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火季節快要結束,御花園內,天清氣朗,桂子飄香。
徐康妃早起讓宮人們摘了新鮮桂花,釀好了清甜淡雅適合女子口味的花酒,配上全國各地快馬進貢的時令水果,送到各宮各殿的主子案前,供後宮的內命婦們享用。
鮮果配美酒,幾口下腹,佳麗們吃得臉兒紅撲撲,更添幾分嬌色,好不愜意,對著坐在上方的惠妃舉杯奉承。
「還是惠妃體貼妾身們,前陣子戰事吃緊,皇上成日勞累操心,咱們也不敢有什麼玩樂,連笑都不敢多笑,今兒惠妃體恤,才能讓咱們透口氣,輕鬆輕鬆。這小宴十分周全,處處完美,實在是得咱們的心意。」一名嬪妃感謝道。
「惠妃為太皇太后協理後宮,深得皇上和太皇太后的器重,安排個小宴算得了什麼?就算再大的事兒,惠妃都拿得下手。」另一名嬪妃更是大力恭維著,言下之意便是蔣妤有後宮之主的能耐。
蔣妤聽得心裡極舒坦,舉起杯盞在空中,眼裡泛著神采飛揚的光澤:「戰事目前順利,我大宣得佛祖庇佑,勝仗多,皇上最近心情還不錯,所以本宮說辦個小宴,叫各位妹妹們聚一聚,皇上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那也是因為皇上重視惠妃,將惠妃的話當個數,惠妃說什麼,皇上都聽,要是咱們提議啊,只怕剛一說出口就被拖出去打板子了。」有妃嬪笑著拍馬屁。
蔣妤笑得更是暢快,正這時,內侍一聲高亢傳報飄來:「瑤台閣雲美人到。」
蔣妤笑意一收,循聲望過去,目光凝於在婢子陪伴下朝小宴這邊走來的女子,嘴皮微微一搐,目色一黯:「挺命大啊。」
徐康妃坐在蔣妤身邊,只當她是說雲氏熬過難產的事,附和著:「可不是,聽聞肚子上還被開了一刀呢,這樣也死不了,稀罕。還是被西人傳教士大夫開的一刀,那可是男人啊,皇上知道了,竟也沒吭聲兒。」將面前走來的女子上下端詳一番,眼珠子一動,滿不服氣:「……生了孩子,倒比原先更添了幾分狐狸相,也不知是暗地修煉了什麼狐媚之術。」當年自個兒生了皇長女後,快一年的光陰都是臃身腫臉,滿頰雀斑,不好意思見皇上,後來不知道花了多少重金調養,許久才調回來一些,可到底還是比不上做小姑娘時的模樣了。
可這雲氏,小腰隆胸,柳條兒身姿,膚色白如玉脂,還不走近便隱約有芬芳香馨襲來,比以前沒生孩子還要增了幾分妖嬈顏色。
蔣妤聽徐康妃一說,心情更是不大爽快。
身邊的心腹婢女垂下頭:「她原先懷孕,不能侍寢,倒不擔心,如今已經出了月子,皇上只怕……」
徐康妃聽說侍寢二字,眼微微一瞇,蔣惠妃安排今天這場小宴,名義為是體恤後宮姐妹們,還有另一層意思她也知道,皇上前陣子因前線軍務分身無暇,快一個月沒進後宮了,眼下戰局穩當一些,年公公給後宮傳了風聲,皇上最近許是要召寢,叫各宮各殿的主子提前做好準備。
皇上近來難得放鬆,想進一次後宮,萬一前線戰事再次緊張起來,皇上又被耗在了書房,或是沒了心情,下一次來還不知道又是哪一天,眾女哪會不把握好機會,蔣妤也不例外,今兒就是想借這小宴立個威,彰顯自己個兒才是後宮最大的,暗示其他妃嬪主動放棄這次的機會,讓她一人獨佔雨露罷了。
