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枝雖是個奴婢,可自從跟了秦王,吃穿用度,讀書習武,享受的待遇比尋常門戶的小姐還要高,府上無論上下,哪個不尊稱她一聲蕊枝姑娘,什麼時候受過被人用東西砸臉的恥辱?一時臉漲紅,氣得渾身發顫,望向秦王。
夏侯世廷沒心情為她做主,已是不耐煩:「照王妃的意思,讀。」
蕊枝嚥下怒,蹲身揀起信函,抽出信箋,一字一句:「父親大人在上,不孝子慕甄……」讀著讀著,聲音越來越小,臉色由紅轉白。
初夏禁不住冷笑:「這下你可滿意了?這是許少的家書而已,蕊枝姑娘卻心思齷蹉,平白污蔑王妃!」說罷挺著背走過去,將信函一把抽奪回來。
蕊枝也顧不得被初夏罵,咬咬牙:「可奴婢明明瞧見東宮的年公公跟王妃——奴婢就不信——」
「夠了。」夏侯世廷忽的開聲,語氣沉得駭人,「僅憑一己猜測,就無端端猜忌王妃,胡亂告狀,還不賠禮道歉,叫王妃饒你的罪!」
蕊枝一驚,見他面色如霜,是認真的,只得心不甘情不願面朝雲菀沁跪下來:「是蕊枝心急衝動,沒多考慮,誤會了王妃,求王妃饒過。」
「原來秦王府的規矩,下人冒犯主子,玷污主子清譽,跪下來說句話就好了?」雲菀沁盯住她。
蕊枝含恨,見著三爺的眼色,只得趴下去磕了三個響頭,直起身子時,額頭已出了血,含恨:「這樣,不知道王妃滿意不滿意?」
雲菀沁目光平和:「我知道你在三爺心目中地位不一般,比內務府撥的一等婢子還要尊貴,從進府到現在,從沒吃過任何苦頭,更不提責罰,可今日若是就這樣作罷,你叫我在王府還有什麼威嚴可講。」
蕊枝只當磕了頭,加上有三爺在場,她也就算了,沒料還是窮追不放,一股怒火要噴薄而出:「王妃要奴婢如何。」
「初夏,叫護院來,將蕊枝姑娘押去王府西南角的空閒屋子禁閉,沒吩咐,不得出來。」
蕊枝咬破了下唇,求救一般望向秦王。
夏侯世廷望了一眼雲菀沁,卻見她早已瞄向自己,主動笑意盈盈:「內外有別,朝上事已經足夠三爺操勞,這種小事,就不需要三爺費心了,妾身持著就好。」
她聲音嬌柔,充滿恭敬,可笑中又摻著說不出的冰冷,他眼色一瞇,沒說話。
得了兩人的默認,初夏再不猶豫,出去花廳叫人了。
不到半刻,兩個護院進來了花廳,見平日高高在上的蕊枝姑娘剛一回王府就跪在地上,披頭散髮,額青臉腫,十分驚訝。
護院押著蕊枝剛出了花廳,月洞門處,嘈雜聲音伴著急亂腳步湧來。
是一群王府的婢女和嬤嬤,或是得過蕊枝的好處,或是向來仰仗著蕊枝的。
有幾個人暫且攔住護院,有幾個人衝到花廳門檻處,跪了下來。
「聽說娘娘要將蕊枝姑娘關禁閉,不知道是犯了什麼錯?!」
「蕊枝姑娘此番為表小姐尋物,千里迢迢,剛回王府本就勞累不堪,聽聞路上風霜雨露,還得過幾場病,無功勞也有苦勞,還請王爺饒了蕊枝姑娘吧!一回來就關禁閉,身子哪裡吃得消啊!」
「蕊枝姑娘跟了王爺這麼多年,一直貼身照顧,她是什麼性子,王爺還不清楚麼?便是有錯,絕對也不是故意的啊!」
天井塵囂漫天,求情之詞,絡繹不絕於耳,幾乎要吵翻了院子。
夏侯世廷正要起身,卻見雲菀沁已提前站起來,扶在初夏手臂中走過去,掃了一眼階下的婢子嬤嬤。
一群人見王妃出來了,頓時收起聲音,卻又有幾個大膽的哀求:「蕊枝姑娘一向忠心耿耿,不管什麼錯,一定是無心之失,還請娘娘饒了蕊枝姑娘這一回。」
