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臨太湖的溧陽縣,在後世屬於劉禹的老家晉陵市管轄,在這個時空,卻是建康府的一部分。唐高祖武德三年,廢永世縣,並劃溧水東部之地置溧陽縣,是建康府通往京師臨安的又一條重要通道。
縣城之南,有一座大宅,原是故相趙葵的賜第。宅內中堂之上,一幅畫像高掛壁上,像上人物高冠蛾帶,手執圭板。正是歷事五朝,官至右丞相兼樞密使,鹹淳二年逝世,追贈太傅,謚忠靖的趙葵。
堂下一人負手而立,望著畫像沉吟不語,一旁的桌上擺著幾封文書,他的手中也執著幾頁信紙。信上卻是原沿江制置使趙溍的筆跡,這信是今日隨吏部授文而來的。而這人便是趙溍的從弟,趙葵的侄兒,名為趙淮。
轉頭看看吏部文書,太僕寺丞,江東轉運使,知溧陽縣,正八品銜,卻做著一路轉運司的四品事職。朝堂已經病急亂投醫了麼,連他這個賦閒在家好幾年的慵懶之人也不放過。
在趙溍的信中,自己這位兄長向他詳述了朝堂情狀,陳相公已經晉位右相,正在清理賈似道餘黨,以前被賈似道打壓的各人都已經陸續起復,這算是給自己的補償麼?
趙淮不禁搖搖頭,這其中奧妙他又豈能不知,自賈氏當道以來,有志之士或貶或辭官,只有如兄長那般幸進之輩才得以身居高位。陳相公,他當年靠的什麼?如今知道撇清了,說穿了不就是爭權奪利麼,什麼清流。
還是局勢使然啊,韃子大軍進展神速,遠在內地的溧陽縣境內都有逃難的百姓絡繹而過。多少名城大邑都聞風而降,自己出山又能做什麼?拿起壓在最下面的一封文書,卻是建康府衙發來的公函,由縣衙轉到自己這裡來的。
趙淮知道,同樣的公函,緊鄰的溧水縣肯定也收到了,在公函中,這位從未聽聞過的劉太守告諭各縣,盡量疏散百姓,無須拒城相抗。但一定要在元人到來之前,轉移糧草軍資等物,人員也盡量後撤,哪怕出境,也視為府衙所令。
這道行文頗不尋常,蓋因一直以來,一州也好,一縣也好,主官皆有守土之責,從未聽說過上官會讓下屬棄城而去,且無須負責的。此令一下,不管結果如何,都是難逃朝廷追究的。這個劉太守,倒底是何許人?
自己的叔父趙葵雖官至右相,卻是一名不折不扣的武將,而且還是猛將,出身將門,幼承庭訓。趙淮也是熟讀兵書,上得馬拿得弓之人,溧水也好,溧陽也罷,都是小城,據城而守絕無幸理。
可若是如公函中所說,帶著縣民後撤,就辜負了朝廷一番提舉之意了,這種事情,又何必讓自己這個賦閒多年之人來做。整個建康府內地形都在趙淮的頭腦之中,思忖片刻,一個地名映入腦海,若是能守住此處,就擋住了韃子繞過獨松關南下臨安的道路了,趙淮不禁陷入沉思當中。
「學子請願!」劉禹聽到胡三省的話,撫額望天,沒想到在這個時空,自己能享受這種待遇。雖然不過是百餘人,把府衙門給堵上了而已。
帶著一絲好奇,劉禹走到院門處,並沒有熟悉的口號標語啥的,守門的禁軍也沒有如臨大敵的模樣,一群士子打扮的青年人站在門外,靜靜地佇立,這是「靜站示威」?
