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嘉元年,氣像一新。()全
但凡新皇登基,第一樁大事總是封賞皇上身邊功臣,新朝亦不例外。
詔諭下來,朝上更新新鮮血液,各人或是雞犬升天,或是雲跌泥沼。
除了暫停後宮輸入收羅舊皇一黨的人心,新帝集中皇權的最大一紙詔令便是廢宰相制度,郁家其他人員官銜仍保留,百年門楣的光鮮也維持不變,可沒了宰相之職,郁家喪失文官集團的一言堂地位,再沒有凌駕其他朝臣之上的氣勢。
郁文平雖死了,郁家百年家族基業卻仍是老樹盤根,枝繁葉茂。
夏侯世廷從郁氏嫡系子嗣中提拔出一名賢德子弟為宗族之長,代替原先的郁相執掌郁家家業。
這番舉動,讓朝野上下感慨萬千,既是皇上挑選出來的人,定是傾向皇上、為皇上馬首是瞻的心腹,由這新任族長來幫皇上看管郁家勢力,就相當於皇上親自操縱郁氏一族
皇上這一舉動,比郁文平死後耗力氣徹底踩熄郁氏一族,更得利千萬倍,在新族長的訓誡下,郁氏遲早慢慢也會成為新皇帝的羽翼。
皇上生母那邊的外戚拓跋駿早年因為受蔣皇后迫害,隱姓埋名,避於京郊高家村,娶妻後過著平凡農戶生活,皇上登基後,也隨皇上一齊返回朝上,重新改回姓氏,被封左右翼前鋒營統領兼內大臣的京中武官職,另頒伯爵位,賜伯爵府,妻房岳氏五娘與夫婿相識相守於微賤,賜誥命夫人。
施遙安任領侍衛內大臣,官至一品,直接對皇帝負責,宮外賜府宅,良田千頃,奴從數百,可因為這職位相當於天子貼身警衛的指揮,大半時光還是在宮裡居住,跟隨在皇上身邊。
另外,皇上登極儀前,封地王府的一行家眷下人也到了京城,被安排進宮住下。
自幼養在潛邸的皇上表妹崔氏茵蘿被封丹陽縣主,因為還未到婚配的年紀,暫時養在宮裡,配備保姆、養娘、嬤嬤、宮婢數人,居住長華殿。
秦王府側妃韓氏則攜帶在封地生的皇女暫時搬進後宮的仙居殿,只等過段日子的分位份和冊封儀式。
相比於韓氏,宮人對後宮此刻另一名女子倒更關注。
皇上御極後,隆昌帝后宮婦人盡數遣入太妃所、皇家庵堂等地,因隆昌帝在位不長,別說皇后,連品級高的幾個妃嬪都沒多少,後宮人員不算多,所以安排起來也十分利索,只一人,卻在宮人們的目光中,穩穩扎扎地留了下來,——便是瑤台閣的雲美人。
因即將入新帝后宮,再不好以美人相稱呼,沒有冊封位份之前,宮人都以「夫人」相稱。
這是毫無懸念的事,誰都知道那雲氏以前的身份,只是都在猜雲氏會被封個什麼位置。
有人說,先不提雲氏曾經是隆昌帝后宮的美人,照理說,待封位份的女眷應該搬到新殿去,等候冊封聖旨,雲氏一行人從上到下到現在還住在瑤台閣,說明皇上也不太重視,興許還比不上那側妃韓氏封得位置高。
有人卻不以為然,就是因為雲氏曾經是隆昌帝的美人,皇上都絲毫不介意,依然將她納進後宮,說明對雲氏感情不一般,既然感情不一般,又怎能用常理推斷?帝王心,海底針。
後宮的宮人猜來猜去,來了興趣,乾脆暗私下小賭兩把,用多年在宮裡的俸祿押寶,看瑤台閣的那位最後封個什麼。
實則,夏侯世廷在冊封之前依慣例,本來是想給娘兒倆換個熱鬧一點兒的位置,已經選好了後宮一處毗水鄰山的錦繡地。無奈小元宵住慣了瑤台閣,被乳娘抱去第一天試環境,哭得抓耳撓腮,小嗓子都嚎啞了,恨不得像是要被換去牢房裡住,雲菀沁心疼,又捨不得一爿剛種出眉目的花田,暫時不想動。
夏侯世廷叫母子換個殿也是抱了點私心,瑤台閣有點偏遠,離冊封還有些日子,跑去她那裡不大方便,可見那小兔崽子不依不撓,只得作罷,這小子活生生就是來給自己偷香竊玉增添難度的。
除此之外,高長史封內務府總管,王府醫官應大夫入太醫院,與姚光耀成為同部門同僚。
原先被先帝賞賜,養在清秦王府清冷偏角的幾個侍姬,夏侯世廷請了幾名還未婚娶的年輕基層將官來了殿前,各自挑選心怡的美人,將美人接回府是做妻,還是為妾,甚至為奴為婢,隨他們看著辦。
皇上親自賜婚贈人,有哪個得了青光眼的敢讓她當妾婢?
