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石鎮位於當塗的上游約二十里,再往前行則進入建康府境內,因地處要道,故在鎮中設有採石驛,供官員住宿的驛站就建在鎮中,而用於信件傳遞,文書往來的稱為「遞鋪」,官道之上每二十里便設有一鋪,採石是大驛,更設有專用於急遞的「馬遞鋪」。
「號頭,咱的草料又快用光了啊,驛長倒底怎麼說,咱這可有八匹馬,一天嚼用不少。」一個兵卒提著一個很大的木製料桶走出來,對著蹲在鋪邊道旁思考人生的頭兒嚷嚷。宋制,鋪頭稱為「鋪號」,因此這個鋪兵稱他為號頭。
「那醃貨,俺去找他幾次,只是推說草料都供應大軍所需了,叫俺們省省。」輔號頭也不回地說道。自從大軍屯駐,州內的各項開支就不停地在壓縮,上頭也是無可奈何。
鋪兵嘀嘀咕咕地走開,自去餵馬。鋪號無聊地盯著過路的各色行人,開戰以來,入住驛站的官員少了許多,前來他這裡借乘馬的也幾乎沒有了。這只能說明,戰事吃緊,情況不妙啊。
「得得得。」一陣馬蹄聲從上游處的官道上傳來,鋪號轉頭看過去,只見一匹矮小的廣馬馱著一個禁軍服色的騎兵正急馳而來,背後的靠旗烈烈飛舞,上書幾個大字「沿江制置司」。
鋪號忙站起身,等那馬來到身前,伸手抓住籠頭,馬上騎兵一躍而下,大汗淋淋,面有急色,看服色是個「伙長」。
「制司信牌在此,速與某換馬。」騎兵也不廢話,遞過一塊木契,鋪號接過一看,正是制司所發,不敢怠慢。一面呼喊後面的鋪兵牽馬出來,一面招呼騎兵歇歇腳。
那騎兵只是擺手,忙不迭地催促快些換馬,對鋪號的客氣看也不看。鋪號當下就有些不悅,就是六百里急遞,也不似這等自恃。遂不再理他,自顧自走進鋪子裡。
與此同時,下游當塗方向相反的官道上,一群約有五十人的騎兵正在快速接近,當頭一人卻是那個善於攀爬的禁軍老卒李十一。
「李都頭,還是韃子這馬騎得來爽快,跑了快三十里了吧,氣息還是這般勻稱。」說話之人身著輕皮甲,腰跨直刀,頭上只紮了個髻子,馬後還用皮帶拖著一匹廣馬。
「那是自然,韃子豈隻馬好,騎術更佳,那日大戰,不過千餘人,硬是都說了,某不過一個隊正,稱不得都頭,十軍棍沒打夠麼?」李十一口氣似乎在生氣,其實心情不錯。
魯港一戰,劉禹以他不顧危險及時傳遞信息,為他策勳一轉並轉官一級,現在的他,已經是大宋武官中最低一階的「守闕義士進武副尉」了,並且擔任了這隊五十人的新編騎兵隊的頭兒。他們都是在當塗收攏的潰兵,其中的人幾乎都在昨天被打了軍棍。
這五十多人中,倒有三十餘人馬後都繫著一匹廣馬,這是根據劉禹的命令,將沿途各驛站中的馬遞鋪所存之驛馬全數徵用的結果。目前,李十一等人正朝著採石驛進發。根據州中資料,這個大驛所轄的鋪子中有不少驛馬。
「看都頭說的,某等遺逃實不得已,若非上官先逃,誰願意做那混蛋事。俺可只挨了八棍,不過說來,這劉太守真狠,打得俺現在還疼痛不已。」
「住口,太守那是何等人,是你能腹議的麼,俺看就是還沒打夠,你這廝忒得話多。今日過了此驛,就在那鋪子中休息。弟兄們,加快些!」李十一大喝一聲,當先馳去,一眾人等急急跟上。
在馬遞鋪外等待的那個騎兵已經不耐煩了,鋪號自從進去之後,半晌還未出來,急得他站在門外跳著腳呼喝,言辭也越來越不客氣,隱隱有威脅之意。
「號頭,那人急了,不如牽與他罷了,沒得惹身臊。」鋪兵小心地勸著,雖說是兵,可畢竟不是正經見陣仗的,都有著小農意識。
「不忙,讓他再罵會,俺去裡屋躺躺,天冷,腰病又犯了,忒疼。」鋪號不急不徐地答到,背著手踱進去。又不是一個系統,官司打到上邊,也就是一嘴毛,他怕什麼。
鋪兵抬頭看著天上高照的艷陽,摸摸頭,冷麼?搖搖頭,繼續將一桶醃水倒入食槽,轉身拿來幾捆草料,慢慢地餵著。
「把這處圍了,不許人走脫,所有的馬都牽出來,有阻攔者,直管打,只莫傷人命。」那騎兵正在門外使勁開罵,忽聽得身後奔來一隊人馬,為首的隔了十餘步就大喝一聲,嚇了他一跳。
五十餘騎齊齊應了一聲喏,分成數組各自行事,李十一騎在馬上看著這處鋪子,佔地頗廣,當中屋頂上挑起一面三角旗子,上書一個「遞」字。院子後面一大片菜地,看樣子是鋪中兵卒所種。
先來的那個騎兵,看著這隊人的行事,眼神有些閃躲,擎著自己騎來的廣馬,不動聲色地朝官道上挪。見無人阻攔,剛剛上了官道便翻身上馬,揮起鞭子拚命地抽打,向著來路馳去。
