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嗤嗤」這是精鋼相互摩擦發出的輕響,隨著投石機上的刻表不斷地被下調,射擊的傾角越來越大,投出的距離也越來越遠。跨坐在中間的射手掌控著這一切,一分半分地調整著,不敢有絲毫地疏忽。
那根刻表被做成了一根鋼尺的模樣,只要轉動邊上的圓形旋鈕,就可以上調和下調。自然,射手並不明白那上面標注的奇特符號具體含義,因此,當他轉著轉著圓鈕突然不動,就像是卡住了一樣,卻不知道上面的刻度已經打到了最後,鋼尺上短短的標注線上是一個阿拉伯數字「0」。
無奈之下的射手不得不把這一情況上報給了劉禹,這就到極限了?他快步走下高台,來到那台投石機旁邊,一看那上面的刻度就明白過來,不一會,別的投石機也相繼如此,確認之後,他馬上下令所有的人員就地休息,等候下一步指令。
一方面這些人打了這麼久也確實有些累了,另一方面潰兵被逼到了碼頭附近,再退就是大江,這就需要追兵把他們往上遊方向趕。回到高台之上的劉禹看著那塊沙盤,將一個不同顏色的騎馬小人往前推了推,而那個地方,已經很接近韃子大營了。
城西右側在走出石首山腳之後,就沒有多少遮掩之物,好在被城中發射的炮火所吸引,姜才所領的這一千餘騎軍並未碰上什麼麻煩,在悄悄幹掉了幾個散碎的偵騎之後,他們順利地沿著沙盤上標出的小路到達了江邊附近。
此刻這些騎軍俱都下了馬,人人銜枚牽馬在野地裡列成長隊,身為主將的姜才也不例外,只是他胸前掛著一個雙目單筒的夜視儀,顯得有些滑稽。憑藉著這個東西,他總能在黑夜裡制敵於先,能無聲無息地來到這裡,倒有大半是它的功勞。
爆炸的轟響聲不絕於耳,他身旁的戰馬隱隱有些噪動,不安地抬起被裹起來的蹄子,感覺到異常的姜才伸手撫了撫馬頭的鬃毛,眼睛卻依舊在大江的方向上轉悠,只是時不時地就抬起手腕看一下。
又等待了一會兒,江邊沿岸的大路上突然響起一陣紛亂的腳步,似乎有大隊人馬正在行進,姜才舉起夜視儀,鏡頭裡看到的事物都是綠色的,讓他很不適應,因此只有當需要時他才會放到眼前。
出現在他眼中的是前方不遠處的景像,一群敵軍向著碼頭那邊倉惶而逃,可後面並沒有追兵。姜才將鏡頭向他們的後面移動,才發現了遠處大江上的異樣。那是韃子水軍大寨的方向,鏡頭裡似乎有煙氣在燎動,他乾脆放下了夜視儀,只見遠處通天的火光映紅了夜空。
李大帥動了!他這一動,就達成了太守戰議之時所說的局部範圍內的夾擊之勢,而自己的騎軍將成為戳破敵人幻想的一把利刃,讓他們徹徹底底地崩潰,嘗一嘗當日丁家洲那般被驅趕屠殺的下場。想到這裡,姜才一把吐掉口中的銜枚,反手將胸前的夜視儀甩到了背後。
「聽某說,噤聲之令到此為止,全體上馬,隨某衝陣。韃子已如困獸,男兒建功便在此刻,我等的目標只有一個,伯顏!餘者皆不足道。」姜才摘下掛在鞍旁的大槍,翻身上馬,策著馬兒沿著隊列邊跑邊喊道。
「這勞什子,某早就想吐掉了!」部將施忠和騎兵們齊齊扔掉銜枚,一個個笑罵著胯上戰馬,憋了這麼久的氣,聽完姜才的話,紛紛高舉手中的刀槍附和著。
待到親兵將他的將旗展開,面前的騎兵們已經完成了整隊,姜才調轉馬頭,當先馳向了沿江的大道,大隊騎兵跟隨他,從後面向那些逃往碼頭的敵人水軍們追去。
由於港灣內宋人水軍的攻擊越來越猛,伯顏不得已帶著親兵從座舟上下到了碼頭,這裡還有阿術統領的兩萬多步卒,還有沿江佈置的回回炮,無論如何,他必須要盡快穩住陣角,僅憑這些力量,至少支持到天亮。
令人感到欣慰的是,在他到達之前,阿術就已經集結了所屬的步卒,將整個碼頭封了起來。而他的那桿大旆,也從大營中被救出,重新豎立在了軍陣之後,旗頂的黃金狼頭在這黑夜之中仍然閃著誘人的光亮。
站在自己的大旆之下,伯顏才稍稍心定,週遭被無數火把照得通亮,整齊的軍陣如山一般擋在了身前,他倒要看看,宋人有何能耐,還能在這陸地將他擊破。水軍沒了就沒了,那些戰船本就是繳獲至宋人的,鄂州城下,他一次就燒掉了三千多隻,了不得下次再從宋人手中奪取就是。
不知何時,響了整整一晚的爆炸聲停了下來,許久也沒有再出現一次,伯顏終於看清了前方的潰敗景象,本該如陣中一樣肅殺挺立的那些漢軍已經完全沒了模樣,灰頭土臉,丟盔棄甲,惶惶如喪家之犬,與以前那些宋人何其相似。
在陣前指揮的平章阿術冷冷地將這些人趕向了上游的方向,以防他們衝擊,在殺了數百沒找準方向的潰兵之後,其餘的人都轉身逃向了另處。數萬人奔跑時掀起的大股煙塵遮蔽了軍陣的前方,待煙塵漸漸散去,阿術驚奇地發現,後面的大隊宋人步卒居然就這麼徑直衝了上來。
「伯顏受死!」的大喝聲響徹整個港口,數千宋軍步卒毫不畏懼地衝向數倍於已的軍陣,在這一刻伯顏突然有個荒謬的想法,丁家洲之敗或許是他們故意為之,為的就是引誘自己來到這堅城之下,然後聚而殲之,否則如何解釋這些突然變得悍勇無匹的南人?