「本官自到任以來,還從未去往府學探望,實乃失職,愧對大伙了。」人不多,劉禹也沒拿擴音器,對著人群作了個揖,不管事情如何,先把姿態放低肯定是沒錯的。
人群有了些騷動,沒有見過劉禹的都沒想到這個太守如此年青,前排的士子見此情形,手忙腳亂,胡亂回著禮。劉禹抬抬頭,發現門外的街上,已經被圍觀的百姓給擠滿了。
「府衙雖不是什麼重地,卻也是朝廷臉面,大伙今日有任何要求,盡可入內來商議,這門口不如就讓開了吧。已近午時,大伙都未吃飯吧,本官今日做東如何?」
雙重攻勢下,學子們都有些不知所措,沒有想像中的以勢壓人,甚至連重話都沒有一句。儘管宋人優容士子,但一個緋袍父母如此禮敬,還是讓他們受寵若驚。
府內也沒有多少桌子,一百多人只能在前院的空地站著,劉禹沒有讓人關門放狗,只是命禁軍驅散了外面圍觀的人群。過了一會,就有軍士提著裝著飯菜的木桶過來,另有人開始給眾人發碗筷。
今天的主菜是紅燒肉,這是劉禹按後世的做法命大廚炮製的,極受禁軍軍士喜愛,就連胡三省袁洪等文人也不例外,這傳說中的穿越眾攻心利器果然非同凡響。
劉禹用自己的大碗打了一碗飯菜,也不顧官服在身,蹲在台階上就開始吃起來,這倒不是他刻意做作。平時他有空的時候都是這麼幹的,一般這時候,也是府內禁軍圍在他身邊聽他講古的時候。
「嗯,今日那黃老三的手藝不錯,酥而不爛,切得也勻稱,大家別都看著我,都嘗嘗,不比蘇學士那東坡肉差。」劉禹見大伙還是有些拘謹,笑言招呼道,眾人都是哄笑,各自找地方吃起來,一口下去,俱都嘖嘖稱讚不已。
東坡肉更偏甜一些,而劉禹做的則是川味,放了少許辣,味道很重,極為下飯,更加不容易膩味。首次吃到的人很快就會喜歡,平時府學提供的飯食沒有這麼可口。
劉禹一向吃得很快,吃完後,他還刻意等待了一會,直到大部分人都吃完一碗,還有人去添飯。才收起碗筷,火候已經差不多了,學子們的情緒也正是最平和的時候。
「諸位,今日我等還能在這裡吃這肉食,待到韃子大軍圍城,那時再想如此刻這般,卻不可能了,時不我待啊。就說這米飯,哪一粒不是城外那些老農辛苦所得,如今呢,因為要躲避戰火,他們被迫捨棄了自己的家園。」
「前日裡,本官與袁通判胡機宜等人一同去看了看,大部分人都睡在街邊屋簷下。吃的什麼呢,府衙發放的一勺稀粥就著一塊粗糧餅子,本官嘗了一口,硬得像石頭一般,差點就崩掉了一顆牙。」眾人聽到劉禹的話,都停下碗筷,圍了過來。
「各位都是飽讀詩書,滿腹經綸之輩,將來都是要出仕朝廷,替天子牧守萬民的,孟子云『禹思天下有溺者,猶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饑者,猶己饑之也』見此情景,諸位,寧無思乎。」和士子講話就是各種累,他之所以能記得這句話,還是因為自己的名字就是從這而來。
聽到劉禹的一席話,眾人俱都無言,一名學子小聲嘀咕:「城中地廣,又不唯有學宮,何必非要我等搬走,再說那些都是賤」劉禹的目光掃向他,眼神一下子變得犀利,刺得那學子住了口。
「賤民?這話官家都不敢說,太平興國三年,開封府大水,官家與聖人開放宮室,任城裡百姓避水,這裡頭有多少都是你口中的賤民!」胡三省端著碗走過來,鄙夷地說道。那學子羞愧地面紅耳赤,低頭不語。
「某昨日去府學與教諭相商此事,看到你們學堂之上掛著一幅字,日夜相對,想必耳熟能詳,在座的諸位,有誰能把它背出來?」胡三省四下掃視,眼含詢問之色。
「學生知道,是橫渠先生的話,『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一名學子起身答道。
「說得好,這句話其意如何,無須某在此解說,爾等的先生想必早有所授。某要說的是,天生萬物,唯人為貴。今日事急,太守所請,不過暫借而已,戰事一畢,就可歸還,為何要做此惺惺之態。」
胡三省的話讓眾學子都低下了頭,有了胡三省,也不用劉禹這個半調子文人出頭了,解決了這件事,他還有更辛苦的工作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