「喲,有意思,咱幾個,陪他耍耍。」李十一其實早就覷見了他,之所以沒有動作,就是想看他想幹什麼,見他逃跑,不禁笑了,朝周圍數人打了個眼色,一齊催動馬匹,向前追去。
那騎兵並沒能跑出多遠,胯下的廣馬就已經累得大口喘氣,越跑越慢,最後終於停下來。任是如何鞭打都不再動腳,驀得一聲長嘶,歪倒在路上,將背上騎兵狠狠地摔了下來。
「跑啊,起來接著跑,俺們不抓你,就看看你能跑多遠。」李十一幾個圍著地上的男子不停地轉著圈子,戲謔地看著他。男子抬頭看了看,低頭不語,一隻手慢慢伸進懷中,掏出一封文書就要撕扯。
「攔住他!」李十一大吼一聲,一個騎兵挺起手中的長槍,一槍搠去,透肩而出,將那男子釘在了地上。男子疼得鬆了手,李十一跳下馬,搶過那封撕了個口子的文書,打開一看,面色漸漸凝重,雖然認不全字,但大致意思看懂了。
「莫要讓他死了,帶到那鋪子處等某。」李十一放下書信,吩咐道。幾個騎兵七手八腳地將那男子拉起來,捆住雙手扔到自家帶來的廣馬上。待手下押著那男子走遠,李十一方才從懷中拿出對講機,打開電源,按下發射鍵。
建康府城內,靠近行宮的文康坊,有一處四進的宅子,平常幾乎沒有什麼人出入。周圍的住戶也只聽說宅中主人是個婦人,卻不知道這是建康兵馬司都統徐旺榮的外宅。
宅中沒有尋常大院多設的庭台水榭,卻於後院開闢了一個很大的練武場,場邊架子上擺著些槍叉斧戟之類的沉重兵器。一個接近六尺高的漢子正揮舞著一把厚背大刀,**的上身佈滿密密的胸毛,汗水順著面郟滑下,跌落在腳下。
「大哥的武藝又精進了,啪啪啪」一路刀法耍完,旁邊的二個男子都鼓掌相賀,一個侍女捧上濕巾,大哥徐旺榮將大刀扔給一個家僕,接過濕巾擦了擦身上。
「老三,你這廝,少盯著些女人,看看你,瘦成啥情形了。」接過侍女遞來的長衫披上,看老三翁福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的侍女,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嘿嘿,大哥真是好福氣。」翁福不以為恥,晪笑著伸手去摸那侍女的手,被婦人輕巧地躲開,啐了他一口,轉身走掉。徐旺榮搖搖頭,將手一揮,四周侍立的家僕立時退了下去。
老二茅世雄拉了拉翁福,三人走到院落邊上的一處樹蔭之下,各自找了凳椅坐下,也不用僕人,茅世雄拿起放於石桌之上的陶壺,與三人各倒了杯水。
「昨日城外碼頭之上,來了好多大船,押船的都是禁軍,聽那情形,大軍已然落敗。」茅世雄喝了口水,將打聽來的情形細細說出。
「這元人的大軍來得好快,某還收到消息,對岸的無為軍,和州都已經準備出降。」翁福點點頭,接著說道。
「元人過了太平州,就是我建康府,如今這陣勢,守得住麼?」茅世雄口中說著話,眼睛卻盯著一言不發的徐旺榮。
「老二,我知道你意思,老三不是遣人出城了麼。」徐旺榮並不為他所動,喝了口水淡淡地說。
「大哥,如今這建康城裡,除了那老邁地動彈不得的汪招討,就余一個袁洪,他雖有些本事,手下卻不過二千餘剛放下鋤頭的農夫。我等三人麾下人馬超過五千,不如一不做二不休,這方是大功一件。」翁福眼中精光直閃,哪裡還有方才淫蕩的模樣。
「我如何不知,只不過城東大營尚有二千禁軍,他等是何思忖,某卻不知。」徐旺榮口中的這二千人是上次營嘯後被金明收攏的,原本約有五千人,金明前往當塗帶走了三千人,餘者都駐在大營之內,由一個方姓都統帶著。
「那方都統某拿話試探了幾次,有些曖昧不明,我看也是首鼠兩端之徒。關鍵還是城門,拿下城中五門,憑我等實力,等到元人到來,不是甚難事。況且那黃員外已言明,城中大戶們都願出錢出力。」茅世雄言畢,看那徐旺榮神色知他已經有些意動。
「也罷,富貴險中求,瞻前顧後如何能成大事,這建康府哪輪得到外人來撒野,老二,你今日再去尋那方都統,許他些好處,只要他按住手下不動,某就保他個大功。」
徐旺榮狠狠地將手往下一壓,斬釘截鐵地說道。他掌握的情況比二個兄弟來得更詳實,甚至已經知道了劉禹在當塗整軍已畢,正在往建康返回的途中。再不發動,就沒有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