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鬧的乞巧節之後,京城恢復清靜。
那日偷下城樓逛御街,差點兒跟丟主子,初夏嚇得不輕,待雲菀沁抱著小主子一回來,見她摔得手都磕破了,更是大驚失色,齊懷恩和沈肇後腳趕上來,也來不及多問什麼,將母子兩人盡快送回了皇城內。
回了瑤台閣,日子一切如常,唯一的喜事便是正中了太皇太后的心願,登樓看過節之後,寶貝重孫還真的開了金口。
一開口,小元宵就再也收不回來了,成了個小話嘮,小嘴兒像是開了的閘門,只要一興奮就嘰嘰喳喳地說個沒完,由一個個的單字,到一個個詞兒,最後連短句子都能說上幾句了,儘管口齒不清,可還是把太皇太后給樂壞了,總算是卸下一樁心頭包袱。
那晚上主子失了心性追趕陌生人的馬車,這事兒初夏沒跟誰說,只第二天重新給主子清理傷口時,試探問了問。雲菀沁也沒瞞她,跟她說了。
初夏聽著,不免歎了一聲,七夕節本就是個勾人心緒的節日,主子發了感觸,一時昏頭,將陌生人當成三爺也不奇怪,可又怎麼可能呢,三爺就算活著,現在也該在北邊,又怎麼會在京城,就算跑來了京城,見著主子又怎麼會避著。
最熱的三伏天一過,氣候一日日地涼快起來,今年的夏天高峰期特別熱,可暑氣一降下來,就大面積降了溫,雖然仍是陽光明媚,卻能感受到近秋的涼意。與此同時,皇上親征已經兩個月過去了。
早上,艷陽半露,輕風沁爽,是個幽涼的陰日,乳娘將餵過奶的小元宵抱來,雲菀沁逗兒子說了會兒話,又拿了本三字經,念一句,讓小元宵跟一句。
正這時,初夏從瑤台閣外面回,見起風了,怕吹著小元宵,將窗棍抽走關了兩扇窗,回過頭來,看一眼正在學念三字經的小元宵,笑著:「照這進度,待皇上親征回來時,咱們小元宵只怕連千家詩都朗朗上口了。」
雲菀沁拿著書卷的手一滯,將念得正來勁兒的小元宵遞到乳娘懷裡,讓她將皇子抱了出去,道:「皇上要回來了?」
初夏一頓,道:「剛奴婢在外面聽宮裡人說,前兩天皇上親率兵將和沂嗣王軍隊,又在附近與蒙奴開了戰,這場攻殲戰陣仗極大,一旦贏了,蒙奴元氣大傷,只怕再難堅持下去,大軍最多八月便會凱旋回京,這幾天,後宮各宮殿的主子心情大好,都在想著大軍回來後怎麼給皇上洗塵呢。」
快要回來了麼。雲菀沁心思一動,御駕親征的人都要回了,他卻還不見人。
在別人眼裡,他早就是死人。或許,她也早該放棄不切實際的心思,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一隻蝶翼的閃動都會引起彼岸的驚天變化,何況是兩輩子,早就大不相同了。
可不知怎的,雖完全嗅不到他的蹤跡,冥冥中又感覺他近在咫尺,就好像乞巧節那夜,雖然認錯了,卻好像是個提醒一樣。
或許,下一刻,他就會回來。
正如初夏所說的,後宮從這日開始,氣氛越來越振奮,皇上打從去了前線,逢戰必勝,而最近這一場最大的戰事,更是由皇上帶去的三十萬親兵和沂嗣王的嫡系大軍一塊攻殲,贏早就顯出疲態的蒙奴鐵騎更是沒什麼懸念的事,朝上和後宮已信心滿滿地等著天子凱旋,就等慶功了。
慈寧宮內,賈太后聽得前線的傳報,也是心情大好,讓朱順代話給朝上監國輔政的臣子們,安心在京城為皇上做好後方事務,待皇上凱旋,必定個個有嘉賞。