於是,秦王府那些晾曬了好些年頭快成鹹魚乾的侍姬們,個個成了正房妻。雖比不上王府和宮裡的潑天富貴,能夠配得將士們做妻,已是福氣。
這番群體賜婚,不僅又收攏京城基層將士們的心,又成了一樁佳話。
赫連氏萃茗殿留下四名貼身婢子是秦王府出身,主子赫連貴嬪歿了以後,本來分配到太妃所的清冷殿室打雜,新帝登基後,也被召出來配姻緣。
夏侯世廷玩配對不在行,之前將侍妾發給那些基層將士,任由他們挑選,就跟洗牌似的,不費腦筋,如今這四名婢子卻不比那些侍姬,到底是伺候過宮裡的主子的,身份地位高,品貌、才幹各有特色,心氣兒更大,還有一名青嬋,甚至還是心腹應太醫的胞妹,配搭得不好,還會影響君臣關係,於是,夏侯世廷便將這牽紅線的事兒派高長史過去,暗中交給雲菀沁。
雲菀沁趁著這天天氣好,將四婢叫到了瑤台閣旁邊的翠湖軒,又請妙兒一塊兒商議。
兩人饒有興趣,對著皇上遞來的官員名單,一一分析。
青嬋、藍亭、紫霜和赤霞四人站在後面,滿臉紅霞,卻又好奇地偷偷張望名單,看自己到底命定何人。
名單上四人都是京中傾向皇上的官員,在皇上登基後,也都拔過官銜,有的雖然如今官位並不算顯赫,可年輕有為,官位也是潛力無窮,日後定當前途萬丈。
雲菀沁一直記掛著沈肇的婚姻大事,赫連氏身邊四個宮女才貌雙全,見識過大場面,與皇家有交情,這次還是三爺賜婚,若是配給沈肇,絕對不委屈,所以想留一個下來,也跟妙兒說了自己的心意,又道:「你看沈大哥會喜歡誰,哪個配他比較合適?」
妙兒聽畢,輕擰眉:「依我看,哪個都不好。」
「嗯?」雲菀沁沒想到一說出來就被妙兒打了回馬槍。
妙兒環視四女,語氣聽似不偏不倚:「沈大人性子你我都清楚,石頭一般,太過慢熱,不解風情,也不夠體貼,一般女子只怕難與他溝通相處,那藍亭一看就是個張揚活潑的,肯定不合適,青嬋又單純嬌怯,是個沒什麼主見的,應當配個將她呵護在掌心的夫婿,赤霞愛習武的,本來與沈大人倒算是志趣相投,無奈性子跟沈大人一樣,沉默寡言的,素來不愛表達,這兩人在一塊兒,十天半月不講話都有可能。紫霜乍一看,中規中矩,倒是合適,就是年齡最小,比沈大人差得有點多,男比女大,本來也正常,可三歲一代溝,兩人足足差了三個代溝還有多的……還是同齡夫妻比較美滿和樂。」
雲菀沁聽她說得有幾分道理,便打消了念頭:「算我眼拙,今天才發現你當紅娘的能耐,得了得了,聽你這意思,就是不想我跟沈大哥找媳婦,那沈大哥的事也只好放放了。」
本來是個玩笑話,妙兒卻馬上申辨:「我怎麼會不想沈大人找一門好親事,可婚姻大事是一輩子的,配錯了,禍及一生,男女都一樣,沈大人是個好人,我巴不得他配個合適的。」
雲菀沁見她神情變化,忽的想起沈肇曾玩笑說未來的媳婦兒最好跟自己相似,可世間又怎會有那麼容易有相似的人,面前的妙兒與自己是同父姐妹,倒是相貌神似,有幾個角度,甚至有七八分像,不然當初又怎麼會騙到了寧熙帝。
妙兒倒也苦命,雖說進宮享盡了榮華富貴,寧熙帝在世時對她算不錯,卻喪失了一個女人最大的快樂,如花年紀便要終其一生在後宮當寡婦,無法享受男女情愛。
皇帝佔盡天下美人,在世時,滿宮的女人拚死拚活爭這一點兒恩露,死了以後,又還有這麼多年輕女子在後宮為他葬送一生。