徐康妃雖站在蔣妤這邊,可要說到分寵,要自己像其他妃嬪一樣故意以來經水、身子不適等理由推掉侍寢,到底有些不情願。
幸虧蔣妤倒也沒那麼笨,還想拉攏徐氏為自己所用,開宴之前跟徐康妃說過,她跟其他妃嬪不一樣,她們兩個是一路的,誰得寵都一樣,若是皇上選了她,絕不會跟她搶,也不會逼她放棄。
徐康妃這才放了心。
與此同時,雲菀沁進了小宴,朝著並排而坐的蔣妤和康妃遙遙一福,行過禮,柔聲道:「參見惠妃娘娘,康妃娘娘。」
別的妃嬪都拿得下,肯定不敢跟自己爭侍寢的機會,惟獨雲氏難說,蔣妤眼皮一動,招招手:「雲美人來本宮身邊坐吧。」
雲菀沁過去,坐在了徐康妃的旁邊。
「雲美人現在不知道能不能喝酒?若不行,就換上水吧。」蔣妤極盡體貼。
「可以的,日子差不多了,妾身身子也恢復得不錯。」雲菀沁客氣道。
蔣妤眸仁兒一晃,不易察覺打量她上下:「倒也是,雲美人這樣子,一點兒都不像是早產一兩個月的人啊。」
她實際上是足月生子,可在宮人眼裡,自己是早產生子,也知道必會有人拿這個當話題,只不動聲色,淺笑:「姚院判和聶嬤嬤他們也是驚奇得很,說是妾身身子好,跟太皇太后年輕時生先帝爺一樣,都恢復得快。」
蔣妤其實之前去慈寧宮請安時,有意提過雲氏早產的事兒,只說她從秦王府到進宮跟了皇上,日子貼得太緊,暗示那胎兒可能有異,太皇太后一聽就煩,叫她住嘴,女人間爭風吃醋無所謂,卻不要波及到皇子,蔣妤見太皇太后不高興,也再不敢說了,這會兒聽她有意無意地提起太皇太后,便也噤了聲,不好多提這事兒了,卻又眉一揚:
「噯喲,說到嬤嬤,聽說皇上賜給你兩個陪產的嬤嬤,沒了一個?」
那戚嬤嬤落水死了的信兒傳到同光宮時,蔣妤便懷疑是她下的手,若真是的,那便代表她已經知道自己害她的事了。
雲菀沁歎了口氣:「娘娘是說戚嬤嬤吧?說起來,她的死,也怪妾身。」
「怪你?」蔣妤身子一緊,她這是——承認了?背後微微一冒汗,死死盯住她。
雲菀沁點頭:「妾身聽說宮裡新生兒風俗,是將蓮蓬子串成項鏈給嬰兒戴十天,能保佑新生兒長命百歲,鬼神不擾,那日妾身叫戚嬤嬤帶著下人去後面的湖中央摘些蓮蓬子兒,沒料她失足摔到湖裡去了,婢子想拉都拉不上來,等救上來時,已經沒氣了。」
蔣妤鬆了一小口氣,原來如此。
跟自己派人去打探的一樣,當時下人回來便是說那戚嬤嬤是衣衫整齊,在湖中心的荷葉堆兒裡被撈上來的,一塊兒撈上來的還有木漿,中間泊著小舟。她臉色稍一鬆弛:「哦,這怎麼能怪雲美人呢?摘個蓮蓬都能失足,笨得要命,死了也是活該。下次挑人進你瑤台閣,得選些伶俐的。」
「下次若再挑人,妾身一定慧眼識人。」雲菀沁凝視蔣妤,微笑答著。
徐康妃見蔣妤遞來的眼色,適時以帕掩嘴,笑著試探:「雲美人身子既已經恢復,瑤台閣又冷清了這麼久,只怕皇上馬上就得召你了吧。」
