功,就可以欺凌天使不成?
聽到動靜,此間的驛丞帶著兩個驛卒趕了過來,一進門,就看到了地上的狼藉一片,驛丞苦著臉和手下打掃著,也不知道房內這位高官發了什麼邪火,這根本不是他這個微末小吏敢問一句的。
「你等好膽,竟敢拿這種醃物敷衍天使,莫不是有人指使,才這般肆意妄為。」黃鏞看著這幾人不緊不慢地在那裡忙碌,越發地不順眼,語氣也變得刁鑽起來,驛丞哪裡受了這個,當下就站起身朝他拱了一拱手。
「上官此話小的們可當不起,因城中被圍數月,館中的器具都被充作了軍用,故此未及更換,這才怠慢了上官,都是小的們的錯。如今商路剛通,商家們正在多方籌措,怎奈路途遙遠,等運到還需些時日,小的們就是有天大膽兒也不敢妄為,更遑論受人指使云云。」
這驛丞雖然官不大,可處在這個位置上,也是個玲瓏人,一番話軟硬兼有,滴水不漏,倒叫黃鏞一時有些語塞。正在這時,門外又有響動,陳景行與那位都承旨一齊走進來,見此情景,俱都搖搖頭。
「你和你的人先出去,這裡不用你們侍候。」陳景行對那驛丞擺擺手,那人聽了也不再多說什麼,施了一禮便帶著手下退了出去,陳景行看著他們出去後,親自去將那房門扣上,這才轉過身來走到黃鏞面前。
「器之兄何必與那等小吏置氣,沒得失了自己身份,如今這裡只有我等三人,朝廷政事堂諸公交待下來的這趟差使,是以你為主的,現在要如何辦理,還得聽你拿出個章程來,我二人才好從旁協助。」陳景行站在兩人之中,說的話不輕不重剛好兩人都能聽到。
「景行說的是正理,某被氣得糊塗了,你我三人都是為朝廷效力,雖有正副之分,實無主次之別,只要能把這差使辦好了,黃某必無不依之理,景行意如何不妨先說說看。」黃鏞回過神來,將視線投向他。
「如今這天氣漸熱,那些首級保存不易,需得盡快查驗,這是其一,所俘之人足有數萬,倒底情形如何也要一一勘過,這是二,最後就是那些繳獲也需核對。在座的正好三人,器之兄可分派一下,我等分頭行事,也好早些完差向朝廷稟報。」
陳景行扳著指頭將事情一一列出,這裡頭最輕鬆的當然就是最後那一樁,不過是些軍械器具,重要性也遠遠不及前兩者,因此最後要如何分派,還得看黃鏞的意思。黃鏞聽完,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時間沉吟了下來。
「下官出自樞府,也曾隨著主官做過此事,陳侍郎所言甚是,這等氣候下,首級查驗確是急務,如二位無異議,此事就由下官一力承擔了。」那位都承旨出乎意料地開了口,他看了一眼窗外耀眼的陽光,主動將這個活攬了過來。
「既是如此,本官便去勘察軍中俘虜吧,至於核對那些繳獲,還要勞煩景行辛苦一趟,今日你我就各自先行休息,明日起便照此辦差,他日功成回到京師,豐樂樓某來做東,再與諸君暢飲。」黃鏞阻止了陳景行,自己接下了俘虜的活,而將最輕鬆的事務交與了他。
陳景行也不與他爭辯,三人就此議定,出去的時候,陳景行輕輕帶上那扇門,順便撇了一眼餘氣未消的黃鏞。心下暗忖,這件事越來越有趣了,原本此次大捷,最得意的應該就是那位陳相公,可他派出的人居然一到這裡就與當地主官產生了紛爭,這卻是始料未及的。
城南的燕居樓二層樓間內,劉禹已經一個人坐在了桌前,在帥司的宣使之後,他知道李庭芝還要與來使和老夫人應酬一番,於是也沒有等他,自己帶著親兵先行,一到了這裡,他就把整個二層包了下來,也不用樓裡的小二,守在門外的全是他的親兵。
沒過多久,李庭芝便帶著陸秀夫到了,將兩人迎進來,劉禹令親兵端上了酒菜便都遣了出去,房內只餘了他們三人。李庭芝對他這番煞有介事頗為好奇,不知道這個年青人又有什麼謀劃要拿出來。
「碼頭之事,君實已經說與我知了,那黃鏞素有清名,當年與陳宜中等人號為『六君子』,怎得,你與他有隙?」李庭芝飲了一口酒,看著劉禹問道。
「那倒沒有,未曾介紹,某連他是誰都不知曉,哪裡談得上有隙,之所以如此,不過看不慣他那做派罷了。」劉禹無所謂地說道,這人又不是什麼名人,他哪裡會去背史書,等到需要的時候,再回去後世按名索驥就是了.