朝上和後宮,人人滿心欣喜,同光宮,卻是一片死氣沉沉,每天的氣氛,說不出的怨恨和寂寞。
被禁足的大半年內,每一天都是度日如年,蔣妤一直在謀機會跟皇上再見一面,可那日袁妃祭祀之後,再沒機會跟皇上見過,後來皇上備戰忙碌,更是沒機會見面。
好歹,皇上御駕親征之前,見她關了許久,到底還是對她留了幾分情面,禁足稍鬆了一些,雖沒有完全赦罪,卻准許了她在同光宮附近走動幾步,不必坐牢似的關在殿室裡。
被禁閉後,蔣妤也叫貼身婢女找外面宮人打聽過,得知徐氏已協理後宮,前後一整理,猜出幾分原委。
料不到,到頭來被徐康妃給玩了。徐康妃又怎會無端端開竅?原來背後是有個軍師在嗦擺,不是被人,正是雲氏。
蔣妤慪得快要吐血,一來恨瑤台閣的雲氏,二來眼睜睜看著往日身邊的狗腿子取代自己,成了後宮管事的,嫉妒不已。漸漸的,蔣妤茶不思飯不想,全靠藥物方能順利入睡,脾氣無處宣洩,動輒就鞭打同光宮一塊兒禁閉的下人,出手極重,大半年內,竟打死了三四名宮女。
身邊的心腹婢子每次看主子打死下人,也只能做成病死的樣子,再報告內務府來收屍,免得讓主子惹得上面更加不喜。
眼看著主子脾氣越來越暴戾,同光宮的宮人也是膽戰心驚,這日子,還不知道哪日才是個頭兒,近來前線的信兒傳回京城,才讓宮人有了一線希望。
這日,貼身婢子從內務府去取了用度回來,剛一踏進殿室就聽見匡啷一聲,是杯盞摔碎的聲音,幾個同光宮打掃的小宮女齊刷刷跪在地上,嬌嫩臉上被蔣妤撓得血肉翻起,哭個沒完。
蔣妤見小宮女哭,更是心怒竄騰,抬起尖尖小靴踹那個哭得最大聲的。
貼身婢子知道主子又在洩恨,怕又要為她善後收拾人命,忙上前拉住:「惠嬪不要急,奴婢聽宮人說,前線的仗很順利,皇上快要回來了,到時若凱旋而歸,龍顏欣悅,一定會大赦,到時主子也能逃過這場責罰,翻身了。」
「真的?」蔣妤聽了貼身婢女這般說,停住毆打下人,見婢子連連點頭,心情亮敞多了。
她坐在椅子內,呡了兩口茶,本氣頭消了一些,再想著自己這段日子受的委屈折磨,再聽婢女喚自己惠嬪,怒火又生了幾分,自己生生從妃位降成了嬪,不是那賤人害的又是誰,捏緊拳一拍小几,震得茶壺猛顛,眸裡一厲:「那雲氏趁早多求菩薩別叫我找到機會!不然,我一定叫她好看——這個仇,無論如何我也得報!」
其他宮人只諾諾點頭,只要主子別打人,什麼都好。
卻說慈寧宮那邊,賈太后心情一好,加上小元宵開始似模似樣地講話,將雲氏母子招去的次數也愈發的頻繁。一日去的時候,賈太后抱著重孫子逗了半天,又意味深長地跟雲菀沁暗示了一件事。
賈太后的意思很明白,雲菀沁如今是二皇子的生母,跟美人的位份實在不匹配,想要等皇上回來以後,讓皇上加封她位份。
雲菀沁裝聾作啞,想要婉拒,可賈太后卻道:「皇子的生母,位份不能太低。其實,你剛生下小元宵那會兒,哀家就跟皇上打過招呼,只皇上借口忙,拖了下來。可如今,眼看小元宵漸漸大了,等這場仗結束,國事清寧,也再沒什麼理由往後推了。皇上回來,哀家便讓他辦好這件事。」
美人封號雖低,卻也是個保全寧靜的擋箭牌,縱是這樣,還引起蔣妤之流的妒恨,若是位份再拔高點兒,豈不是更成了後宮女人的眾矢之的?
