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德軍治所在的廣德縣,郎川河蜿蜒而流,沿河而上可通建平縣,沿著官道北去則是建康府的溧陽縣境內。一大早天色剛剛濛濛亮的當口,城外的軍營就開始被逐步拆除,人馬的嘶喊聲也開始變得大了起來。
岔道口之處,立著一位身材高大的軒昂男子,下頜方正,目光清朗而堅定,一望而知便是心志堅毅之輩。他的目光所及,一面大旗被大軍包裹著滾滾前行,旗上書寫著「殿前都指揮使」的職事和一個斗大的「張」字,那邊正是官道的方向。
縣城並不高大的城樓上,知廣德軍令狐概也在看著前行的大軍,這只是其中的一部,領兵的是月前新上任的指揮使張彥。為他送別的才是整支大軍的統帥保康軍承宣使、都督府軍事張世傑,大軍過境已經兩日,終於要離開了,他也不禁鬆了一口氣。
在此處分兵是張世傑的主意,他自己帶著所部主力三萬多鄂兵走建平縣自銀樹高壩入建康府,張彥則領著一萬多殿前禁軍繞道溧陽縣,按照他的計劃,不出意外的話,兩軍將會在溧水縣會合。
千里奉詔入衛,不僅沒有得到應有的獎賞,反而差點被解除了兵權,要不是需要有人去援救建康,自己估計已經解甲歸田了。張世傑並沒有因此氣餒,接到任命便帶著這些征塵都未洗盡的部下上了路,他寧願面對韃子,也不想在朝堂上虛應那些同僚。
自己的軍營正在有條不紊拆除,前部已經遠遠地看不到蹤影了,後面的各軍也在次第而出。張世傑收回目光,轉向高處的城樓,令狐概正對著他舉手致意,他微微頷首,便上馬朝著自己的中軍馳去。
「大郎回來了啊!」走在下江橋的街道上,漢子滿面紅光地與熟識的鄉鄰打著招呼,回應著眾人的熱情,投軍一個多月了,這還是頭一次回家。看著不遠處的彩鋼房屋群已經在望,漢子的腳步都輕快了許多。
站在自家門前,放下手中的袋子,漢子對著能透出臉影的甄亮門面上整理了一下衣襟,身上簇新的戰襖被他身體崩得緊緊地,乾淨的頭髮整齊地梳成一個髻子,顯得分外得精神。片刻之後他正滿意地準備伸手敲門,就聽得「吱」的一聲響,門從裡面打開了,露出一張略顯錯愕的婦人臉龐。
望著面前這個思念日久的漢子,婦人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除了臉曬得有些黑,整個人完全不一樣了,神色飛揚,身高挺拔。漢子滿帶笑意地看著她,婦人也和以前判若兩人,臉上有了些豐腴的模樣,不再是那個病怏怏似乎風一吹就會倒的柔弱樣兒。
兩人在門裡門外傻子一樣地對視了良久,直到鄰居們開始打趣兒了才推搡著進了房。「兒哎!」漢子剛隨著婦人進門,就被一個老嫗迎面抱住,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摩唆,漢子見自家老娘夠不著,趕緊跪了下來讓她能輕鬆地摸到頭。
「嗨,兒這不是好好地麼,軍營裡吃喝都很足,娘不必擔心,太守說了,不會剋扣俺們的糧餉,上月發下的已經托人送回來了,可收到了?」老嫗和婦人聽著他的述說,只是不住地點頭。
「今日好容易回家了,保不定一時又要走,俺去鄰家尋些油漬,你先歇歇。」老嫗收住淚,放開漢子,推門便往外走,暗地裡朝著婦人使了個眼色。婦人一見之下,就有些臉紅,卻也不說話。
「娘這是怎麼了,某今日不回軍營了,太守說了,給三日之期呢。」漢子被老娘的舉動搞得有些摸不著頭腦,轉頭看向婦人,婦人已經羞得低頭背過身去,看得漢子心頭一熱,忙從後面將她扳過來。
「傻子。」婦人拿手點了漢子的額頭一下,漢子頓時明白了,嘿嘿地一笑,一把將婦人攔腰抱起就進了裡間。不多時,一陣細碎的脫衣聲伴著喘息聲響起,一對裸身男女已經在床榻上滾作了一團。
「嗯哼」隨著一聲滿足的呻吟,漢子停止了蠕動,看著身下閉著眼睛的婦人,就想放開她站起身。
「大郎,慢些起來,娘說這樣更易懷上。」婦人的聲音像是蚊子一般細小,漢子聽得真切,不再動彈,而是緊緊地抱牢了她。粗大的手指在她光滑的身子上滑動,婦人一陣悸動,手腳如靈蛇一般回應著纏住了他。
