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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四十七章 宮變,保妻 文 / 悠然世

    門口的禁衛軍頓時驚愕,想不到秦王口出妄言,卻聽殿內傳來洪亮聲音:「請秦王進來吧。」

    禁衛退到兩邊,夏侯世廷踏進金鑾殿內。

    太子坐在大殿中間,前方置一張香木小几,上面擺著一盤棋,是平日在東宮內的裝束打扮,一派閒適俊逸,正獨自撿子落下,身後只陪著年公公。

    見到來人,太子眼一動,老三這個精神勁頭,比前兩日父皇出殯時又勝一籌,哪裡還有以前半點影子,也不知道服了什麼十全大補藥,簡直脫胎換骨,變了個人。

    大殿四周的御柱後散佈著一條條駿影,全是禁衛軍,雖然距離遠遠,個個卻手壓腰刀上,神情繃得緊緊,若是來人有任何不臣子舉,馬上便會衝撲上前護主。

    夏侯世廷環掃一圈,淡笑:「難怪太子放心臣這麼進來,原來早有準備。看來太子也是知道害怕的。」

    太子也是宛如開玩笑:「孤當然知道害怕,秦王當世間全都是你這種瘋子,帶著幾千親兵就敢進宮?聽說秦王是有軍情急奏?那就盡快奏上來吧。」

    夏侯世廷並不著急,瞥一眼年公公,抬手做了個動作。

    年公公吞了口唾液,將一把平日放在殿內供給上朝元老重臣坐的鏤空大圈椅搬過去,放到秦王身側。

    太子眉毛一挑。

    夏侯世廷輕撩甲冑下面的錦袍,在棋盤對面坐了下來,似是已積攢了滿腔耐性來應對今夜,不徐不疾:「不急,坐著說。」

    明明是名不正言不順地登堂入室,卻擺出這金鑾殿主子的架子,野心昭昭。

    太子眼光不易察覺地一移,朝斜對面殿柱後護駕的禁衛軍統領使了眼色。

    眼前男子一旦答不出個所以然,待自己手勢一下,便將他當場擒下,屆時,早已鋪排好的景陽王子弟兵也會入城,將金鑾殿外的三千親王親兵,盡數制住。

    兩名男子各居大殿一處,間隔一張棋盤而坐,神情輕緩,卻讓在場暗中保護的皇宮禁衛軍手心冒汗。

    夏侯世廷不問自取,將太子那邊的黑子棋簍拿過來,順手拾了一枚,落定棋盤上。

    秦王的一舉一動,讓眾人腦子裡的弦繃得緊緊,驀然之間,只聽他漫不經心地開口:「上奏軍情之前,請讓臣派副將先去紫光閣接雲氏出宮,待雲氏安全,過了殉葬時辰,臣再告訴太子不遲。」

    一番話說得施施然,卻是在公然抗先帝爺的遺旨,要搶人!

    太子嘩的一聲站起身,險些掀潑了棋局,好一個開門見山,半個圈兒都不饒啊!

    殿柱後的禁衛軍們也都跟著閃現身型,腰刀嘩啦啦一陣響動,箭在弦上。

    「秦王今日既然是來忤旨搶人,又何必打著進宮稟報軍情的名義?」太子彎眸一瞇,略有些諷色,退後幾步,忽的臉色一厲:「秦王假借公務之名,夜闖進宮,卻是為了一己之私,忤逆先帝遺旨,公然搶殉葬之人,該當何罪!」

    俊挺男子依舊坐於金絲大椅內,雙手覆在微微分開的腿上,脊樑挺直,又撿一枚,眼皮一抬,薄唇輕合慢啟,一字一頓:「該什麼當什麼罪?誰說臣是假借公務,公務稍後再說罷了。棋還未完,太子別慌。」

    太子面肌一抽,他的狂妄比自己想像中的更出格,再不遲疑,手臂懸空,重重一落,早就備好的罪狀一字一句吐出口:「秦王罔顧國法,不孝先皇,違反律例,數罪不可輕饒,來人,即刻將秦王抓捕下獄!」

    禁衛軍一擁而上,跨刀與鐵靴如巨浪擊巖,殿外的施遙安與秦王親兵們都反應過來,殿內一定是起了亂子,只怕主子有事,也如一波潮慢慢湧動到大殿,殿門口的禁衛雖不及秦王親兵人數多,卻將大殿圍成鐵桶,舉起長戟對外,才讓親兵一時不好靠近。