更重要的是,位份一旦升高,更避免不了與皇上接觸。
雲菀沁正要再拒絕,卻見賈太后好像有些不高興了,臉色微微嚴肅:「這不是為了你,是為了二皇子,你就算無視榮華地位,也得為小元宵考慮,一個皇子,母親才是個連貴人都及不上的美人,如何做人?如何與人交往?如何能有前途?」
馬氏見氣氛不好,忙打了個圓場,讓雲菀沁先回去了。
雲菀沁因為記掛著這件事,好幾日都不怎麼敢再去慈寧宮,就怕賈太后再提起這事,拒不好拒,不拒又不行。這日,馬氏又來傳,說太皇太后想要見重孫子,雲菀沁再沒法子推擋,只得與乳娘抱了小元宵過去。
今日烏雲蔽日,細風簌簌,有些落雨的徵兆,雖然在秋老虎的季節,這種天氣最舒爽,卻因為沒太陽,又讓人心情陰沉沉的,尤其對於此刻的雲菀沁來說。
她一路都在想著如何跟賈太后推辭這事,一直進了慈寧宮,坐下後,猶有些心不在焉。
賈太后也看得出她心思不定,不覺歎了口氣。到現在還沒想通,這個丫頭,面上淡泊淨柔,核子裡倒是很有幾分強,說是不願意參與後宮爭寵,只想安靜生活在瑤台閣,其實哪裡不清楚她什麼打算,還是抱著秦王會回的心思呢。
含飴弄孫了會兒,小元宵鬧著要騎大馬,前幾次來慈寧宮騎在朱順肩上玩過,後來就上了癮,每次來必定要玩。賈太后趕緊吩咐了一聲,朱順笑瞇瞇將皇子扛了肩上,帶到庭院去了。
「你看看,這麼點兒樂子,將這孩子高興成這樣,」賈太后睨一眼重孫兒坐在朱順頭上,捏著朱順耳朵高興離開的背影,將身邊宮人都打發了下去,「民間百姓家的男孩子騎大馬,都是親爹在旁邊陪著。秦王已是不在了,小元宵卻還能有皇上作為倚仗,你若是位份高些,與皇上關係便也能親近些,小元宵與皇上的感情,自然也能更深些。」
太皇太后早知道小元宵是秦王骨血,只是從沒跟自己挑得這麼明,雲菀沁此刻一聽,清楚了太皇太后的意思,——小元宵親爹沒了,卻好歹還能得個能夠仰仗的養父,讓自己識點兒趣,為了兒子,依從了皇上。
沉默良久,她提裙起身,雙膝一曲,賈太后還未及錯愕,只見她已跪在地上。
雲菀沁知道今兒若再不將話講清楚,太皇太后還會繼續勸,等皇上一旦回京,就真的來不及了,再不遲疑:「太皇太后這樣安排全是為小元宵著想,妾身本不該踐踏太皇太后的好意,可小元宵是誰的骨肉,太皇太后是清楚的,就算皇上因為妾身的緣故,願意照拂和提拔這個孩子,妾身卻覺得受之有愧,妾身的地位一高,必定少不了與人交往和周旋,遭人的嫉恨,今後,後宮會有皇后,還會有更多的女子進宮,只會引來更多注視的目光,如此,也讓小元宵成為焦點,曝露在外人眼中,萬一有人處心積慮,查出小元宵的身世,會讓皇上蒙羞,小元宵也會有罪,與太皇太后想要壓下這事兒的初衷更是背道而馳。與其如此,還不如叫妾身帶著這孩子避開風頭,安安靜靜在瑤台閣過活,位份一低,也再沒什麼人會注意咱們。」
「你——」賈太后見她執意如此,有些焦慮,無奈她說得有條有理,一時也不好反駁,一拂袖,倒有些氣了:「你這丫頭,怎麼偏生這樣——」
雲菀沁頭垂得低低,也沒起來的意思,既然今天話都挑明了,就算賈太后再氣自己不聽話,也一定要讓她打消這個念頭。
眼看面前後宮最尊貴的長者即將雷霆變色,殿外傳來急速腳步聲,朱順竟是沒有提前傳報一聲,直接扛著小元宵跑進來了。
賈太后只當是外面天氣不好,要下雨了,也沒多想,遷怒於朱順:「你怎麼回事,進來之前,也不知道出個聲兒麼?」
朱順似是沒聽見太皇太后的責罵,將小元宵還到乳娘懷裡,手哆嗦了兩下,忽的跪了下來,喃喃:「太,太皇太后,不,不好了——」
