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的一聲,劉師勇雙手用力將自己那把捲了刃的屈刀插入一個還未死盡的韃子胸口。喘息著站直身體,周圍的戰場上,再也看不見一個還能站著的韃子,自己這群人當中,還有餘力都在打掃戰場,將還能出氣的敵人補上一刀。
劉禹在矮牆的角落裡找到了自己的官帽,雖然被踩了幾腳,用手抻了抻,勉強還能看出模樣。帶著金雉奴和自己的護衛走到差點就失敗的地方,帶著微笑和大家打招呼,所有的人都站直了看向他,就連受傷的也互相扶持著掙扎站起來。
「萬勝,萬勝,萬勝!」突然,人群中爆發出一聲大喝,情緒隨即被迅速地傳遞,所有人都忘情地振臂高呼,劉禹也被感染了,雖然不太明白,為什麼不叫「萬歲」。
接著,後來加入戰場的姜都統一部人馬也加入了慶祝的行列,在這一刻,倖存的幾百人都盡情地宣洩著,怒吼,笑罵,歡呼,此起彼伏,迴盪在魯港上空。
劉禹一屁股坐上一架沒有上弦的床弩,他的模樣有些滑稽,長長的帽翅有一邊折斷了耷拉下來,身上的緋袍上被劃開好幾道口子,胸前的一道一直拉到腹下,整個官袍幾乎成為兩截。這是一個韃子騎兵的傑作,如果不是防彈衣內層鋼片的緣故,他已經光榮了。
「某是通州副都統,前部先鋒官姜才,請問貴部主事之人為何?」姜才抱拳為禮,大聲詢問道。眾人都望向劉禹,劉禹也不推辭,跳下床弩,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笑著看向這位國字臉大漢。
「未知貴官名諱,不敢請問。」姜才打量了一下這位明顯文官打扮的青年,有些狐疑地問道。對方五品服色,加上有宋以來的以文制武,讓他無法輕視。
「江淮招討大使幕下機宜文字,權知建康府,劉禹,都統辛苦,全賴都統及一眾弟兄援手,某等才能在此。」劉禹一拱手,報上名號,順便致以謝意,若非對方,最後自己這夥人還能活下多少,實難預料。
姜才這個名字他是知道的,卻沒想到能在這裡見到。在劉禹看來,他一個,合州的張鈺一個,這一東一西的兩個武將,有能力有戰績有忠義,在宋末的這段歷史中,只有他們二人才真正稱得上「雙傑」。
「哈哈,太守客氣,實不敢當,我等本是敗軍,若非太守在此浴血,某這些弟兄,終不過是喪家之犬罷了。」姜才擺擺手,這勝利來得實在僥倖,人數佔優加上背後偷襲,他不想居功。
「都統亦不必客氣,今日戰績,劉某必會據實上奏朝廷,只不知韃子騎兵最後有幾人逃脫?」殺了自己這邊這麼多人,如果最後還給逃了,那這所謂的勝利就沒有成色了。
「幸不辱命,好教太守得知,除了一個百戶模樣的韃子帶著十餘騎逃竄之後,餘者皆在此了。」姜才轉身從身後一個軍校手裡接過一個首級,提著頭上的髮辮就展示給劉禹看。
雖然經過了一番慘烈的戰鬥,劉禹對於血腥,屍體之類的已經不再那麼敏感,可是這麼近距離接觸一顆人頭還是差點讓他吐出來,這是一個典型的蒙古人種的面相,怒睜的眼睛似乎很不甘心,正是那忽迷刺。他的大旆在戰場上十分顯眼,因此被姜才窮追不捨。
「這是韃子千戶,不知叫甚名,這是他們的大旗。」姜才將首級扔到地上,又取過一面大旗,正是忽迷刺的雙日大旆,斬將奪旗,都是大功,有此兩件事物,這場勝利就算是板上釘釘了。
劉禹接過大旗,高舉著展示給大家看,人群中再度爆發出一陣歡呼,劉師勇和蘇劉義等倖存軍官也過來和姜才見禮,大家都是大軍同僚,本來就相識,戰場相見更是幸事。
「大伙還有氣力麼,某卻是又餓又累了,誰還走得動,去弄點熱的飯食如何?」等大家平靜下來,劉禹又是一番言語,惹得眾人大笑,方才不覺得,現在聽他一說,幾個時辰拚殺下來,顆米未進,確實都餓了。而姜才所部,更是整整跑了一夜。
一群軍士說笑著朝著沒來得及搬走的糧倉走去,這些糧食劉禹不打算帶了,他叫手下去周圍村莊,發動廣大群眾自己來背糧食,代價就是幫著掩埋戰場上的宋軍屍體。這裡還是前線,劉禹他們沒有多少時間了,吃過飯,就得馬上離開。
