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小王氏明面上是說自願進小佛堂抄經為太夫人祈福,但實際上卻是被太夫人處罰的,小王氏也明白大概是自己對楚仲熙那番心思被婆婆察覺了。只是,楚仲熙是少女時代的小王氏心中最美好的記憶,代表她最真摯的感情,更何況,她也一直認為楚仲熙對她也是有情的。
小王氏握著手中的筆,任由筆尖上的墨汁一滴一滴地滴落在抄了一半的佛經上,染黑了一大片字跡,腦子裡卻深深陷入往事的追憶當中。當年男未婚女未嫁時在府裡二人相處是那樣的融洽,二表哥對自己是那樣溫柔體貼,只要自己喜歡的他都為自己尋來。只可惜爹娘和姑姑為她選中的卻是大表哥楚伯豪,而她,雖然更屬意二表哥楚仲熙,但心中也是十分希望成為侯府主母的。畢竟,出身不高的姑姑嫁入了侯府後,那些狗眼看人低的親戚再不敢小瞧自己一家。所以,將來也要當像姑姑這樣的侯府主母是她從小的心願,是故雖心中對二表哥楚仲熙十分不捨,但在爹娘及姑姑徵求自己意見時亦默認了與大表哥楚伯豪的親事。
隨意把手中的筆扔在一邊,又順手把損壞了的宣紙揉成一團,小王氏靠坐在椅上,心中是滿滿的不甘。二表哥也是對自己有情的,要不然當年自己成婚後他不會離家外出求學,高中探花後也不會攜陶氏離京外任,想來是無法面對自己吧,畢竟是自己負了他!
又想起那日的後花園裡所見,楚仲熙對陶氏那番柔情蜜意,小王氏心中又有絲絲的不確定了。二表哥,是真的對自己有情的吧?對陶氏,不過是平常丈夫對妻子的敬重吧?
越想越不甘,越想越煩躁,猛然站起,不行,我要找他問個清楚!若是對自己無情為什麼又記得當年自己說過喜歡碧雲緞?為什麼外任時年年都記得往府裡給自己送碧雲緞?
小王氏心中找楚仲熙問個清楚的想法更清晰了,這晚便趁著下人不注意,偷偷地從佛堂跑出來,於是便出現了截住匆匆歸來的楚仲熙那一幕。
「大嫂,這麼晚了怎麼還不歇息?就算是抄經也得注意身子,大侄女雖能幹,但一時半會的對府中上上下下大小諸事也是理不太順的。」楚仲熙見原本應在佛堂裡抄經的小王氏出現在自己眼前,心中十分詫異。
小王氏定定地看了片刻這個滿滿佔據自己滿腔愛戀心思的儒雅男子,心中想問的話不知怎麼一下子就問不出來。
「大嫂?」楚仲熙見她只是定定地看著自己,心裡有絲異樣的感覺,忍不住出聲喚道。
「是這樣的,大丫頭說是想用碧雲緞做幾身衣裙,只是我手裡的碧雲緞卻是沒有了,本想讓人去二房裡問問二弟妹手中可還有,沒想到卻在這裡遇到二弟。」小王氏定定神,隨便找了個理由說道。
「哦?大侄女也喜歡碧雲緞?」楚仲熙一臉意外。
也?小王氏心裡不禁一陣『砰砰砰』地亂跳,他果然還記得我喜歡碧雲緞!
接著卻又聽楚仲熙笑道,「你二弟妹也甚是喜歡碧雲緞,可她卻有個怪癖,不愛用碧雲緞做衣裳,反而老喜歡用來做些荷包香囊之類的小物件,當年在錦州時每年都入了不少碧雲緞,可也只從中挑選幾匹,其餘的全送回府裡了,說是要把她喜歡的東西與家人分享。平日裡她總說不見太夫人、大嫂等人用碧雲緞,還惋惜說沒人與她有相同愛好呢,沒想到大侄女倒也喜歡!」
小王氏一聽,臉『刷』的一下全白了,接下來楚仲熙又說了什麼她完全聽不進去。心裡只有一個想法,他不記得!他不記得!難道這些年來都是自己自作多情?!
一想到這,小王氏的臉色又白上幾分。
「大嫂?大嫂?你臉色怎麼那麼難看,可是抄經累著了?」楚仲熙見她神情有異,不禁關心地問道。說起來,小王氏不僅是他的大嫂,也是他的表妹,是故楚仲熙對她也是有幾分真心實意的關懷的。
「沒、沒事,多謝二弟了!我、我就不打擾你了,先、先回去了!」不等楚仲熙再說什麼了,小王氏扭頭跌跌撞撞地離開了。
楚仲熙見一向舉止有度、端莊有禮的大嫂如今連禮都忘了施便匆匆離去,心中一陣怪異,又擔心她是不是真的身子不適,只是畢竟如今男女有別,還是等回到家中讓妻子派人到佛堂裡詢問一聲。
一路踉踉蹌蹌地回到佛堂,再用力關上門,小王氏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子跌坐到地上。
原來一切都是自己自作多情!那自己十幾年來的一番情絲又算得了什麼?對陶氏暗施毒計又為了什麼?如今想來,自己竟然像個跳粱小丑一般上竄下跳,本來以為是陶氏佔據了屬於自己的幸福,可原來那幸福從來不曾屬於過自己!