雲菀沁這才注意,賈太后身邊一向穩重的老人兒朱順此刻一臉驚慌,暫時顧不得自己的事兒,盯住朱順。
賈太后也顯然會意到異狀,驚異:「怎麼了?」
朱順嚥了口唾,盡力讓自己的語氣平緩些,卻仍是克制不住輕微的顫抖:「皇上被,被蒙奴人俘了!」
此話一出,室內呆滯須臾。後腳跟進來的馬氏等宮人一震,只覺天一瞬似要塌了,再一抬頭,只見賈太后一個天旋地轉,身子一晃,栽倒了下去。
虧得雲菀沁就在跟前,眼疾手快,撐起身子攙住賈太后,馬氏等人也忙衝過來,將賈太后扶到椅子上,趕緊叫人遞茶掐人中,又要去喊太醫。
雲菀沁亦是驚愕無比,還沒完全醒神,明明勝利在望,眼看著滿朝上下就等著皇上班師回朝慶功了,哪裡知道會來這麼一個反轉。
「不,不用了——」賈太后氣息回來,睜開眼,忽的鳳眼一冽,怒極攻心,聲音變了調子:「怎會被俘?那沂嗣王在江北戌守多年,深諳敵軍,這次的戰事又是他全程陪同——他是吃乾飯的麼?怎麼護駕的?!現在皇上如何?!蒙奴那邊可放過什麼話!」
「太皇太后,」朱順哭著道:「緊急軍報早上從北邊傳回來,奴才也是剛在外面聽景陽王派身邊副官過來說的!說是前兒那場仗本來進行得很順利,我大宣將蒙奴已經逼退幾城,蒙奴軍隊強擼之末,根本沒什麼反抗能力,可……可昨兒最後一戰時,皇上為鼓舞士氣,親率軍隊打頭陣,讓沂嗣王殿後,沒料在一處山道中了蒙奴的山石埋伏,再等沂嗣王帶隊趕上前面去,蒙奴人已經將皇上俘了去……聽聞連夜帶去蒙奴國都去了,沂嗣王立刻提出退兵,讓蒙奴人歸還我朝君主,但蒙奴那邊……至今還沒回音……」
輕敵,原來,臨到最後一場,竟是皇上輕敵了!
年輕啊,太年輕氣盛!即位才一年,到底還是經驗淺了!賈太后聽得臉色青紫交織,懊慪不已,胸口一疼,險些再次厥過去。
「太皇太后莫急,郁相和景陽王正在召集臣子商議對策,便是付出再多的贖金,也一定得討回皇上!」朱順忙安撫。
討回來?!這種話,哄哄三歲小孩兒還可以,賈太后卻越聽越是遍體寒涼,蒙奴本就狼子野心,俘獲了大宣的君主,怎可能輕易還回來?
如今大宣天子被俘,趁著朝上慌成一團,國中無人,蒙奴正好能趁虛而入!
雲菀沁這邊,也是心頭涼了又涼,歷代國君被俘的也有,大半都是終身在敵國為人質,少數更是因為沒了利用價值,在敵國被殺被辱,總之,沒幾個有好下場的。
卻聽賈太后那邊暫壓下慌亂:「景陽王他們在哪裡?」
「在金鑾殿上,正在商議此事。」朱順哭喪著臉。
「陪哀家過去。」一字一頓,絕無轉圜。
——
金鑾殿上,已經從驚慌失措變成了唇槍舌劍。
吵了會兒,只聽黃門傳報太皇太后賈氏駕到聽政。
國亂當前,朝堂無主,太皇太后乃三朝老人,雖大半時光在後宮,卻也算看盡朝堂風雲,由她垂簾聽政,無可厚非。
更何況,等一下還有事需借太皇太后做主,郁文平眼珠子一轉,率先恭請太皇太后垂簾。其他人見郁宰相都發了話,也都沒什麼異議,拜過之後,宮人在丹墀上拉了簾子,將賈太后被攙扶著進去,坐下來。
等太皇太后安坐簾子後,臣子們也沒多耽誤,議論如潮,一*地環繞大殿之上。
賈太后任由丹墀下臣子們你來我往,只沉默聽著,半會兒,心中大概有數,眼下朝堂上大概分為兩派。
一邊臣子主張,無論蒙奴提出什麼要求,都盡力滿足,務必將皇上千方百計贖回來,這部分的人,大多是皇上的心腹臣子以及當太子時的門客和近臣。