雲菀沁恬靜望著徐康妃:「康妃笑話了,後宮這麼多年輕貌美的娘娘們,妾身品階低,皇上哪會看到妾身?便是侍寢,也肯定是惠妃和康妃打頭陣。」
蔣妤聽她說得甜,哪兒會相信,唇角滲出一絲冷意:「皇上想要哪個侍寢,跟品階的關係還真不大。你不想,可皇上若非要你侍呢?」
「惠妃放心,」初夏忽然衝口而出,臉頰紅紅,似是憋不住的樣子,「這陣子便是皇上召寢,奴婢家主子也沒心情,肯定會以死推拒!」
「閉嘴!胡說個什麼!」雲菀沁眼眸一厲,呵斥一聲,引來下面幾個妃嬪的觀望,卻又及時吞下聲音,眼眶一紅,有些失神的樣子。
「喲,什麼意思?皇上召侍寢,美人還能沒心情?還能以死推拒?」蔣妤跟徐康妃對看一眼,有些驚奇,卻試探問道。
卻見雲菀沁編貝緊緊咬住下瓣唇肉,並沒做聲,被問急了,鼻頭一紅,有些淚目婆娑。
徐康妃忽的腦子一閃,湊到蔣妤耳下,低聲道:「前陣子不是有一隻大宣的軍隊掉下雪蓮山山谷了麼,聽說有秦王兵馬在內——」
蔣妤赫然明白了,原來這小賤人正悲傷前夫的死,估計是想給那秦王守一段日子的節呢!嘖嘖,說她水性楊花,倒還是有點忠貞啊。
徐康妃與蔣妤交換了一下眼神,在對方臉上看到了鬆了口氣,徐康妃端了酒盞朝雲菀沁舉起來:「算了,不提了。」
雲菀沁克制面上的難過,也拿起酒杯,與徐康妃碰了一碰,兩杯相碰一瞬,袖口一抬一抖,往下滑了幾寸,卻又馬上抬起來,對飲入腹。放下酒杯,她仍有些恍然,心情似是很低落的樣子。
蔣妤見她這喪門寡婦的樣子,近日怕也真是不會肖想皇上了,也不放在心上,只舉杯對著下面的一群妃嬪說了些話。
眾女也明白惠妃此次設宴的目的,這蔣妤在東宮就是個自私的主兒,誰跟她搶男人便是她的天敵,眼下更是懾於她地位,哪裡會有人反抗,一個個都暗示承諾,不會跟惠妃爭此次的侍寢。
蔣妤甚是滿意,叫宮人們給妃嬪們添酒上水果。
整個宴下來,雲菀沁獨酌小飲,讓蔣、徐二人看盡自己滿身的傷心失意,臨近宴席尾聲,她只覺得小臂和頸部開始有些發癢,眼兒一轉,瞟了徐康妃一眼,只見她似是也有些騷動難安起來,卻因為在公共場合,不好掀衣捲袖,只盡力忍著。
正午,妃嬪們都倦了,待蔣妤先離場,其他主子也都一一散去。
徐康妃剛才開始身子就渾身奇癢,見內宴散了,再等不及,喊了婢子就準備回宮去抓撓,剛走兩步,卻聽背後傳來低低驚嚷:「美人,你這身上怎麼回事?」
徐康妃回頭一看,只見得雲菀沁一臉錯愕,在初夏的提醒下才捲起袖子,雪腕上一塊塊的赤紅腫塊,又去撓頸子。
徐康妃一驚,連忙也擼起袖子,手臂上竟與雲氏一樣,幾步過去:「你是不是身子發癢?」
哪裡還用雲菀沁回答,光看她渾身抓癢的樣子,便知道了,徐康妃望一眼案上三人還沒收拾的杯盞,心頭忽的一冷。
初夏顧不上跟徐康妃說話,只趕緊催促雲菀沁:「先回去叫個太醫來看看吧。」
「沒事兒,只是有些癢罷了,這季節御花園花粉到處飄,沾了皮膚,起些小疹子也是正常,過會兒就好了,哪裡用得著叫太醫。」雲菀沁一邊抓著,一邊道。
「別的是沒什麼,可渾身的大紅疙瘩,怎麼見人啊,還是得回去擦擦藥膏。」初夏朝康妃匆匆一福,先攙著主子離開了。