「為何今日突然回了家,還能呆那些許多時日?」歡愉之後,婦人想到了這個早就應該問出的問題,只因為太過歡喜,反而忽略了。
「近日韃子一直沒有攻城,太守便讓我等在城中有家室的,輪番著回了家,某這還是第二批呢,同隊的那廝早就回過了。」漢子口中的那人婦人知道,就住在他們家不遠處,前幾日確實回來過。
漢子並沒有說實話,能夠放假的都是近日報名的禁軍中人,他本來只是一個義勇,幾次大戰之後,被逐漸補充進了禁軍之中,加之本身有些力氣,又肯下苦功操練,便得了這個資格。
而這次報名的,不但給了假期,還提前發放了本月的糧餉和一筆額外的錢物。原因只有一個,他們將成即將到來的反擊主力,出城與韃子作戰,總而言之,這是賣命換來的。想到這裡,漢子不再說話,更加用力的抱緊了婦人,婦人也似有所感,兩人就這樣子纏綿著忘記了時日。
府衙的正堂之上,劉禹在案前翻看著一本冊子,除了他之外,胡三省和葉應及站在一旁,手上都各自有一本書冊,堂下還有幾名書吏,一邊翻頁一邊撥著算盤,「辟辟啪啪」之聲不絕於耳。
「名冊上的人數有多少了?」劉禹隨意地開口問道,在他的堅持之下,這次挑選並沒有照慣例由各軍自行擇精銳從之,而是使用了自願報名的辦法。這些天,一群書吏被分別派往了各門進行登記,今日被他召集起來匯個總。
「南門這邊有三千一百二十五人,東門截止昨日是四千五百七十一人,龍光門有二千九百三十四人,北門稍少點二千一百一十六人,西門的在你手上,總數和咱們之前估摸的差不多。」
胡三省從幾個書吏那裡抄來各自的數字報給了他聽,劉禹聽完後,在心中默算了一遍,再加上自己手中冊子上的那個數,他點點頭,總數沒錯,已經差不多達到了他的預期。
「就這樣吧,告訴各軍,再有想報名的,另行入冊記錄,以便補充之用,但不再發給錢糧假期。」劉禹合上冊子,朝著胡三省說道。胡三省接過他手中的冊子,輕輕地點點頭。
說是錢糧,其實都是發的糧食和一些城中已經買不到的東西,不過軍士們似乎更喜歡這些東西,真發給他們錢鈔,也沒處買去。因此無人有怨言,俱都高高興興地提回了家。
「今日休沐的這一批三日後歸營,各種準備事宜要提前做好,應及,你那處也要抓緊,軍士們歸營之後,便需領到新的甲冑兵刃,不可延誤。」
這些天劉禹自己都不知道他變得絮絮叨叨地,事無鉅細都要查驗一番不說,老是重複地提醒了一遍又一遍。葉應及聽到自己的名字,又是那些話,便和胡三省對視了一個眼神,後者微微地搖搖頭。
焦急,煩躁,這些情緒隨著日子的越來越近,在劉禹的身上表現得愈加明顯。就連他自己的親兵,也被他莫名其妙地發了幾次脾氣,其實都是一些不足道的小事,平時根本無所謂的。
「太守。」胡三省揮揮手讓那些書吏們都退了下去,堂上只餘了他們三人,便去倒了一杯茶水,走到案前端給劉禹。
「身之兄,可還有沒有慮及之處,直說無妨。」劉禹隨手接過茶盞,並沒有放到嘴邊,而是語帶焦灼地問道,渾不知他的嘴角已經起了小泡。
「子青!」胡三省的語氣重了起來,突然變大的聲音傳入耳中讓劉禹一愣,不由得定神看向他。
「蘇明允有句話:『為將之道,當先治心。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然後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敵』。如今戰事未起,勝敗未知,你這般失措,如何叫手下的將士們心安。」
「這裡面的每一個人,都知道自己為所何事,你當他們當真是為了那點糧米?某知道你背負萬人的性命,可愈是如此,愈不可患得患失。說句不吉利的話,就算是此戰失利,這城中還有幾十萬百姓要靠你活命,還望三思。」胡三省拍打著手中厚厚的冊子,嘴裡毫不留情地說道。
劉禹聽著,想想這幾天自己的表現,確實太過焦慮了,只因這次作戰和守城不一樣,城外的敵軍不但連營百里,就連戰力也在自己之上。因此他有些失了方寸,還好被這些人精一眼就看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