雲菀沁道:「你們連蕊枝犯的什麼錯都不知道,就覺得她是無心之失,不顧規矩地聚集求情,我看,忠心的不是蕊枝,是你們吧!」
婢子們大氣不敢出,忠心這詞,素來只用在下人對主子上,說她們對蕊枝忠心,豈不是栽她們個罪名,一時之間噤聲了。
雲菀沁聲音低緩幾分:「本來禁閉一場也就罷了,你們卻害了她,也害了你們自己。來人,蕊枝加罰,拖去南院天井,杖責二十再禁閉,叫府上沒忙著的下人們都去看著,警醒警醒。今日求情的人,身契在府的,全都發賣出去,內務府撥下來的,全都以不敬之罪送還回去,任內務府處置!」
眾人大驚失色:「奴婢們犯了什麼錯?為什麼將咱們罰得這麼重?」
正這時,聽聞花廳動靜的高長史也帶著小廝趕來了,亦是低聲:「一下子發賣出去這麼多人,沒個緣由,只怕不好。」
雲菀沁看了高長史一眼:「等著下人們翻了天就好?」
又面朝一群下人:「將奴婢當成主人,壞了府上規矩,亂了主僕的套,長此以往,奴大欺主,——你們說,該不該罰得重,」她聲音一轉,望向蕊枝,「別的府邸我管不著,這個府上,下人就是下人,沒有誰比誰高貴,更容不得在下人中捧個主子,再大,也只是個下人。」
高長史再不遲疑,對著護院使了個眼色。
蕊枝身子打顫,護院將她一架,拖去了南院。
其他婢子婆子全都癱軟在地,有人哭起來,有人再顧不得蕊枝,拚命給自己求情起來,一個個被高長史領著小廝依次押了出去。
院子中,凌亂腳步和哭嚷求情聲褪去,雲菀沁準備回屋,卻聽後面有人站起來,喊住她:「就這麼走了?」
雲菀沁轉身,福了一下:「看我這腦子,忘記給三爺告退了。」行完禮,又要走。
夏侯世廷對初夏低低一聲:「退下。」
初夏吐吐舌,連忙出去花廳,順便關上了門。
室內一片安靜,夏侯世廷過去:「已經由著你,給你罰了。」
雲菀沁抬眼:「三爺這話說的,言下之意是妾身這事兒做得太過火了,本不該罰得這麼重的,還是說,三爺心疼蕊枝姑娘了?」
他見她要走,將她手臂一拉:「夠了,這事完了。」
什麼叫做夠了?難道這事還是她挑出來的?雲菀沁將他的手掌一抓,慢慢放下來:「蕊枝去盯我的梢,不就是三爺的意思嗎,開始也是您,完了也是您,我還真跟不上您的步子。」
夏侯世廷沒否認:「是本王叫蕊枝去盯著你。可若不是你之前跟太子走得近,本王怎麼會懷疑?」
雲菀沁腳步一頓,他已大步上前,掰住她玉肩,鼻息在她耳畔漸沉:「你寧可求太子帶許慕甄的信給你,也不求本王。」
雲菀沁轉過身:「我沒求他,那是太子自己做主。」一轉身,正對上他俊顏黑壓壓,如罩烏霾:「就當這件事是太子一廂情願幫忙,那麼你倆私下在東宮見面的事呢?今天是沒見面,昨天呢?還有你在長青觀時,偶被他召入東宮,你倆的舉止過分親密,你認小皇孫做義子,本王雖沒見著,卻有人盯得清楚!你不肯說,自然有人代你說!」
原來從東宮那會兒就開始盯著,她錯愕,背上仿似生了刺:「你這樣不信我,我是你的犯人嗎?……」
他大言不慚:「宮裡人心叵測,本王叫人盯著你有什麼不對?」
呵!原來還是好意啊!她無語。
他將她的暫時遲疑當做是心虛,將她手腕一捉,拉到懷裡,惡氣騰騰:「本王昨晚上回來,已經給你一次機會了,你卻諸多推搪,就是不肯承認,說韓通阻攔你進宮耽擱了時辰,怎麼不說是你去了東宮?」