    夏侯世廷回頭瞟一眼,舉起手,示意一番,殿外喧嘩方才褪下,又回過頭,凝住太子:「太子還要拿下臣?」

    太子冷笑:「皇城內的禁衛軍有限,你是可以不放在眼裡,可整個京衛兵將你又能應付?等宮外兵將趕來,你可知道你下場怎樣?」

    「景陽王,是吧。」一枚黑子兒下定,截斷了白棋退路,夏侯世廷抬起雙眸,「那就給太子半個時辰,夠不夠?半個時辰,景陽王的護駕軍隊還不到,太子便好好考慮剛才臣的提議。」

    神色自信滿滿,毫無半點慌張。

    太子笑意頓止,慢慢坐了下來。

    ——

    景陽王府。

    子弟兵白日已安排好,在附近營地整裝待發,隨時來匯合後,一塊兒進皇城。

    入夜不久,皇宮那邊來了快馬秘信,秦王已率親兵進了宮。

    時辰差不多了,景陽王在大廳內站起身,赫然吩咐副將:「走!」

    王府正廳處,潘氏見丈夫要進宮,帶著丫鬟幾步上前,蹙眉:「郡王!」

    景陽王步子一止,剛硬且緊繃的眉宇霎時柔和了幾分,旁邊的副將恭敬道:「潘妃。」

    潘氏走過去,道:「你一向中立,不投任何黨派,這次明顯是皇家內部爭儲,那秦王確實是發了不臣之心,做法也太過忤逆,可太子也明擺著是引君入甕,借你的兵去打擊秦王,你又何必插手惹得一身腥。」

    景陽王苦笑:「我京城纂養兩萬嫡系子弟兵,京城一半以上軍權都控於我手,全靠先皇和皇考的信任,現在秦王闖宮,可能造成京城動亂,我怎麼能夠袖手旁觀,看著京城陷入風雨飄揚?太子是欽定的儲君,未來的天子,我又怎麼能不幫他解決眼下的燃眉之急?」

    潘氏語塞,雖然丈夫平日對自己言聽計從,因為自己將門出身,他也不介意跟自己談軍務朝事,可眼下這件事太大,她又怎麼好插手。誰能沒有一點兒偏心?她私心還是挺想那秦王渡過這一劫,這樣,上了殉葬名單的秦王妃興許也能逃過一死。可是丈夫一旦帶兵去皇宮救火,鎮壓了秦王,那秦王妃只怕也……