「主子……」康妃身邊婢女上前。
卻見徐康妃眉一擰,咯咯攥緊粉拳:「說得漂亮,說什麼咱們兩個誰侍寢都一樣,結果還是暗中對我使這種手段!」
「會不會是誤會?」
「誤會?她自個兒倒是好好的,只有我跟那雲氏長了一身的疙瘩!呵,這幅樣子,想侍寢都難為情!不是她,還有誰?嘴巴說不會打壓我,卻叫我知難而退!她的性子,我還不知道麼?一天不爭風吃醋,比十天不吃飯還難受!」徐康妃被渾身的瘙癢弄得更是煩躁,拉了婢女回去先擦藥了。
——
金風甫弭,冬風又至,寒來暑往,轉眼季節更迭,年底的時光過得特別快。
新年伊始,朝上傳來消息,夏侯世諄改元隆昌。
寧熙一朝,徹底已成歷史。
雲菀沁雖早接受今生有個新朝的現實,可這隆昌年號一頒下,仍有恍恍。
從此天下再無寧熙年間,寧熙帝亦是塵歸塵。隆昌年間拉開帷幕,朝堂上,隆昌帝取而代之。
那日御花園後,徐康妃渾身起了疹子,休養了月餘才勉強褪了些,後宮其他妃嬪亦是不敢與蔣妤爭寵,故此那日不久後,皇上侍寢獨招了蔣妤。
以此同時,雲菀沁正抱著剛被乳娘喂完奶的小元宵逗弄。
初夏從外面回來,道:「康妃聽說惠妃前日侍寢,剛又在殿裡發了一場脾氣。」
那日去御花園赴宴前,主子在妝台上順手拿了一小袋香粉放進袖袋裡,初夏就猜測到幾分了。那段日子主子做了不少香膏方劑,卻沒料其中還有致人皮膚發癢,引發疹子的花粉。
「她關上門發脾氣,你們怎麼知道?」雲菀沁從兒子身上抬起臉。
「本來不知道,康妃摔碎了好幾個古玩,她宮殿裡的下人將古玩碎片拿出去埋,好多宮人都去挖出來呢,有些古玩,摔碎了卻還挺值錢的。這才在宮裡傳遍了。」初夏笑道。
看來康妃的脾氣發得還真是不小,雖談不上與蔣妤翻臉,應該也生了幾分記恨心。
雲菀沁默不作聲,將兒子抱起來,貼了貼小嫩臉,小元宵咯咯笑起來。
抱起孩子的一瞬,袖子一滑,露出半截皓腕,綴著幾抹沒退下的紅痕,與雪白肌膚交相輝映,十分鮮明。初夏不自禁道:「沒事兒吧?這麼多天了,還沒完全好。」為了不讓康妃起疑,主子當時也服用了花粉,前些日子一身疙瘩,這幾天才褪了,卻還有些印痕沒全消。
雲菀沁瞥了一眼手腕上紅痕:「沒事。」頓了一頓:「初夏,你去代我問候一下,看康妃那邊好些沒,若是還沒好,就說我這邊有一些止癢消疹的泡澡花液還不錯,我已好了大半,本來叫康妃上門不合情理,應該是我親自將藥液送上門,可那藥是從花田當場摘取的花卉鮮搾液,為保證新鮮,康妃本人上門泡浴是最好不過的,順便也能在這邊坐坐,讓我好生伺候。」
初夏自知這話應該怎麼說,應了一聲,去辦了……
雲菀沁又把齊懷恩叫進來,睫一動:「你去找年公公,皇上若是今兒公務忙完,有空閒的話,我想請皇上入夜後過來瑤台閣。」
「啊?齊懷恩一驚,卻見主子已是加重語氣:「去。」
傍晚時分,夜色降了下來,瑤台閣外傳來稟報,徐康妃來了。
雲菀沁早領著宮女在門廊下等著,見披著千蝶繞梅羅紋披風的熟悉身影出現,蓮步窈窈迎過去,輕巧一福。