雲菀沁幾乎能嗅到他身上的硝煙味,直直望著他:「那你現在是認定了我滿口謊言,我說什麼你也聽不進去了吧。」
跟不冷靜的人吵架最沒意思,她也懶得自找沒趣跟他爭,一掙手,要走。
他見她又要走,體內熱毒流得快了許多,也不知道是該怎麼教訓她,打不得也罵不得,心火竄了全身,將她雙臂架起來,不許她走,一低頭,咬住她柔嫩下唇瓣。
是從沒用過的力氣,疼!雲菀沁冒出冷汗,想要叫初夏進來:「初……初……初夏……嗚……嗯……」
還未喊出完整的字句,唇又被他吞裹住,全部成了破碎的音。
免得她跑脫,他乾脆掐住她腰身,逼到牆壁上,將她雙臂桎得更加牢固,死死釘在腦勺後不放。
她手臂往外抽,他摁住不放,摩擦之間,她輕薄的袖口花邊「刺啦」一聲撕裂了,露出一小截玉白皓腕。
裂帛聲似是刺激了他,動作越發暴戾,強橫朝外扯開她衣襟,低嘎著嗓音:「你要是真的跟他情投意合,又何必嫁進王府,反正依你性子,不想嫁總有辦法推了。不是已經廢了個慕容泰嗎。」說罷虎口一開,手往她衣裳內裡伸去,得寸進尺:「如何,他是不是這樣待你——你喜歡,本王也可以——」
她兩隻手酸痛得快要斷了,羞於啟齒的地方也被他不知是捏是掐,也疼得要命,趁他不知饜足地在自己身上大行其道,貝齒一開一合,找機會狠狠咬了一口!
帶著一口的腥味,也不知道是誰的嘴唇出了血,她一把推開他,推門出去了。
初夏見她衣冠不整,臉紅得像個猴屁股,嘴唇也腫得高高,嚇了一跳:「怎麼了——」卻被她一拽:「這人有病!」拉了初夏,直接回去了主院。
施遙見娘娘氣沖沖跑掉,趕緊上階,只聽門咯吱一聲來開了,男子扯著衣領,陰著一張臉,走了出來,見施遙安盯著自己,禁不住惱羞成怒,摸了一把被咬破了的薄唇:「看什麼看,有病!」說著,大步朝書房走去。
施遙安急忙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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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和王妃冷戰了幾天,王府下人們如履薄冰,氣都不敢多出一聲。
還有,這王妃隨雖然嫁進來不久,但是對著下人還算和氣溫婉,這一次,蕊枝不知犯了什麼事兒,剛一回被扔去禁閉,求情的七八個下人都被王妃打發出府,更讓家奴們見識到娘娘的立威手段,越發是每天低著頭走路。
前陣子,王爺雖然多半時間夜宿宮裡,但一旦沒了公務,便是再晚,也會趕回府中,若是一連幾日耗在宮裡沒回,白日裡說什麼也得抽個空回來一趟。
幾天下來,卻從沒見王爺回過府,一直流連宮裡,埋首公事,連派回來報個信兒的人都沒有。
一時,府中靜得很。
這日,呂七兒尋了機會出府,與韓湘湘約在茶館,第一時間便將這事兒告訴了她,韓湘湘聽著一怔,呂七兒將她輕輕一搡:「喜糊塗了?」
韓湘湘這才醒了神:「這,這有什麼喜?我又能怎樣。」
呂七兒眸子裡多了些瞧不起,卻是笑著貼耳過去:「哎,韓小姐還真是個不沾塵埃的仙女兒,太單純了……聽說三爺今天傍晚好像要回府,到時您若是想與他見面,在外面守著,應該能見著。」
「他什麼時候見過我?每次避都避不及。」韓湘湘苦著臉。