怒喝聲還未停歇,劉師勇的屈刀已經砍中了面前一個步卒的肩頭,順勢一拉,那人痛哼著撒掉了手中的兵器,劉師勇一腳將他踢倒,屈刀旋出一個半圈,刀光散過,鮮血濺上了他的衣甲,不知何處伸來的槍尖被另一手上的大盾擋下,他再次發出一聲低吼,屈刀直直地捅進了一個敵人的胸膛。
一個瘦長的宋軍步卒閃過兩枝長槍的攢刺,後背卻重重著了一刀,他轉身一刀將偷襲者的頭顱砍下,接著腿上就是一痛,一枝長槍紮在了上面,他奮力地將手上的大盾一個揮擊,執槍者被打了一個趔趄,未及取他性命,前方閃動的槍影已經到了胸前。
整個軍陣的前方,數千宋軍步卒與數量遠超自己的敵軍纏鬥在了一起,每個人都是以命搏命的打法,弓弩手都失去了目標,整齊的大陣開始鬆動。見此情景,阿術將手一揮,身後的四個騎兵千人隊脫陣而出,從兩翼向前方的宋軍包抄而去。
「分頭迎敵,莫讓韃子騎兵衝起來!」聽到李十一的報告,後面不遠處的金明立刻將隊伍分成兩部,每部五百左右的重甲步卒帶著二千多禁軍各自轉向兩邊,將還沒有加上速的韃子騎兵堵在了戰場之外。
同時在大江之上,本來想要搶進碼頭的李庭芝所部淮兵碰上了一點小麻煩,停在港內的船隻實在太多,前方的戰艦用了半天時間也沒有清出一條可供出入的水道,為了避免江岸上敵人炮火的轟擊,李庭芝當機立斷,用信燈傳令各軍自行尋地上陸。
濠州團練使、知真州苗再成帶著所部向上游尋轉著,很快便找到了一處淺灘,簡單的測試之後,近萬名淮兵在他的帶領下淌著沒過小腿的江水向岸上前進,剛剛踏上岸邊,就聽到了不遠處傳來的呼喊聲。
「這話不錯,我等也是如此,兩淮健兒們,隨某殺敵!莫要輸給了他們。」苗再成一陣大笑,拔出腰間的寶刀,當先衝向前方,周圍的淮兵執起長槍大步跟在他後面,敵陣已經在望,飛矢破空之聲呼嘯而來,不斷有人中箭倒下,其餘的人卻恍若未覺,怒吼著飛步向前。
「伯顏受死!」帶著兩淮口音的大喝聲從敵陣的背後響起來,與匆忙集結起來反衝回去的敵軍逐漸接近,敵方步卒面上的表情已經清晰地出現在眼中,淮兵們放下長槍,就這麼平端著迎了上去,不一會兒,就響起了「撲嗤撲嗤」的槍尖入肉之聲.
如此強力的衝刺之下,不管身上穿的是皮甲還是鐵甲,都無法阻擋長槍的穿刺。眨眼之間,苗再成閃過一桿長槍,手中的寶刀平舉,無須用力,已經將錯身而過的敵軍步卒削得人首分離,無頭的屍身往前跑了好幾步才仆倒在地。
沖天響起的口號終於讓伯顏心驚,腹背受敵之下,軍陣雖然仍然還在支撐,但如果沒有援兵,潰散也只是時間問題,他抬頭看向遠處的天際,一絲魚肚白般的光亮若隱若現,破曉時分已經到來。
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就在他心思飛轉之時,碼頭上的戰事又起了變化,軍陣的左側突然又出現了一股潰兵,雖然人數不過數千,可促不及防之下,這些人已經一頭撞了上來,左翼變得混亂一片。
「娘的,居然讓那些步卒搶在了前頭,弟兄們,再快些,晚了就沒得吃食了。」姜才雙腿用力猛地一夾馬腹,胯下的戰馬後蹄蹬地,前蹄騰空,速度一下子就加了起來,他手中的長槍揮動,將馬前的潰卒劈倒在地,落下的前蹄重重地踩了上去。
「伯顏受死!」震天的口號從千餘騎兵的口中怒喊而出,驚雷一般地在伯顏耳中炸響,中計了,他終於感到了一陣懸眩,腿腳軟軟地就欲跌倒,眼疾手快的親兵一把將他扶住。
「去告訴阿術,讓他無論如何,擋住宋人,天亮之後,援兵就會到來。」伯顏一把推開親兵,斷斷續續地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