    潘氏心裡歎息,只可惜了那雲妹子,正這時,卻聽郡王府的老管事喘著氣兒跑進來:「郡王!」

    「怎麼了?」景陽王疑道。

    老管事歇了口氣:「有人上門找郡王!」

    這會兒誰會來找,景陽王問:「誰?」

    「好像是……是秦王府的長史,還帶著幾個下人。」管事回答。

    「笑話,難不成是來給他主子討情面的?」景陽王嗤笑一聲,健臂一揮:「打發走!不見!」

    與此同時,天井的月洞門傳來吵嚷聲音。景陽王夫婦循聲一看,只見秦王府的高姓長史帶著幾個王府護院和下人強進了郡王府,已到了大廳這邊。

    「豈有此理!」景陽王勃然大怒,正要衝下去趕人,卻見潘氏將自己一攔:「郡王莫急,你看他們的樣子,不像是來找您徇私求情的,來都來了,不如先聽他們怎麼說。」

    聽了愛妻的話,景陽王壓住怒氣,讓人進來。

    高長史帶著幾個下人上前,拱手:「在下造次,景陽王、景陽王妃有禮了。」

    「帶著一群下人強闖郡王府,長史也知道是造次了啊!有什麼事請快說!」景陽王很不高興,只差馬上起身趕人。

    高長史恭恭敬敬道:「倒也沒其他事兒,只為郡王送個人來,送了咱們就走。」

    送人?景陽王和潘氏莫名其妙,望向高長史,目光又在他身邊的幾個下人身上巡梭。

    夜色漸濃,月亮隱了一半,今夜無雨,可雲際深暗,空氣極其壓抑。

    一群下人身子一動,後面走出一個清瘦的乾淨老婦人,雖穿戴樸實,打扮也簡單,像是普通百姓,可渾身流淌幾分說不出的貴雅和恬和,看起來倒像個有些見識的。

    老婦人垂頭出來,走到天井中間,對著門檻處的景陽王夫婦,聲音和泰:「請郡王留步壓兵。」

    聲音異常熟悉。幾個郡王府的老家人都聽得一清二楚,頓時呆住,再一望自家郡王,也是眉目震驚,半晌不動。

    潘氏最先驚喊出聲:「老太太,請抬起頭來!」

    婦人抬起頭,廊下燈具照得一張面容清晰無比。

    潘氏摀住臉,險些失聲,竟是早幾年在瘟疫中被送往京郊等死的婆婆宋王妃,可沒看花眼吧?不是連屍骨都燒了麼?

    可天下絕無這麼相似之人,便是連眉梢那一小顆紅痣的位置,都不偏不倚!

    幾個郡王府的老家人亦是錯愕喃喃:「是老王妃?不,不可能……不可能啊……」

    正這時,身畔的丈夫已是如脫困之獸,惶惶下階,站到那婦人面前,試探:「你是——你是——」

    余氏今夜從杏園被接出來,得知要見兒子,一路心潮起伏,當年那惡疫害得母子二人生離,沒料有生之年還能見到家人,此刻見到兒子,激動地眼圈發紅,卻強顏歡笑:「虎頭,你這個頭兒又高了不少,萍娘還是那個樣子,倒是沒變,芳姐兒和二郎可好啊?只怕我都不認識了吧。」

    芳姐兒和二郎是景陽王夫婦的一雙兒女。而虎頭,是景陽王尚在幼兒時,余氏怕他是獨生子,太嬌貴,被鬼神覬覦,才取了這麼個雄赳赳的賤乳名,自小到大,也只有餘氏一人這麼私下稱呼兒子,因這名字不雅,長到三四歲就沒叫了,幾乎沒人知道。

    原來真的是母妃,母妃沒死。景陽王再忍不住,這些年傾訴不出的惆悵一瞬如潮水湧出,跪下來,淚如雨下:「娘,是孩兒不孝——」

    只有潘氏才知道這些年婆婆的事兒是景陽王心裡多大的結,如今一看,也是泣不成聲,走過去跟丈夫一塊兒跪在地上,哭起來。

    高長史看著一家三口團聚,抱手帶著下人先退下了。

    半會兒,景陽王才從地上爬起來,卻仍舊握得余氏的手不放,雖過了好些年,母妃容顏老了些,卻不見半分滄桑憔悴,一看就知道被養得極好,沒受一點兒苦。

    不用多問,他心中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當年竟是那三皇子救下了被扔到京郊的瀕死母妃,還治好了她的病,這些年母妃衣食無憂,也全是因他收留照顧。

    正是怔忪之間,余氏一雙手覆上兒子掌背,緊緊一握:「秦王收留疫症患者,不計名利,可見並不是天生奸惡。要是沒有秦王,咱們母子絕不可能再見,求郡王網開一面。」

    不計名利?只怕是留著多年後再用吧。當初的秦王才多大?十三四歲都不到的小少年一個吧?那個時候都能有這個放長線的耐性和遠見,可見確實是個心不淺的。景陽王歎口氣,雖是這樣,可母親這條命畢竟是他救大的,自己的心病也是他除的,自己終歸是欠他一筆債。

    遠在宮內,那人卻將自己牢牢拿住,叫自己矛盾不已。

    這個兵,也不知是發,還是不發。

    ——

    皇宮,金鑾殿這邊。

    太子連敗三盤棋局,還沒聽到殿外傳來景陽王進城的奏報,氣息已經有點兒不大穩。

    滴漏漸深,殿外火光更亮,宮外救兵只怕已經被絆住。夏侯世廷心中穩了,再不遲疑,直起身來,語氣憐憫地提示:「太子,半個時辰早就過了。」

    景陽王遲遲不到,大殿內外的禁衛軍也察覺出不妙,手汗早浸透了刀柄。

    太子穩住心神,從棋盤中抬起頭,卻一笑。

    夏侯世廷見他露出笑意,眉宇一厲,知道他是打算抗拒到底,不可能同意放人,沉吟片刻,指腹一鬆,最後一顆棋子清脆落在棋盤上,手臂一展,「嘩啦」一聲,掀了棋案。

    這一身巨響,殿外施遙安與幾個將官已會意,下達軍令,前排三排親兵揚刀上前,直衝金鑾殿,後面三排繼而補上。

    早已伺機埋伏在金鑾殿四周門窗外的親兵破窗而出,三兩下制住殿內為數不多的禁衛。

    殿門口的禁衛雖多,卻哪裡抵得了一**來勢兇猛的親兵,一會兒功夫大半已被綁手縛足,小半被立斬當下,金鑾殿正門,空出一條染了血漬的紅毯大道,施遙安領著主力親兵,如勢不可擋的洶湧潮水,提刀入內。