徐康妃看了一眼庭院裡開墾的小花田:「你這兒還真是別有洞天,是個挺幽靜的地兒啊,本宮和惠妃那邊看著熱鬧繁華,卻趕不上美人這裡獨特,能在自個兒居所開園墾地的,後宮只有你一個人,皇上到底還是對美人憐惜啊。」
雲菀沁見她人雖來了,可還是帶著些敵意,淡淡一笑:「康妃笑話了,哪有什麼獨特,被妾身弄成鄉下田園似的地方而已。康妃紆尊降貴,親下瑤台閣,實在是妾身大逆不道。」
廊下燈火搖曳,徐康妃見她臉蛋白如玉,露出的頸項、小臂上也是乾乾淨淨,疹子早就消失了,比自己恢復得好多了,那泡浴的花液應該不錯,口氣也溫和了幾分:「既然那花液需要現摘現搾,本宮親自過來,也沒什麼,就試試吧。」
今兒親臨,一來是因為聽說她這邊有效果好的藥,二來也是因為怕蔣妤得知雲氏上門找自己,得知自己與雲氏接觸,不大高興,雖然這次的事兒後,徐康妃心頭對蔣妤有些惱火,卻也還至於吵翻的地步,所以趁著入夜後,攜著貼身婢子偷偷上門。
雲菀沁將徐康妃引進內室,先坐了下來,讓人斟上些甜酒,然後吩咐初夏帶著宮女去花田摘新鮮花卉,搾液取汁,再燒熱湯,又道:「康妃稍等片刻,先喝幾口甜酒,暖暖身子再用浴,活活氣血,效果會更好。」
徐康妃對她的伺候十分滿意,臉色也沒剛進來時崩得那麼緊,之前針對雲菀沁本就是因為幫蔣妤,並不是出自真心,這會兒態度也好多了,眼梢一挑,打量她:「難怪皇上將你當做寶貝,頂著壓力也要保下你,原來雲美人是個這麼體貼入微的。」
燈下,雲菀沁語氣謙遜:「康妃怎麼跟惠妃一樣非要叩這麼大的帽子給妾身戴,什麼寶貝,皇上來瑤台閣屈指可數。就算寶貝,那也是惠妃,皇上好久不進後宮,一進就去了同光宮。」
徐康妃又聽到叫自己火大的事,臉色一黑,輕嗤了一聲。
雲菀沁收入眼底,垂頭輕吶:「妾身失言,不僅是惠妃,康妃自然也是皇上眼裡的重要人兒,只是這次……稍微遺憾了些,康妃剛巧染了風疹,若沒有,指不定能讓康妃拔了頭籌。」
徐康妃心頭更是惱恨,可自己對蔣妤的氣憤再怎麼也不能讓雲氏看見,豈不是讓人看笑話,只壓了下來,清清淡淡道:「本宮怎能與惠妃比?她在東宮開始就比本宮高一級,如今協理後宮,受妃嬪們仰仗,更是本宮及不上。」語氣卻無形多了點兒酸意。
「康妃也實在太妄自菲薄了,惠妃地位是高,可康妃也差不到哪裡去啊,何況有一點,是惠妃比不上的,康妃為皇上生了皇長女,」雲菀沁輕笑,「還有,如今協理後宮的,除了惠妃,您也有份兒啊,怎麼倒將自己忘記了呢?」
說起來,徐康妃就更有些氣,協理後宮說是她與蔣妤一塊兒,可辦事跑腿全是她,邀功領賞的就全是蔣妤,比如前陣子的那場小宴,早起操勞、邀請妃嬪、布酒果的全是自己,宴上的妃嬪們卻全是口徑一致地感謝蔣妤。
以前本來覺得沒什麼,誰叫蔣妤比自己高一級呢?
雲氏這一提,倒將徐康妃提不得的心火都撩了起來。
說得對。自己又有什麼比不上蔣妤呢?徐康妃惻然,論跟著皇上的年份,自己比蔣妤還早,輪級別,她憑著那個死鬼皇后姑媽,比自己高一點兒而已,到底也不是隔得太遠。
最關鍵是,自己給皇上好歹生了個公主,蔣妤呢?連個蛋都沒下。
憑什麼要被她壓著?