「喔,那就忍忍吧,無謂去得罪他等,這些人的一支筆,可繫著朝廷敘功。」李庭芝雖然不太相信他的措詞,也不想去管他心中所想,只是略微提醒了一下。劉禹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猶豫,不由得在腦中回憶了一下。
歷史上在建康等地失陷之後,朝廷與兩淮等地被分隔開來,於是幾次都想將他召入朝中,應該就發生在這個時期吧。劉禹轉頭看了看一旁的陸秀夫,他微微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清楚,那麼這事就應該是單獨告知的。
「大帥,觀你神色有些為難,是不是朝廷此番有意相召?」劉禹不再多作揣測,乾脆直截了當地問了出來。
「唉,被你看出來了。」」李庭芝點點頭,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遞給了劉禹,劉禹接過一看,正是朝中寫給李庭芝的,大意就是朝廷現在很需要他,希望他能入京,主持樞府事宜,位在三位相公之下,也可算是一時之尊了。
劉禹看完沒說什麼,轉手遞給了陸秀夫,他知道李庭芝並非不想入京,只是放心不下江淮的防務,現在的大宋太缺人了,這種方面的帥才幾乎就沒幾個人,夏貴那樣的宿將早就沒有了銳氣,可就是這樣,朝廷還得要倚仗他們,原因就是沒有人。
如果他前朝剛入了朝,後腳就丟了江淮,那他去還有什麼意義呢,最有意思的是儘管政事堂這些人想要他入京,可也並沒有下詔或是別的,而是採取了書信的方式,這已經充分說明朝廷對於地方的控制已經何等乏力。
「不瞞你們,汪公生前,我與他曾議過此事,他也勸我現在入京,並非好時機,我此刻為難的是,要如何回復朝廷,若是不回,這江淮之地,又該做何種舉措。」提到汪立信,李庭芝有些黯然,想不到這麼快就天人永隔。
「以某看來,大帥坐鎮江淮,確要比入朝要好,韃子雖然暫時退了,可再啟戰事也不過是旬月,這一次,他們吸取了教訓,再要想取得建康這樣的戰績,幾乎不可能了。」劉禹一開口就語出驚人,陸秀夫不知道他們依擾何在,可看自家大帥一臉的理所當然,更讓他覺得困惑。
「你們不知道忽必烈,就是韃子的大汗,大都城裡的那位,他如今年事已高,一心所念的就是我大宋之地,此人頗有乃祖之風,不達目地誓不罷休,此次戰敗也沒有傷到他們筋骨,不管和議成與不成,戰事都會再次展開。」因為陸秀夫,劉禹特意多解釋了兩句。
「再說回來,從這次建康之戰來看,江淮必須一體,才可能相互呼應,現在我大宋最大的問題就在於,各地分別為戰,韃子可以從容不迫地各個擊破,就算是有援軍,也不過是被動應付,極易為敵所趁。」劉禹思考著歷史上的戰例,給他們分析著。
「譬如這次伯顏帶著二十萬大軍圍我建康,他的糧道橫貫整個大江,跨越大半個荊湖和江南東路。這麼遠的距離,若是朝廷統一調度,以江南西路之兵擊前,淮西之兵擊左,伯顏此次還能有一兵一卒回得去嗎?」
劉禹的話讓李庭芝感觸良多,他又不是不知兵之人,何嘗不知道道理確實是這樣,可這也只能是想像,就算是以權相賈似道那樣的威勢,也無法做到調度全國的兵馬統一行動,這已經觸范到君王的忌諱了,可這話他是說不出口的。
「子青,你此次與我在這裡作談,怕是另有要事吧?」無奈之下,李庭芝只得轉移了話題,劉禹也明白他的顧慮,不再多說。
「大帥,你觀夏貴此人如何?」李庭芝一聽之下,有些不解,不過看著劉禹的表情,他想到了一個可能,不由得吃了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