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南門空蕩蕩的城樓上,姜寧的目光卻盯著城西方向,遠處不時地發出一陣爆炸,升騰的火光忽隱忽現,他的手抓在垛口的牆縫裡,不知不覺地用上了力,指頭摳得生疼也完全感覺不到。
想著這許多日子以來,別的將士都在奮勇殺敵,自己卻帶著騎軍整日裡除了操練還是操練,好不容易有了戰鬥,自家老爹不由分說便奪走了指揮權,將自己打發到這裡來看熱鬧。
憑什麼?從軍至今,身為主將的兒子,他苦比別人吃的多,功卻經常被抹殺,姜寧的心潮起伏著,臉上的神色並沒有多少變化,不知何時起,他嚴肅起來的樣子已經有了幾分姜才的模樣。
「少將軍!」一聲叫喊將他從遐想中拖了回來,扭頭一看,是南門守軍中的一個都頭。
「軍中莫亂叫,某不過是個正將,也不比你大多少,何事?」姜寧十分討厭這個稱呼,不過他也沒有作出生氣的樣子。
沒等那人說話,姜寧的耳邊就聽到一些異樣的聲音,他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正是自己所在的南門城外,細聽之下,他認得那是韃子慣用的聚兵號角,疑惑地舉著掛在胸前的望遠鏡,姜寧發現遠處敵軍的大營裡燈火通明,似乎還有人影在跑動。
「方纔有大隊韃子騎兵從城邊過去,看那方向應該是去往城西處。」都頭的話語在身後響起,姜寧點點頭,這也是應有之義,西門外那麼大的動靜,敵人不可能沒有反應,而這裡是離他們最近的地方。只是這號角是何意?大規模調往城西麼,這黑燈瞎火的。
鏡頭裡的敵人有了行動,姜寧將望遠鏡緊緊地貼在臉上,試圖看得更清楚些。只見一隊手執火把的步卒齊步出了營,後面似乎還跟隨著大隊人馬,他們在營前開始整隊,不一會兒,一個拉長的方陣就成了形。
接著,更多的敵軍像方纔那般出營列隊,整齊的方陣一個個排出營外,只在前排打出火把。姜寧盯著最當先的那個方陣,火把照出的些許光亮讓他能看得更清楚些,這些步卒的手上提著一個木架子,雖然從來沒有守過城,他還是馬上想到了這是什麼。
「傳令,敲響軍鼓,所有人備戰!韃子要攻城。」反應過來的姜寧放下望遠鏡,轉頭衝著都頭大聲吼了出來,那人被他吼得愣了一下,待到聽完,臉色一下子就變了,忙不迭地下去傳令。
過得片刻,城內與城外的軍鼓聲幾乎是同時響了起來,原本還在城下休憩的守軍都被喚醒,手忙腳亂地穿戴衣甲跑出來,不少人還因為少拿了個什麼又往回跑,看著這紛亂不堪的情景,姜寧不禁搖搖頭。
「立起某的將旗,城牆上的人點燃火把!」接過守軍遞過來原本是金明所用的大喇叭,姜寧再次發出命令,城外的敵軍已經在開始向前推進,必須得讓他們知道城中已經有了防備,不然他不敢去想這後果。
因為要出城作戰,南門的守軍被抽調了不少,特別是一些高級別的將領,幾乎都報了名。現在的守軍中,原本的禁軍只餘下二千多人,補充上來的全是訓練不久的義勇,突然碰上這種弓矢效果大打折扣的夜戰,姜寧盯著逐漸接近的敵陣,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敵軍來得很快,他們幾乎放棄了所有與守軍對射的步驟,當先的一個方陣離得尚遠便分散開來,扛著上百個長梯齊齊衝向護城河邊,在姜寧的號令下,城頭上的矢石飛起,也顧不得準頭,雨點般地朝城外砸去。
長梯很快被架到河面上,敵軍步卒毫不猶豫地就踩了上去,這種專門用於架橋的梯子有著很寬的踏板,就算沒有光亮,人在那上面也不容易踩空。冒著城頭的箭雨,雖然不時便有中箭的步卒倒入河中,大隊敵軍還是衝到了羊馬牆下。
「火箭,上火箭,火油彈呢,都給老子打出去!再射快些,莫讓韃子登城。」看到敵人已經在翻越羊馬牆,姜寧有些急了,長串的指令通過大喇叭高高地傳了出來。
片刻之後,一些火箭在夜空中劃出明亮的尾跡,飛向了城下,一顆火彈正巧打在護城河面的長梯上,燃起了熊熊大火,幾個敵軍步卒趕緊把那梯子翻了過去,將著火的一面浸到了水中。