妙兒和沈肇,都是她今生想要好好保護的人,她不願兩人孤苦。
而此刻,妙兒的言行似是對沈肇有些好感,倒叫雲菀沁心頭砰然一動,卻沒再多說什麼,繼續今日的事兒,順勢抽出一份配對的官員名單一看,失笑:「這小子原來也到了娶妻的光景了。」
妙兒拿過來,只見得上書「步軍副尉衛小鐵」,不禁也莞爾:「這衛副尉原先是沈大人身邊的副官吧?跟著沈大人,就算學幾分皮毛,也一定受用無窮,果然,小小年紀被提拔成了步軍副尉,前途不可限量。」
「原來太嬪心中沈大人這麼厲害啊。」雲菀沁笑道。
妙兒似是有些尷尬,忙打岔過去:「……步軍副尉是正五品,官階不低,還是皇上親自提拔的,聽說那衛副尉長得也英氣勃勃,在這幾人中算是條件最好的了,不知道配給那四個丫頭誰比較好。」
身後,幾個宮女感情好,有好貨色都甘願先給姐妹,你推我讓,惟獨青嬋竟垂著頭,捏著衣裳邊角攪來攪去,雲菀沁看在眼裡,正有些奇怪,只聽初夏過來稟:「衛副尉今兒被召進了宮,求見主子,得了允許,已經朝這邊過來了。」
說曹操曹操到,雲菀沁一訝,道:「好,叫他來吧。」
不一會兒,衛小鐵過來了,一兩年不見,個子又長高不少,五官也更加英秀挺拔,此刻身穿一身武官袍子,跪下來:「拜見各位主子。」又笑著望向中間,嘖嘖兩聲,真心實意:「夫人比往日還要美貌了。」
「當了步軍副尉還改不了油嘴滑舌,難怪太皇太后到現在還沒忘記你,常問我原先帶著士兵給我求情的那猴崽子混得怎樣,要是混得不好,就去慈寧宮當差,太皇太后那兒還有幾個公公的職位空著,福利好得很。」雲菀沁笑道。
衛小鐵一驚,又做了個鬼臉:「雲夫人還是跟以前一樣,光動動嘴皮就叫人出一身汗。」
雲菀沁也不跟玩笑了,和煦道:「特意過來,就是為了誇人?」
衛小鐵笑意一褪,嚴肅了幾分,耷下腦袋:「下官今天過來,是有事相求。」
「你是京中後起之秀的武官,縱是有事,也該找皇上求,找我能求什麼?」雲菀沁說著,可看他目光飄向自己和妙兒的身後,卻隱約猜到一點。
果然,衛小鐵本就是急性子,這會兒也不藏掖,道:「下官想求個人——」說著,一指四婢中的其中一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聚在青嬋身上。
青嬋沒料到他居然來了,臉色早漲得通紅,咬了咬唇,疾步衝過去,啐了一口:「作死啊你!竟求到主子們面前——你——丟死人了!」說罷摀住臉。
語氣雖在責怪那衛小鐵,明顯卻是又驚喜又羞澀。
衛小鐵嚷起來:「這有什麼丟人?萬一主子將你賜給別的男人怎麼辦!哎,你以前看見我的時候,不是眉開眼笑麼,在主子面前怎麼又成這樣了,你們女人的心真是搞不懂,急死我了!」
「什麼扛了就走,你那是鄉下還是山洞原始人啊?——我什麼時候看見你眉開眼笑了!」青嬋本就是個內向的,哪裡禁得起這衛小鐵大著喉嚨在主子們面前宣揚,臉上紅得滴血,跺兩下腳,「再說,我一頭撞死在你面前~!」
眾人哈哈大笑起來,卻總算瞭解了,原來這衛小鐵竟和青嬋是對小情人。