雲菀沁靜靜觀察徐康妃神情的變化,再沒說話,只見初夏進來,才起身:「熱湯備好,請康妃移駕內室吧。」
徐康妃收回心緒,嗯了一聲,朝裡面走去。
雲菀沁見她被宮女帶了進去,朝窗欞外望去,窗子微敞,正對著瑤台閣的正門。
她站起身,吹滅室內所有蠟燭,讓人滅了廊下燈,又讓伺候的宮人全都各自回屋。
整個瑤台閣,墜入黑暗一片,只聞內室輕微的嘩嘩水響,估計徐康妃已除衫下水,透過薄紗窗格,隱約見著婦人豐盈的酮體映在窗紗上。
月漸移,大門傳來腳步聲和宮燈光線,她心中會意,皇上來了,再不遲疑,悄悄轉身,朝後院耳房走去。
今夜便將主屋留給他人。
他一見不是自己,定會驚訝,不過她卻也信徐康妃,這後宮的女人,難得得到與帝王親近的機會,定會使盡法子。
————
天亮時分,雲菀沁得知人都走了,回到主屋,房間和床榻已經收拾好了。
一名小宮女走近,低聲匯報昨夜的事:「昨夜皇上進來,見到是康妃娘娘,很是驚訝,奴婢照您的吩咐,說您甜酒喝多了微醺,見康妃在主屋洗浴,便去偏屋歇息,爛醉如泥,已是睡過去了,皇上臉色有點不好看,卻也沒說什麼了,那康妃倒也是機靈,纏著皇上說話,皇上昨夜便留了下來……」
將皇上故意請來,卻又將這千載難逢的侍寢機會讓給徐康妃,也不知道這主子要幹嘛。
「知道了。」雲菀沁舒一口氣,又瞥一眼床榻,「將褥子和被套全部都換了。」兩人還不知道在自己床上怎麼個翻雲覆雨。
宮女嗯一聲,抱了一堆離開。
日頭升了起來,雲菀沁用完早膳,一個宮婢來了瑤台閣,隔著簾子,請了個早安。
是徐康妃身邊的貼身婢子,雲菀沁心中有數,叫她免禮:「康妃娘娘昨夜洗浴過後,身子舒坦多了吧?」
那婢子低聲笑道:「多謝雲美人,我家娘娘高興得很,特意叫奴婢來跟您道個謝,還叫奴婢帶了幾份厚禮。」自家娘娘有多久沒親近皇上都記不清楚了,最近皇上忙裡忙外,好容易想找人侍寢,還被蔣惠妃用污濁手段搶了去,昨兒晚上回去,康妃一吐惡氣,那股子高興勁頭,身邊的下人都看得清楚。
「康妃娘娘太客氣了,妾身也不知道昨天皇上會突然來,更沒料到自己不勝酒力,竟沒用地醉倒了,這才成全了康妃和皇上的一段佳緣。」
「不管怎樣,總是藉著雲美人的吉地,康妃才滿足了心願,」婢子恭敬道,「這份恩情,康妃一定會記著的。」
雲菀沁但笑不語,只看著婢子擱下禮物,出了瑤台閣。
初夏這陣子下來,也知道雲菀沁是在做什麼打算,分化蔣徐而已,透過窗欞望了一眼婢子的背影,開口:「如今康妃對惠妃雖生了芥蒂,拉近了與您的距離,可若說利用康妃打擊惠妃,只怕還是不大可能。」
雲菀沁抬頭,看了看庭院的天:「小元宵咳嗽好些沒?」季節一冷,氣溫說降就降,宮裡最近病了不少人,尤其年紀小的幾個孩子,抵抗力差些,都各自出現些風寒症狀,小元宵前兩日開始有兩聲咳,姚院判親自看過,說是沒事兒,開了些溫和的驅風散,已是好多了。
「放心,」初夏道,「昨晚上就沒咳了,今兒一醒,活蹦亂跳的,奶水喝了不少,這會兒又睡了,待會兒醒了,再叫乳娘抱過來給主子看看。要奴婢說,咱們小元宵身子底子扎實,比幾歲的孩子還要厲害,孝兒比小元宵大好幾個月,前兒發燒,到現在才退下,那定宜公主更是咳了大半個月還沒好,哎,這天氣也確實折騰人,大人不要緊,小孩兒得遭罪。」