另一邊的臣子,雖口裡不敢明說,言下之意卻是——蒙奴人絕不會輕易罷休,皇上經此一役,只怕很難善終,不管怎樣,得盡快先在皇子中選派個能人,坐鎮朝堂,將局勢安定下來,一顆紅心,兩手準備,萬一皇上沒了,也能馬上有人頂上去,不會讓蒙奴有可趁之機。
每逢主張兩手準備、選個皇子先攝政監國的臣子話一出,便引起親皇派那邊臣子的暴怒和反駁,一時之間,殿上唾沫橫飛,要不是景陽王攔阻,幾乎要大打出手。
可不得不說,慢慢的,臣子們的天秤已經偏袒到了後面那一派,畢竟都知道皇上落蒙奴人手上不是好玩的,就算是能贖,萬一那蒙奴人漫天要價,要大宣半壁江山,難不成也給麼?這樣一想,皇上只怕是……
輿論一時傾倒一邊,不知道幾時,堅決全力贖人的保皇黨聲音弱下來許多。
郁文平趁機出列,朝簾子後的婦人抱拳跪下:「臣等雖然要盡力贖回皇上,可也不能不顧大宣百年的基業,蒙奴俘獲了皇上後,到現在還沒個回音,並不主動提條件,估計就是為了等著咱們自亂陣腳,朝堂空虛,再隨時發難!眼下當務之急,一定得需要擇個皇家子弟坐鎮,才能穩住社稷,——眼下,就等太皇太后一句話了!」
其他主張另擇皇子攝政的臣子也得連聲附和郁文平:「郁相說得是,請太皇太后親下懿旨,頒令皇子攝政!」
「什麼找皇子攝政,不就是想要放棄皇上,另選君主麼?說得漂亮!呸。」朱順眉一皺。
賈太后早就瞄到主張另選皇子先監國作候補的臣子中,幾人很是眼熟,再看那郁文平和身邊幾個官員,記起來了,幾個臣子都是韋紹輝原本在朝上的黨派和門客,那郁文平自從在女兒郁柔莊與秦王不可能結親後,在幾個皇子中,也是最傾向魏王的。
賈太后心中清楚了幾分,唇角浮出一絲冷意,故意問道:「郁相屬意何人啊。」
「可惜皇上登基才一年,膝下子嗣太小,也只能在先帝爺的皇子中挑了,」郁文平的話明顯已經準備好,朗朗道,「先帝爺的幾位王爺中,還有誰人比得上魏王呢?」
此話一出,殿內人俱是驚訝,頓時明白了郁文平的打算,原來是想趁機將魏王拉拔上去。賈太后臉色一變:「魏王?魏王與他那側妃犯了先帝爺的怒,在宗人府的牢獄裡關到先帝爺駕崩,如今依先帝遺旨,將魏王和雲側妃遷居城內近郊宅子,終生再不得出府和任職於朝。郁相是糊塗了吧。」
「不,臣沒有糊塗,」郁文平拱手,「輪寵信,魏王本就是先帝爺最疼愛的兒子,當初的過錯,雖惹了先帝惱怒,倒也不至於是滔天的罪過,如今魏王在宅所裡修生養性多時,早就洗心革面了,先帝爺過世時,魏王痛心不已,因為禁足,不能進宮弔唁,在宅子裡七天七日沒有吃喝,數度昏厥嘔血,彰顯了其過人孝心。輪身份,魏王乃韋貴妃所出,地位不凡,雖韋紹輝一案有些影響,可魏王與韋貴妃並不知情,不知者無罪啊,不然先帝早就廢了貴妃,故此,魏王是清白的。綜上所述,再沒有人比魏王更合適了!」
「郁相所言極是!其他王爺,要麼是能力有限,要麼是母家地位太低,要麼是年紀太小,只有魏王堪稱合適人選,若魏王攝政,咱們必定傾力扶助!還望太皇太后頒旨,准許魏王盡快進宮攝政!」其他人也跟著呼啦啦喊起來,烏泱泱跪了一地,聲音吵得幾乎掀翻了金鑾殿的藻井。
這哪裡是懇求太皇太后頒旨,擺明了是威脅!朱順臉色漲紅。
賈太后到底吃過的鹽比旁人吃過的飯多,臨危不亂,一拂袖,壓下嘈雜:「茲事體大,待哀家考慮幾日,你們這些朝上重臣,總不能逼迫哀家這個婦道人家吧。」說罷,嘩的起身,逕直朝殿後走去。
其他臣子見太皇太后藉機想遁,正要攔下來當場讓太皇太后下旨,卻被郁文平一攔,示意不用太急,朝上言論已由他掌握,還愁太皇太后不妥協麼。