一問之下,雲菀沁才知,原來衛小鐵自從來京跟在沈肇身邊當了副官後,偶爾在城門和外宮城走動,一次與青嬋因緣際會碰了面,衛小鐵是個說喜歡就出手的,幾次故意碰頭下,生生攪亂青嬋的心,兩人雖沒明說,卻心中也存了對方,這回一聽赫連貴嬪身邊的四女要被放出宮去賜婚,衛小鐵哪能不急呢,暗中找高長史一打聽,得知是雲菀沁這邊安排,拔了腿就過來了。
如此下來,應氏青嬋,配於衛副尉,這事兒便算定下了。
剩下三人,藍亭嘴巧活躍,腦子靈光,原先最得赫連氏歡心,配了個性情溫順,低調平和的翰林侍講,倒也能互補。
紫霜和赤霞一個長於禮儀打扮,一個精於武技,也依次配給一名禮部小官和軍營中的將官。
幾人哪有不滿意,皇家賜婚,已經是天大的福分,接下主子的意思,羞噠噠地先回去待嫁了。
雲菀沁將八人的安排寫在紙上,放了筆,讓齊懷恩送去了夏侯世廷那邊,妙兒故意道:「你還說我像紅娘,我看你跟皇上配合得也不差。」
四名年輕官員選自各個不同的部門,兩文兩武,雖算不上高官,但都是極有潛力的部門中堅力量,是夏侯世廷在各個部門培植的後秀,隨時能頂上去,四女全是皇上這邊的人,聯姻於四名官員,自然更是能奉勸夫君,全心全意忠於帝王家。
兩人正是笑侃著,初夏一邊彎身拾掇墨寶,一邊不經意地插話:「有的人一配就配上了,有的人啊,死乞白賴就是不願意嫁,趕都趕不走,哎。」
兩人停下話,妙兒猜得幾分:「初夏,你是說蕊枝姑娘?」
「還有誰?」初夏無奈。
雲菀沁也聽說過,那蕊枝當初也跟著一起去了陝西郡封地,這會兒也一塊回來了。
前幾日三爺安排潛邸的那幾個侍姬時,順便叫高長史為蕊枝打算過終生,想著蕊枝跟了自己多時,年紀也不算小了,準備也給她許個人,放出宮去,免得耽誤了,沒料蕊枝跪在乾德宮外,死活不起,要像以前一樣跟著主子。
那蕊枝的倔勁兒雲菀沁也領教過,這回更厲害,生生跪了三天兩夜,不吃不喝,雨大風吹都不起身。
三爺如今正事操不完的心,哪裡有功夫跟她多磨嘰,嫁就嫁,不嫁拉倒,隨她去,也沒多逼迫她了。
高長史暫時將她安排在一處宮殿的書房做掌事。
「這丫頭,性子當真倔啊,死活是要跟定皇上了。」妙兒笑歎著捻起粉瓷杯,搖搖頭。
雲菀沁不語,如今想要跟著三爺的男男女女,又何止她蕊枝一人。
事到如今,蕊枝心裡也應該清楚,若是能成三爺身邊的女人,早就成了,在三爺眼裡,她終究只是個左右手。
雖然說起來有些冷酷無情,可是對於現在已成了天子的三爺來說,壓根不差這一手足了。
她自己想必也知道,促使她死活留下的,不過還是心中那股對主人的習慣性忠貞。
——
後宮,仙居殿。
一起從陝西郡跟來的下人早已習慣了皇宮的榮華和宮人們的逢迎,卻對主子不禁有些搖頭歎氣。
韓側妃進了宮後,一日都沒跟皇上碰過面,到現在快要封位了,照理說,也該趕緊跟皇上或者皇上身邊的人套套近乎,可韓側妃卻成天悶在仙居殿,陪著兩歲多的皇女,似乎根本無所謂位份,懶得去爭。
側妃是在整個秦王府去往陝西郡的半路上發現有孕的,到了封地,皇上便在王府後面叫人修葺了個竹園,讓側妃遷到裡面去精心安胎,又在當地招攬了好幾個養娘照顧陪產。
這樣看來,皇上應該很重視側妃的這胎啊,可皇女生下來,當下人抱過去,皇上只是淡淡瞅了一眼,雖然吩咐府上人好生照料皇女,不得有分毫的怠慢,卻沒有半分初為人父的喜悅。