    霎時,秦王親兵,密密麻麻據滿了偌大個金鑾大殿。

    夏侯世廷眸光洌洌,看一眼太子:「好好照看著儲君。」

    施遙安與兩個侍衛上前架了太子,強行摁下去。

    太子見他要去強闖後宮,驀然笑起來:「這就覺得安穩了,準備去闖宮救人?皇宮幾千宮殿,數十萬間廂房,地窖暗格水榭亭閣更是不計其數,便是你領著親兵一起動手找,你覺得一個晚上能翻得出一個大活人麼?便是找到了,你認為在你找到之前,就一定不是一具屍首嗎!」一陣長笑,貫穿人耳,冷得驚心。

    夏侯世廷心頭一震,制住腳步,同時,殿外一陣驚叫,伴隨著呼嘯而來的倏倏聲響,有肉軀倒地的聲音,領著幾個親衛快步走出去。

    金鑾殿外的空曠廣場中,半空飛著點了火的尖利箭矢,劃破夜色呼嘯而來,射到隊伍中,親兵一個個負傷落地,剩下的也亂了陣腳,一邊躲閃,一邊仰頭四周找尋伏擊的人。

    無奈夜黑風高,一陣動亂中,隊伍中的火折子大半滅了,根本看不清是哪個方位射來的。

    「秦王,是從萬壽山那邊來的——山上埋著狙擊箭手!」階上親衛站得高,看得清晰,循著箭矢飛來的查到來源指過去,驚叫道。

    難怪笑得輕鬆,原來做了兩手準備,景陽王不到,還有弓箭手在皇宮外沿的高地兒上伏擊。

    難怪皇宮中今夜只有禁衛軍,太子的親衛半個不見,只怕都提前安排潛伏在萬壽山上。

    夏侯世廷早知他有後招,倒也不驚,冷笑一聲,回頭看了一眼太子,只見他雖被施遙安制服得緊緊,嘴邊卻勾起玩味:「老三,孤要是你,就盡快出宮,尚能減少損傷,不然耗到天明,等京城和外地的救兵都來了,將這皇城重重包圍,你們就徹底的插翅難飛!」

    敵暗我明,又是在高地,就算知道弓箭狙擊手埋伏在哪裡,也沒法子還擊。

    夏侯世廷上前喝道:「散隊,避開在宮院兩邊廊下!」

    殿外丹墀下餘下的部分親兵聽到,紛紛脫陣,四散周圍,找掩護地方暫且避開伏擊,空中亂箭才總算消停下來。

    金鑾殿外廣場已經橫屍數十具,其餘親兵也是負了箭傷,還有未熄的箭火融融燒著。

    「看來你是選擇繼續待在宮裡,生耗到明天,等著人生擒。」太子遺憾地搖頭,雖然看不見外面是如何翻天覆地,卻也能想像得到,秦王親兵此刻如同被關門打狗,自顧不及。

    夏侯世廷轉身,幾步回殿,拽起太子衣襟:「果真不交出人?」

    年公公撲上來:「秦王休要——」話沒說完,已經被他一腳踢開。

    太子見他雙目赤紅,鼻息濃烈,只覺他手勁稍一大,自己的筋骨就要裂開,卻一字一頓:「你是父皇的眼中釘,孤是繼任儲君,只能遵循父皇遺願,不能放過你……她跟了你——咳咳——也算是倒霉——」