瞅準了火光下一個步卒的身影,姜寧「噗」地一扣扳機,黑呦呦的弩箭猛地飛出,釘進了那人的身上,只搖晃了兩下,遠處的人影就仆倒在河岸上。這般殺人遠沒有騎軍那麼痛快,姜寧沒有興趣去檢視戰果,返身靠在垛堞下,用力踩下手中神臂弓的拉環,在上面裝上一支新的弩箭。
源源不斷的步卒舉著大盾跑過了護城河,越過架在羊馬牆上的梯子,跳進了內城,然後接過後面遞過來的雲梯,衝向只有十餘步遠的城牆,奮力地將雲梯靠上了高大的牆面。
嫌那事物太慢,姜寧扔掉手中的神臂弓,抓起一旁木箱中的火油彈,就在插於城頭的火把上點著,看也不看下面,就一把扔了出去,城下馬上傳來慘嚎之聲,儘管不斷地有雲梯被推倒或是燒燬,可馬上就有更多的梯子架了上來。
不斷扔下的火彈以及火箭發出的光亮已經讓城下能看得分明,放眼過去,儘是密密麻麻的盾牌,哪怕燃起的大火也沒有讓這些人退縮。敵人踩著同伴的屍體努力地爬上雲梯,姜寧有些心驚得看到,幾個垛口處,登上城頭的敵軍步卒已經在和守軍對砍了。
「幹得好!就是這般,傳某號令,如能破城,先登者有重賞。將那戰鼓敲得再響些,後隊準備衝上去。」董文炳的大旗仍然是傳統的漢軍樣式,上面只繡了個姓氏,他將旗子插在了緊臨前方軍陣的地方,以便能看得清楚些。
親兵得令後抱拳而去,他有些興奮地盯著遠處的戰鬥,火光之下,能影影綽綽地看到自己的手下已經在登城,原本只是想牽制地攻一下,沒想到一擊就有這麼好的效果。董文炳突然想到了,這是城中出兵之後,難道目前他們的兵力空虛?
不管是與不是,他都決定要全力進攻,哪怕最後沒能破城,也能讓出城的宋軍無功而返。黑夜之中,箭車和回回炮他都沒有用上,就這樣最好,大家以命搏命,看看誰能堅持到最後。
決心已定的董文炳再次揚起了手臂,一個千人的方陣開始前行,慢慢地加速跑向了前方。手臂還沒放下,自己的親兵便引著一個人來到他的馬前,那人也不說話,逕直單膝跪倒在地上。
「阿塔裡?你怎的這般模樣,郭兒刺思呢,出了什麼事。」那張揚起的臉龐讓董文炳大吃一驚,髮辮散亂地披著,頭盔不知道去哪了,整個人在火把的照射下十分狼狽,這才過去了多久?
阿塔裡接下來的話讓他幾乎從馬上栽了下來,整整兩個騎兵千人隊,回來的不到五百人,還搭上了一個蒙古千戶,而他們連對手的樣子都沒有看清,魔鬼?「子不語怪力亂神」,董文炳怎會相信這種說辭。
「起來吧,帶上你的人去尋晏徹兒萬戶,你是他的下屬,怎麼處罰某不管。告訴他,馬上帶人趕回來,這是大帥的指令。」董文炳強行壓下了斬殺此人的心思,揮揮手將他打發走,阿塔裡也不多說,行了一禮就起身離開。
不管阿塔裡說得是真是假,西門的情形肯定不容樂觀,董文炳在心裡盤算著,晏徹兒回轉之前,自己現在還有一個騎兵千人隊可用,黑夜之中沒有勝算,他不可能就這樣子再派出去了。
「鼓聲呢,某怎麼沒聽到,去將那執事之人重打十棍,再有輕忽,斬了示眾!」莫名的煩躁讓董文炳怒火迸發,好好的話到了嘴邊變成了吼聲。明明鼓聲如雷,周圍的眾人面面相覷都不敢出言分辨,一個親兵低著頭跑向了軍鼓那邊。
城內西門高台之上的劉禹同樣的心情有些不安,城南那邊傳來的軍鼓聲十分清晰,讓他想裝聽不到都不行,媽的,就不能讓老子順利地打一個勝仗麼,為什麼這些配角一個二個都要跳出來搶戲呢?
「禹哥兒,讓我去看看吧。」小蘿莉看著他的神色,在一旁低聲說道,劉禹想了想別無他法,自己在這裡根本走不開,也只能如此了。
「城內還有一千多禁軍,你全帶上,有備無患,若是無事,就狠狠教訓一下姜寧那小子。」劉禹盡量用輕鬆的口吻說出,但心裡卻知道,姜寧不是胡鬧之人,更不會不明軍紀,深夜敲鼓,只能說明情況很嚴重了。
劉禹目送著小蘿莉的身影走遠,這裡離南門不算太遠,消息一會就會傳過來,多想也是無益,他定了定神,眼光轉到身前的沙盤上,炮擊已經漸漸地接近碼頭,只要能夠先解決這邊的敵軍,就有餘力應付別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