端姐兒剛出生沒多久,皇上便經了雪蓮山山谷失蹤一役,下落不明一年多,父女兩更是再沒見面。
現在側妃帶著皇女回了京城,皇上久未見女兒,竟也沒說將女兒抱去看看。
到現在,皇女連大名都沒取,更不提封號,因生在端午,只取了個不上冊的乳名兒喚作端姐兒。
這日白天,仙居殿的小眉照著呂七兒的吩咐,跑到金鑾殿那邊試探了一圈,然後跑回來,跟呂七兒稟道:「七兒姑娘,皇上下朝了,不過,好像去了瑤台閣的雲夫人那邊。」
小眉等一行婢女都是陝西郡封地的下人,而七兒姑娘是跟著側妃從京城來封地的,所以呂七兒在一群下人中顯得高人一等,小眉等仙居殿的一群下人向來對呂七兒言聽計從。
呂七兒對著一群新人,老人兒的架勢早就拿足了,此刻聽罷,眉一蹙,倒也不奇怪,只揮揮手,打發了小眉下去,轉身進去。
剛一打簾,只見韓湘湘坐在臨窗大榻上,正親手剝著板栗殼兒,用青玉小錘碾碎了,一點點地餵給端姐兒吃。
「哎主子啊,」呂七兒走過去,「都快封位了,皇上如今一下朝就跑去瑤台閣,您說說,您都回京都久了,召都沒召過你們母女一次,虧您一點兒警惕感都沒有,到時一冊封,那雲氏若是位份比你還高,看怎麼辦。」
韓湘湘手沒停,依舊餵著女兒,只輕聲道:「皇上與她本來就是一對,又這麼久沒見,去瑤台閣是正常的,她比我位份高,也是應該的,我不妒忌,我有端姐兒就夠了,什麼位份,什麼寵愛,我不想爭,也沒本事爭。」
呂七兒急了:「以前您是比雲氏矮一截兒,可現在不一樣了啊,她都進過隆昌帝的後宮了,連皇子都生了,您大可跟她爭個高下了——」
「夠了。」韓湘湘眉一蹙,難得發了脾氣,「我只想跟端姐兒安安靜靜過完這輩子,你不用再說了,便是皇上一世冷淡我,我也不去奪去爭,你要是覺得我這主子沒出息,你就去找別的主子,我不擋你的錦繡前程!」
呂七兒嘴角輕微一搐,當我不想麼,可這會兒宮裡除了您,誰有錦繡前程,若是可以,我也寧可投奔雲氏啊,她可比您賊精得很,不然怎麼哄得住兩個天子?但哪裡又會用我……呂七兒只放鬆了語氣,道:「主子這是說什麼話,奴婢不跟您還跟誰啊。好,既然主子說端姐兒,那就說端姐兒,名正言順的皇女,皇上看都不看一眼,別人家的兒子,皇上倒是成日抱在手裡,喜歡得不得了,您自己不覺得委屈,奴婢倒是覺得冤啊。」
韓湘湘手滯在半空,將板栗放在盤子裡,雙目注視在女兒柔嫩的臉龐上,目一閃:「是麼,端姐兒真是名正言順的皇女麼……」
呂七兒大驚失色,摀住她嘴巴:「您可不要發糊塗亂說話啊,端姐兒不是名正言順的皇女是什麼?呸呸呸,可再別亂說。」
韓湘湘卻將她手一甩,半冷清半自嘲地一笑:「不說?不說,難道就能自欺欺人,當皇上真的不知道麼,我跟皇上他根本就——」
呂七兒生怕隔牆有耳,忙道:「怎麼會沒有?去陝西郡的路上,奴婢不是沿途找了個方士,要了些藥,皇上那日昏了,側妃不是跟皇上——」
當年走了才一小半路,側妃便察覺有了身孕,呂七兒喜不自禁,正要告訴秦王,卻被她一把拽住,見她神色慌亂本就奇怪,再聽她說,要自己不管用什麼法子,趕緊安排自己和皇上過一夜,就更是猜到了幾分。追問下,呂七兒才意識到,原來韓湘湘竟是根本沒有同秦王行過房,既沒行房,那這肚子中的胎兒又是哪裡來的!