    手勁一猛,骨骼嘎嘎直響,太子氣息一緊,臉色漲紅,漸而泛紫。

    「三爺。」施遙安阻止。還未找到娘娘,太子不能死,還有,若太子今晚這麼樣橫死,三爺也得成為臣子們眼中的逆賊。

    夏侯世廷手指一節節鬆開,將太子一拎,甩到小几對面坐下,轉身回來,與他面對面坐下。

    「怎麼,」太子拉鬆了衣領,喘了幾口,卻又笑道,「還有什麼話要跟孤說?」

    卻見對面男子眸含蔑意:「太子忘了?今夜進宮,臣是來上奏緊急軍情的,現在到時辰說了。」

    太子嗤道:「喲,還真的有軍情啊?」

    夏侯世廷兩臂撐住小几,傾身道:「赫連允眼下還沒完全離開大宣國境。」

    太子笑意一凝。

    「你說,若是蒙奴太子在大宣境內橫死,蒙奴皇帝會在幾日之內與大宣開戰?」

    太子臉龐肌肉震顫,他這是要在國境內刺殺赫連允,禍水外引來威脅自己!須臾,卻鎮定了心緒:「秦王是在恐嚇孤?你的親兵全部折返回京了,那赫連允身邊護駕的士兵侍衛一堆,誰能害了他?」

    「臣親兵折返,可還有別人悄悄尾隨在蒙奴人身後,」夏侯世廷道,「臣千里傳信,一夜就能讓赫連允人頭落地。不知道你這監國的,有沒有時辰準備,能不能護得住大宣的江山社稷?」

    早幾日前就已安排杏園十八戶出山,私攬舊日門客武將,讓施遙安從高家村將拓跋將軍和岳五娘夫婦接來,此刻,拓跋駿已攜十八戶的門將輕騎北上,前幾日,一隊精兵早就跟上了赫連允。

    「瘋子,你是個瘋子。」太子臉色發白。

    「彼此彼此。」男子瞳仁泠泠,只待他一句最後的答覆。

    施遙安卻心頭一驚,當時聽說三爺安排拓跋將軍北上,只當是在北地先駐紮下來接應,三爺今夜進宮太子交涉後,暗中接了娘娘離開京城,然後匿居北地,再不返朝,一來,不會讓帶走殉葬人的事曝光,二來遠離朝堂,不跟太子爭了,也能平消太子今晚的肝火,事兒也就慢慢平息了。

    現在一聽,施遙安才知三爺另有更深遠的打算!此舉已是釜底抽薪,徹底斷了自己的退路,就算真的借此威脅太子成功,救出了娘娘,大宣上下也會將三爺視作為禍國家的罪魁禍首!

    他一拉主子:「三爺,不可——」

    正這時,殿外傳來激揚馬蹄聲,伴著一陣響動,施遙安臉色一變,出殿查看,只見有人已領著兵進了皇城,此刻大批人馬停定在金鑾殿外面。

    一個中年男子披著斗篷,一人下馬,瞥了一眼廣場上的親兵屍首和殿外的禁衛軍屍首,深吸一口氣,階下抱拳道:「太子,秦王,臣求見!」

    景陽王佇在丹墀下,身後的兩萬京畿雄獅兵對威風凜凜。

    那余氏僅能拖住景陽王一時而已,景陽王終究還是要來這一趟,施遙安臉色小小一變。

    得了殿內的傳令,景陽王快步上階進去,一進殿,讓殿內所有將官都退下去。

    太子看見景陽王終是來了,安心一些,冷笑:「殿內殿外的場景,景陽王都看到了?秦王夜闖宮闈,還用刺殺赫連允引外敵宣戰一事要挾奪人,逼迫孤違逆先帝遺旨,免秦王妃殉葬,放離秦王妃,景陽王既然已經來了,還不速速將這逆臣拿下!」

    回音在殿內響著,施遙安背後出了一身冷汗。景陽王沉默片刻,緩緩道:「太子,臣今夜來,並不是來幫太子擒拿秦王的。」

    「你什麼意思?!」太子一震,「難道你也不遵國法,要背叛先帝爺?他給你什麼好處了?」施遙安鬆了一口氣。

    夏侯世廷眼色微轉,只見景陽王朗朗道:「臣今夜既不會幫太子擒殺秦王,也不會幫秦王違反國法。今夜臣進宮,本來應該二話不說便擒拿住秦王及部下將官,可臣前段日子與郁相,跟秦王一同監國攝政,深知秦王是社稷可用之才,短短日子,深得先帝爺的歡心,如今國家用人之際,秦王實在不值得為了今晚這件事,毀了自身!」

    「什麼叫『今晚這件事』?他這事鬧得還小了嗎?已是宮變了!」太子冷嗤一聲,這個手握兵權的堂兄景陽王,嘴巴說是公正,分明是袒護著老三!