「這次不一樣,三爺正是心煩,比往日機會總是大些。」
韓湘湘心裡掙扎了會兒,終歸沉默下來。
——
養心殿。
病榻上,寧熙帝斜倚錦枕上。
簾外,秦王、景陽王及郁文平順次坐著,朝簾內的天子匯報近日朝上近況。
寧熙帝深閣養病,少見人面,但隔一陣子,仍會將幾人叫來口述近來的軍機要務。
今日,郁文平剛念完幾份奏折,聽簾子內傳來聲音:「這些瑣事,有你們操持,朕足可放心。朕如今只對北邊一事,仍懸著心,放不下。互市那事,如何了?」
景陽王回應:「回皇上的話,經秦王提議,臣與郁相共通分析協商之下,此次互市一事,只怕是蒙奴故意使詐挑釁,就算是打,這次也不是個好機會。」
寧熙帝沉思過後,點頭:「伺機而動,總好過衝動行事,便是要打,也不能讓他們佔主動地位,那這次不可輕舉妄動。只是,互市被蒙奴侵擾,若就這麼完了,顯得我大宣軟弱。」
夏侯世廷道:「蒙奴朝廷已經派人去沂嗣王營帳攜帶厚禮致歉。」
郁文平瞥他一眼,語氣淡淡:「光是攜禮道歉,能抵得上互市被燒掠的恥辱嗎。沂嗣王雖是邊城首領,可能代表朝廷嗎?他蒙奴人名不正言不順,私下去找沂嗣王賠個罪,就當這事兒完了?別國的人又不知道,還是當咱們好欺負啊!」
寧熙帝亦是皺眉:「郁相所言甚是,老三,蒙奴總得給個明確的交代,這事兒,你還沒做到位,不可輕易罷休。」
景陽王不禁心中一懸,望向秦王。
夏侯世廷看了一眼郁文平,抱手:「光是找沂嗣王賠個罪,兒臣自然不會依蒙奴朝廷。」
郁文平和景陽王目光投向他,寧熙帝也強撐了身子:「你是已經有什麼應對?」
「兒臣莽撞,並未提前知會郁相與景陽王,」夏侯世廷掀袍起身,「前些日子,已差人星夜趕赴江北,讓沂嗣王將意思轉告蒙奴朝廷,此次互市被燒殺,事關國恥,務必要讓蒙奴朝廷派要人來鄴京,親自道歉,蒙朝朝廷也已經同意了,幾日後,派人去沂嗣王那邊回了話,儲君赫連允會親自攜禮來鄴京為此事告罪,眼下應該啟程了,兒臣準備待赫連允一行人進關後,再通報父皇,既今天已經談到了,也就先稟給父皇聽了。」
景陽王一喜:「如此就可真是太好不過!」
寧熙帝也是龍心大悅,沒料這老三竟早就解決了,卻又疑惑:「蒙奴怎麼會這麼好說話,居然同意你了?你是怎麼與他們談判?」
夏侯世廷目色未改:「只告訴蒙奴,若是拒絕,一概停掉大宣與蒙奴附屬小國的貿易,又叫北方的貿易官員和商人放了風聲出去。幾天下來,足夠那些小國的君主和首腦去找蒙奴朝廷抗議,蒙奴朝廷受不了群國相迫的勢頭,便也答應了。」
蒙奴邊境的附屬小國不少營生都是跟大宣對口,例如牛羊肉、乳製品、毛毯等物,大半流入中原換取銀子和物資,與漢人的貿易,在本國百姓收入中占不小的地位,一旦斷掉,對於有些國家來說,簡直是滅頂之災,接受不了。
這些附屬小國雖不起眼兒,但一塊兒跑到蒙奴去阻攔吵鬧,還是有些威懾力的。
「秦王好計。」景陽王笑起來。郁文平臉色卻是微微一黑,再沒說什麼。
幾人商議了一下蒙奴太子來了以後怎麼安排,日頭已近西斜,寧熙帝咳聲又起。
三人再不多留,告退各自先下去了。
……
夏侯世廷剛出殿門,只見不遠處赫連氏在章德海的陪伴下,已等了多時。
他走了過去,赫連氏勉強打起精神,問候了幾句皇兒的身子。
母子二人並排走著,赫連氏一路心不在焉,快到宮門,方仰頭看向皇兒,試探:「聽說,蒙奴要派人來鄴京?」