淚珠一滴一滴從眼裡滴落在地上,小王氏死死用雙手摀住臉,無聲痛哭!
半個時辰之後,她掏出手絹,細細把臉上哭過的痕跡擦掉,合上眼睛一會,心中暗暗決定,從現在這刻起,這府裡只有晉安侯夫人!
「今日怎麼回來晚了?」陶氏從軟榻上站起,接過楚仲熙脫下的外袍交給一邊的婢女。
「跟幾個同僚小聚了一下,差點被灌趴下了,好容易才擺脫他們。」楚仲熙笑笑回道。
「如此說來不是喝了不少酒?翠竹,讓人準備醒酒湯來!」
「不忙,你先坐著,今日可有不舒服的地方?」楚仲熙制止住欲往外走的妻子,柔聲問道。
陶氏摸摸尚未顯懷的肚子,笑笑道,「經過這段日子的調養已好多了。」
「那就好,如今你的身子不比以前懷彥兒兄妹的時候,萬事更要小心些!若是有什麼想吃的儘管吩咐下人,就算下人們一時尋不來,我也命人在外頭替你找找。還有,林大夫吩咐過的那些忌諱也要時時刻刻放在心上,張嬤嬤和翠竹她們我也敲打過一番。另外……」
「好了好了,這番話你每日都要叮囑一番,妾身都快會背了!」陶氏見丈夫又要化身老媽子,忙笑著阻止道。
「你可別這樣笑嘻嘻的,當面應允得快,背後又使出十八般武藝纏著張嬤嬤她們盡要做些大夫不許的事!」楚仲熙瞪了妻子一眼,一臉嚴肅地道。
「放心放心,楚大人,妾身絕不敢當面一套背後一套!」陶氏投降了。
楚仲熙見狀亦只好笑著搖了搖頭。
一旁的翠竹見他夫妻二人耍花槍,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聲來。
「你看你,讓人笑話了吧!」陶氏紅著臉嗔了一下丈夫。
「奴婢什麼也沒看到,沒什麼也聽到!老爺,這是您的醒酒湯。」翠竹連忙表明立場,急急把手上端著的青瓷碗放在桌上,便掩著嘴知趣地施禮退出去了。
待用過醒酒湯,又沐浴更衣過後,楚仲熙在陶氏身邊躺下。
「庫房裡可還有碧雲緞?」
「還有幾匹,怎麼了,你要用?」陶氏在他懷裡抬起頭,疑惑道。
楚仲熙邊輕輕拍著她的後背,邊道,「不是,是大侄女要用。」
「大丫頭要用碧雲緞怎麼尋到你那裡去了?」陶氏更疑惑了。
楚仲熙便將回來路上遇到大夫人小王氏的事說了一遍。
陶氏越聽心越往下沉。
片刻又聽楚仲熙道,「明日你親自到佛堂裡去瞧瞧,我今日見大嫂臉色不太對勁,不知是不是整日抄經累著了。」
陶氏點點頭,「明日妾身便去看看,若是大嫂身子不適,再著人去請大夫。」
「嗯!」
明日一早用過早膳後,陶氏便帶著張嬤嬤來到小王氏抄經的小佛堂。
「昨晚聽夫君說大嫂身子不適,特意讓妾身來瞧瞧,不知大嫂身子哪裡不適,可請過大夫了?」互相見過禮後,陶氏試探著問小王氏。
「只是連日裡忙著抄經,一時不著受了些涼,不礙事,有勞二弟妹關心了!」小王氏微笑著回道。
陶氏見看不出她臉上有什麼異狀,便強自壓下自昨晚開始便出現的那絲異樣,「大嫂也要注意身子才行,雖說為太夫人祈福是要一片誠心,但總不能說太夫人好了你又倒下吧,而且大侄兒婚禮在即,而大侄女的又緊隨其後,若你倒下了,這府裡可不就亂了套?」
「二弟妹說的是,是我思慮不周了,日後一定注意。」小王氏誠懇道。
陶氏笑笑,便起身告辭,「既然大嫂身子無恙,我也不便打擾你為太夫人祈福了!」
「二弟妹慢走,紅繡,送送二夫人!」
「不必了,有張嬤嬤在便可!」陶氏婉拒道。
小王氏亦不勉強,親自送了陶氏出房門。待陶氏主僕的身影慢慢淡出視線後,不由輕歎一聲,這個二弟妹,倒是個有福的!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且夫君出息,兒子爭氣,這樣一對比,竟不知比自己這個侯夫人好出多少倍,當初自己一心追求侯門夫人的體面光鮮,如今看來倒是錯了。只是開弓沒有回頭箭,更何況大表哥對自己還是頗為敬重的,婆婆現在雖有點微詞,但也不是個刁難人的,再加個三個兒女……
再輕輕歎了一口氣,罷了罷了,往日種種便讓它過去吧,從今往後只一心相夫教子,切切實實當好晉安侯夫人便是了!
「錦毅兄,七日後是我家三妹妹生辰,這是請帖,希望到時你能來,我們那日再來個一醉方休!」楚晟彥把請帖放在慕錦毅手中,大笑著道。
「好,一醉方休!」慕錦毅亦拍拍胸膛,爽快地答應道。只是,心中卻猶如有一匹駿馬在奔騰,擾得整顆心臟像是要破肚而出般。
*的生辰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