    景陽王置若罔聞,繼續:「……而且秦王今晚帶兵進宮,也是情有可原,全因救妻心切,不捨秦王妃。」說著轉向太子,撩袍跪下:「只求太子給個叫秦王安心的答覆,臣再來當個中間人伴秦王出宮,今晚這件事,也只當過眼雲煙,既往不咎,再不提!」

    這不是故意放老三走嗎?今晚好容易放了網,怎麼甘心就這麼放老三走?這景陽王明擺著在給老三鋪台階下!

    可現在,不放也得放,老三用赫連允在大宣被刺殺來威脅自己,太子本來已經心裡頭不大穩了,先帝爺剛駕崩,國內權派不穩,這會兒蒙奴向大宣開戰,他絕沒信心拿得下來,如今,竟連景陽王也維護他,聽這個意思,就算自己不願意,景陽王也會強行保下他!

    殿內沉得有如靜止的湖水。

    饒是再不安心空撒網,太子也只得暫且妥協:「秦王進宮,不就是想要保住雲氏一條命嗎?你今夜若是堂而皇之,大搖大擺地帶走一個殉葬之人,肯定不可能,孤今後怎麼坐鎮朝堂?更沒法子跟先帝爺和臣子們交代。孤只能答應秦王,保住秦王妃的性命,一定會想法子讓她避開明日殉葬。若是同意,就請秦王盡快收兵出宮。」

    夏侯世廷唇角浮出涼颼寒意:「本王既要留住她性命,也要她的人。」

    「你不要太得寸進尺了。」太子震怒。

    景陽王看出秦王不甘,示意他走到殿門處,方才低聲道:「秦王今夜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太子既已讓步,您就罷了吧。來日方長,只要王妃的命能保住,何愁沒有見面的一日?臣方才說過,今夜不會幫太子,卻也不會幫您,太子若動您,臣必當想方設法維護您,可若是您步步緊逼,執拗不聽勸……那臣也只得不顧您的恩情,為國執法了!」

    字句鏗鏘,雖恭敬,卻也沒有任何轉圜餘地。

    破曉漸近,景陽王的兩萬京衛鐵騎手舉火折子,立在廣場正中。

    宮院兩側,廊下的傷兵將中箭身亡的同袍已托到了旁邊,正忍痛拔掉箭矢,摀住不住流血的患處,卻依舊仰著頭,在夜風中等著主帥頒布下一道命令,闖宮,還是撤退,只在殿內人的一句話間。

    「內子與秦王妃是閨中好友,臣聽內子經常提秦王妃,」景陽王聲音斷續出來,「內子說,有時不過幫些小忙,秦王妃卻不住臉紅道謝,有時寧可一人承擔面對,也不願意叫內子出手,就是怕連累了別人……若是看見秦王為她冒天大不韙,從此被宗親大臣唾棄,還有這麼多親兵為她非死即傷,更引來大宣和蒙奴開戰……王爺覺得她會安樂?」

    我是不是成了你的包袱?

    這是那次為她娘家父親壓下參奏折子之後,她窩在自己懷裡吐氣如蘭的話。

    那是她出自真心的話,她是真的不願有一絲一毫的拖累自己。

    夏侯世廷臨殿而眺,目色漸濃,服用解藥這一月來,傷毒漸癒,身體好得突飛猛進,情緒再怎麼大起大伏,再也沒絲毫毒發的跡象,應大夫說,再服用幾個療程,興許就能痊癒了。

    可此刻,心中只觸動了一下,他卻覺得百骸有痛感流過,胸膛微微一彎,披著的甲冑上的柳葉鎧在夜深涼風中簌簌抖著。

    ——

    破曉剛過,天濛濛亮,門咯吱一響,有宮人懷裡抱著東西,陸續進來。

    昨兒入夜後,六名醫女就被從紫光閣轉移出來,換到了另外一間宮殿。

    也不知道是什麼地方,只聽領路的公公似是說什麼「上路的地方……」,想必是宮中專門用來殉葬賜死的殿所,兩個小醫女當場又嚇得哭起來。

    殿室很大,卻空空的,什麼都沒有,直到宮人們來了,放下六張凳子,又有宮人將白綾放到案上,一個太監才扯著嗓子喊起來:「好了,請各位過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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