至於韃子的屍首,首級是要割下敘功的,有名有姓有品級的還要用匣子裝上送進京,無頭身體就不管了,挖坑一起埋了還是曝於荒野,劉禹沒興趣去關心。
搶運魯港的物資,只是劉禹計劃的一部分,另一半則是收攏潰兵,看潰兵奔逃的方向,應該是往當塗縣去了,金明已經帶了二千建康兵進駐縣城,不出意外,明日大隊潰兵就將到達當塗。
這頓飯吃得很簡單,好在戰場上死馬很多,大鍋的米飯,配上放了鹽煮熟的馬肉,碗是沒有的,劉禹拿了個不知道是誰的鐵盔去盛了一碗,平時根本無法下嚥的白煮肉讓他吃得津津有味,幾個軍官更是直接抄起大塊的骨頭直接上嘴啃。
「此間事了,劉指揮與蘇指揮帶著受傷的弟兄們上某的船直接去建康,某著人帶上書信,那邊必有接待。」劉禹咬著塊不太爛的馬肉,含糊地說。劉師勇和蘇劉義對視一眼,都點點頭,也不說話。
「姜都統,你也和所部上船同去如何,某看空船還有許多。」姜才不像劉蘇所部,不好直接下令,劉禹用的商量的口吻。
「太守不一起麼,意欲何往?」姜才聽出了劉禹的言外之意,開口問道。
「實不相瞞,某奉招討之命,要去當塗收攏潰兵,觀都統麾下善騎馬者眾,可否借某百人,到建康後即歸營。」姜才所部沒有多少傷亡,劉禹故有此問。
「如蒙不棄,姜某亦想隨太守同往,某手下這數百人,皆能騎馬,此戰繳獲頗多,足矣。」說起來,這場戰鬥最大的收穫就是繳獲了數百匹戰馬,忽迷刺的千人隊是一人雙馬的標準配備,雖然死了不少,但還是有差不多五百匹馬完好地活了下來。
劉禹私心是極想留下姜才的,即將到來的建康之戰,他需要善戰的將領,金明可以說是親戚,不必太過籠絡。可對於姜才,劉禹還在慢慢試探,見他這麼回答,心中就是一喜。
「都統能同往,某求之不得,馬匹不好上船,就全配與都統吧,」姜才聞言點點頭,他現在也有些迷茫,不知道要去哪裡,至少劉禹目前給他的印象還是良好的。
銅陵縣下游,大江中心的丁家洲宋軍大營內,此時已經佈滿了元人軍士,洲岸上停著一艘大船,從大船上下來一行人,當中的一人四十年許,面相方正,身量一般,正是征宋元軍主帥,左丞相伯顏。
「這就是那宋人紮下的大寨?」伯顏一邊走一邊四下打量,營地佈置得頗有章法,不像是不知兵之人。
「無膽的蠻子,聽說剛一接戰,宋人主將就逃了,還不如直接降了呢。」接話的是他的副將,平章阿術,此人極為勇猛,每戰必當先。
「平章說的是,那孫虎臣聽說不過是靠著賈似道的幸進之輩,如何與我大元精銳相抗。」邊上的一位漢人打扮老者接著說道,此人叫做呂文煥,此次征宋,全賴他一路招降,大半個京湖幾乎是不戰而下。
伯顏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此戰頗為奇怪,宋人明明有戰意,可是自己不過是沿江岸用回回炮放了幾下,那主帥居然就跑了,剛聽聞戰報,還以為是宋人的誘敵之計。
「稟丞相,前軍傳來軍報,當先的前鋒忽迷刺所部千人隊在魯港戰敗,只逃出十餘人,忽迷刺本人不知所蹤。」正沉默間,忽聽一傳令兵被人帶進來,通報了這個不好的消息。
「什麼,速去帶那些逃人過來。」伯顏還未說話,阿術先吃了一驚,這忽迷刺素有勇名,手下的千人隊也是戰功赫赫,怎麼就沒了?
過了一會,幾個五花大綁的蒙古人被帶到了伯顏面前,未等開口問話,一個百戶就撲到地上,大哭著講述了戰鬥過程。
「給他們鬆綁,每人一碗馬奶酒。」伯顏聽完,也沒見情緒有波動,只是淡淡地吩咐下去。
「咱們不求寬恕,只求丞相給咱們一把刀,兀魯兀部的勇士不用別人動手。」那百戶一口喝乾酒,將碗擲於地上。
「給他們。」伯顏點點頭。
「長生天在上,丞相,一定要給咱們報仇啊!」一聲大喊,幾個人同時橫刀抹向了脖子,不過數刻,就成為倒在地上的幾具屍體。
「傳令下去,水陸並進,任何人不得孤軍深入,違令者斬!」伯顏大聲傳下命令,再也沒朝地上看一眼,抬腳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