定宜公主便是徐康妃的女兒。雲菀沁眉一動:「早就聽說定宜公主病了,怎麼這麼久,還沒好?」
「小姑娘家家,本來身子骨就嬌弱一些,康妃素來又將這獨生女兒當成寶,人家說春捂秋凍,小孩子嘛,還是得糙著養一點兒,可她倒好,稍微冷一點兒,卯著勁兒給公主加衣服,裹成個山似的,稍微熱一點兒,又生怕她中了暑氣,扇風搬冰,所以公主素來抵抗力不怎麼好,一有個風吹草動都是頭一個生病,奴婢每次見著定宜公主,不是咳嗽打噴嚏就是掛著個清鼻涕,雖說也不是什麼大病,但從沒一次看著清爽過。」
雲菀沁度量半晌,喊了齊懷恩進來:「你去跟年公公帶個話。」
「主子有什麼話?」齊懷恩問。
「就說二皇子風寒纏綿不愈,吃藥也不管用,我想請僧侶來瑤台閣,為小孩子唸經祈福,驅驅煞氣。」
「可小元宵不是差不多好了麼?」初夏一訝,插嘴。
「快好了而已,不是還沒完全好麼。」
初夏會意,不過主子這請求倒也很正常,別說宮裡,便是大戶人家,不少病人許久不見好,也會請些有道行的高僧或道士來府上設案,驅鬼魅,除病邪。大宣皇朝尚佛亦重道,不時請一些得道高僧名道進宮談經**,也不是什麼很稀奇的事兒,更有前朝皇帝與高僧結為異性兄弟,派遣僧侶隊伍西去論佛。
須臾,初夏試探:「主子想請哪位大師來,已有名單了吧?」
「悟德大師。」悟德是百姓趨之若鶩、名聲極響亮的有名高僧,又是原國師顧天修的師兄弟,無論身份亦或威望,都是有進宮的資格,若皇上那邊同意,應該會准他。
齊懷恩一怔,悟德大師不但在民間炙手可熱,每到一地便被人排隊問簽,在宮裡也是名聲極大,不少宮女甚至妃嬪都心嚮往之,只是深宮森嚴,沒有民間那麼自由,只能聞其名,從未見過本人,可想而知,悟德若是一進宮,會掀起多大的浪潮,只怕會被各宮各殿主子圍成鐵桶,卻又一猶豫:「悟德大師名聲那麼響亮,他們這些紅塵外的人不懼皇權,就算皇上准了,派人去招,他會來麼?」
初夏笑道:「既是主子邀請,悟德大師就算不在京城,也會千山萬水趕來,你就去跟年公公請旨去吧。」
——
悟德進宮的當日,果真在後宮掀起多年不見的熱潮,成了搶手餑餑。
悟德從瑤台閣為二皇子誦過經後出來,稍微有點兒能耐的妃嬪早已派了身邊的宮人在附近守著,一見其人便衝上去,想將悟德邀請去自己的宮殿。
眾宮人爭搶個沒完的時候,悟德只安靜佇於原地。
宮人們見這得道高僧長白鬚眉,淡泊無波,更是嘖嘖稱奇,難怪在民間被當成活神仙,勢必要給自家主子搶到手。
正吵嚷個沒完時,前方人群散開,有名華服宮婢微仰下巴,形態高傲,逕直走來。
其他人一見這宮婢,頓時噤聲,剛剛的厲害勁兒一瞬間都滅了下去,都退到一邊。
即便不用自保家門,悟德也猜得出來,來人定是宮中地位顯赫的人。
果然,華服婢女進來,一福身:「我家惠妃娘娘請大師過去一趟同光宮。」說罷,手臂一伸,做了個引路的動作。
瑤台閣,庭院,隔著粉牆,雲菀沁看著同光宮的宮女攜悟德大師離開的背影。身後,初夏禁不住:「主子覺得一定有用麼。」
「她請悟德大師過去,還能問什麼。」雲菀沁眼睫閃爍,萬事都不能打包票,惟獨這件事兒,偏偏能夠篤定。
——
不知不覺,好幾日滑過。