有臣子低聲:「就怕拖久了,夜長夢多。」
郁文平側耳過去:「先帝爺僅存的那些皇子中,還有誰擔得起這個位置?咱們就等幾日吧,免得還真叫人說咱們威脅太皇太后。若太皇太后最後還是不同意魏王,八月初二夜間,咱們一道進宮,再行讓她老人家做個決斷!」
身邊的臣子明白什麼意思,暗中點頭,又跟著郁文平退出金鑾殿。
一名臣子身邊一名官員,似是個佐官,默默聽了上級們這一番話,臉上並無表情,跟了幾步,走出門檻,趁前面人不注意,卻不易察覺轉身,朝另一邊疾步走去。
繞過幾道遊廊,穿過幾道庭院,到了一處僻靜無人的小殿,那名佐官跨進殿院,只見天井內已有人等著,忙抱拳,小聲喊了一聲:「燕王殿下。」又匆匆過去,將郁文平八月初二可能會夜闖脅迫太皇太后推舉魏王上位一事轉告對方。
燕王聽著聽著,眉頭擰起,拿出袖內的賞賜,遞到那名放在朝上重臣身邊的探子手上,道:「下去吧。」
那佐官謝了恩,剛跑走,燕王眉頭一舒,竟是笑了起來,與剛才沉重的臉色截然不同。
「殿下,」喬威上前,驀道:「三爺猜得沒錯,皇上被俘,朝上果真馬上亂了,各派開始推舉自己心怡的皇子。」
「出宮,捎信去。」燕王收起笑意,大好的機會終是來了。
——
瑤台閣,初夏從慈寧宮那邊回來,將從朱順口裡打聽到的朝堂上的事兒,轉述給了主子。
郁文平居然趁這個機會,在朝上牽頭讓魏王還朝?雲菀沁眉目一動,魏王差點用花粉酒害死賈太后,這筆心結賈太后怎會忘記,就算賈太后同意選個皇子進宮代理主政,挑誰也不可能挑魏王啊!
「太皇太后怎麼應付郁文平那邊?」雲菀沁一抬眼。
「聽朱順說,太皇太后召了幾個皇子傍晚去慈寧宮,」初夏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想提前選個皇子出來,堵住郁文平一黨扶魏王的嘴。」
「太皇太后叫了哪些皇子?」
初夏報了幾個名號,雲菀沁聽見其中一人,問:「燕王也進宮了?」初夏點頭。
皇上新登基後,燕王就在外面開了府,搬離了皇宮,除了偶爾來宮裡匯報理藩院的事務,大半時光都在宮外。這一年多來,雲菀沁再沒機會跟他見過面,這會兒見他進宮,還來了後宮,驀然一動,將齊懷恩喊進來,吩咐了幾句。
入了夜,滴漏漸移,到了差不多的時辰,雲菀沁帶著初夏,去了慈寧宮,卻並沒靠近大門,身形一轉,去了慈寧宮後面不遠處的水榭。
水榭內,已有人等著。
一年多不見,燕王茁拔幾分,又長高了不少,原本有些小孩子氣的俊秀臉龐也成熟了幾分。
燕王聽齊懷恩來傳信,在慈寧宮與幾個兄弟見完了太皇太后之後就過來了,此刻見到好久沒見的雲菀沁,有些激動,迎過去,叫了一聲:「三皇嫂。」
「燕王,主子如今是後宮的美人,再不是秦王妃,您千萬不要再用以前的稱呼,被人聽見可是大罪。」初夏忙提醒。
燕王雖沒說話,一雙瑞鳳眸內卻有些輕蔑之意:「虧他承諾三哥,一定保住三皇嫂的性命,照顧好三皇嫂,原來是護到了自己的後宮。這也就罷了,後宮這麼多位置,只給你封個最沒地位的美人,呵。」
雲菀沁這一點倒不想燕王誤會了皇上和自己,道:「越是位份低,越是不起眼,如此,皇上才能真正保住我,我也能跟皇上……保持距離。」
越是這樣說,燕王反倒覺得三皇嫂更委屈,望了一眼初夏,示意她退下。
待初夏下了階,燕王方才凝住雲菀沁:「三皇嫂放心,這美人,你也當不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