韓湘湘咬緊牙關不說胎兒的經手人,呂七兒也沒功夫多問,若不趕緊安排,側妃完了,自己也得玩完,想盡了辦法弄了些迷藥,溜去書房投到水裡讓秦王喝了,等藥性差不多發作,再讓側妃以送夜宵進去,便好事便成。
只要秦王同側妃有了夫妻之實,這胎兒怎麼也得能賴在秦王頭上。
韓湘湘聽了,卻是苦笑,迷藥?那迷藥下肚,男子睡得酣如泥,怎可能還能行人道?
當日秦王灌了水下去後,從晚上睡到翌日中午。她沒法子,僅這一次機會,不然肚子再摀不住了,只能賭一把,將他衣裳解開,擺出行房過的痕跡。過了一個多月,再宣佈自己有孕的事兒,秦王什麼都沒說,只意味深長望自己一眼,她連氣兒都不敢出,幸虧他最後什麼都沒說,只叫自己搬到竹院去一個人好好養胎,呂七兒當時吁了口氣,好歹哄過了秦王,可韓湘湘卻從此心裡揣著個包袱,提心吊膽到現在。
此刻,韓湘湘沒說什麼,只摸了摸端姐兒的腦袋瓜子。
呂七兒見韓湘湘這副神情,牙一咬:「那又如何?不管怎樣,端姐兒才是玉牒上皇上的女兒,雲氏的兒子可不是!您怕什麼呢?」
怕?韓湘湘一怔,她怕什麼,唯一怕的,不過是皇上根本早就猜出了端倪,日後會虧待了女兒。
她眼眶一紅,收細聲音:「七兒,你幫我去偷偷找個人,我想同他見一面。」說罷,湊近呂七兒的耳邊,吐出個名諱。
呂七兒一聽,臉色一變,再看一眼端姐兒,瞬時明白了,趕緊又將韓湘湘拉下來,捂她嘴:「我的祖宗,這個人您可不能見啊,這人,您日後都得爛在肚子裡,當不認識的,死都不能再提!」
韓湘湘也自知衝動了些,呆呆被摁坐下來,再不說話。
幾日下來,仙居殿的人察覺到韓側妃比起先前的沉悶消極,更添了一些失魂落魄,成日似是心神不定。
小眉等人奇怪,偶爾私下問個呂七兒幾句,卻被呂七兒叱了回去,阻止仙居殿的下人再多嘴。
這日萬里無雲,風清氣爽,呂七兒見韓湘湘又抱著女兒在窗前不言不語,只怕她這麼成天渾渾噩噩下去,還真叫人瞧出端倪,不禁暗中啐一口,卻只能上前柔聲:「主子自從來了宮裡,一直悶在仙居殿,從沒出去過,再過幾天就是冊封典禮,您這樣子哪見得了人,今兒天氣不錯,不如去御花園走走吧。」
韓湘湘本不想出外,可看看懷裡的女兒,倒也是可憐,從生下來就跟自己在封地王府後面的竹園,現在來了京城,又在仙居殿足不出戶,連光照都極少,發育都比同齡孩子緩慢,憐惜地摸摸女兒稀疏纖細的頭髮:「好吧,那就帶著端姐兒去曬曬太陽。」
韓湘湘親自抱著女兒,讓呂七兒陪在身邊,去了御花園,在一條花道上漫步了會兒,心情稍微寬敞了些,卻感覺懷裡的女兒揚起手,朝前一指,叨咕了一聲:「誒……」
對面不遠處,幾人簇擁下,草坪上有個跟端姐兒差不多大的男童,一名身披鳧魘裘的妙齡佳人彎著腰,微笑著引導那小童走路,旁邊的宮人不時喝彩兩聲。
男童受了表揚,得意洋洋,兩條小腿兒愈發是動得快,突然步子一停,望住前方的端姐兒,還沒見過跟自己一般大的同齡孩子,一下子就像找到了鄉親父老,抬起手臂,扭過頭給娘指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