北邊那邊,還是沒有信。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偏偏還就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年公公那邊過來時,再沒多說一句雪蓮山的事兒,雲菀沁只能讓初夏偶爾去見值勤的沈肇,然後將消息帶回瑤台閣。
幸虧沈家是將門,雖老將軍年事已高,不在朝,可到底還有些通曉軍務的朝中老友,沈肇通過一層層熟人關係,問清北邊的事後,再在宮裡值勤時與初夏見面,將前線消息轉給雲菀沁。
沂嗣王派人花了三天三夜,順著千仞崖壁下去,又花了近十日搜索崖底,搜到小部分跌落山谷的人馬屍骸,大部分卻不見蹤影,雪蓮山谷崖底畢竟太大了,深不見底,寬不見邊。
可沒有消息也算是好消息,初夏傳話時臉色發沉,雲菀沁倒是鬆了口氣。
雖前線戰事吃緊,大戰小役不斷,可快要過年了,宮裡氣氛總算比之前歡悅了一些。這日黃昏,聶嬤嬤領著乳娘,抱了小元宵過來,雲菀沁將兒子抱在手裡玩。
聶嬤嬤見母子其樂融融,笑道:「美人也該奏請皇上那邊,給二皇子取個大名了。」雲菀沁親了親兒子胖乎乎的臉蛋肉,只道:「眼下朝上事情太多,皇上心情不好,不便分心,待北邊戰事鬆弛一點,再說吧。」
雖說如今是非常時期,可再怎麼忙,也不至於連皇子的大名都顧不上取啊。
皇子取名有早有晚,但生下來幾個月了還沒個動靜,也是稀少。偏偏皇上那邊不主動提,美人也不急,倒都無所謂似的。聶嬤嬤努努嘴,又建議:「馬上就要過年,趁喜慶日子,皇上高興的時候,美人再提取名的事吧。」
過年了。想起去年這個時候,正好是參加皇家小年夜家宴的日子,今年打仗,什麼都免了。
去年的今天,先帝和蔣皇后都還在……
蔣皇后。雲菀沁心下一動:「再過幾日,就是蔣皇后的忌日了吧。」
聶嬤嬤一愣,忙回答:「是。」
去年,新年後沒幾天,蔣皇后薨于思罰殿,按理說,先後第一年的忌日,應該辦得很隆重,可依皇上恨她入骨的程度,別說隆重操辦,到現在連個動靜都沒有,只怕藉著打仗的名義,連辦都懶得辦。
而還有一個皇上不可能為蔣氏大肆興辦死忌的原因,有個人的死忌,剛好也在新年前,——袁妃。
昔日夏侯世諄瞞著蔣皇后,在宮外的佛廟為生母袁妃設立衣冠塚,這事兒是許慕甄一手操辦,每次微服出宮私下祭拜生母的生死兩忌,也是許慕甄帶路,所以雲菀沁聽過,也記得清楚那袁妃的生辰忌日。
他登基後,將袁妃謚號改為孝惠聖莊烈皇太后,又大力封賞了生母家中僅餘的幾門遠房親戚,可見是想盡力彌補冤死的生母。
現今,生母和害死生母的仇人的死忌撞在一起,試問,他怎麼不為生母出一口氣?肯定會為生母大肆行祭祀禮,而故意忽略和冷落蔣皇后的死忌,怕是連一點兒香火都不會給蔣皇后。
雲菀沁正是沉吟,初夏從外頭風塵僕僕地進來,額頭還沁著幾滴細汗,剛一站定就道:「聶嬤嬤帶著乳娘先出去會兒。」
雲菀沁將小元宵交給乳娘懷裡,待幾人走了,問:「出什麼事了?」
初夏貼耳稟道:「徐康妃剛去了乾德宮外面,跪著不起,哭著請皇上還她定宜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